1
江凌月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
在那个雨后的黄昏，一身西服套装的云飞扬，英气逼人地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满脸微笑地朝她走来。
她努力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像云一样飘过来的云飞扬，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她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云飞扬，你可不可以再近一点？让我抱抱你好吗？
可是云飞扬就好像被时光定格了一般，只是微笑看着她，却并不走近。他不走近她，她也走近不了他，她只能那样焦虑而惆怅地忧伤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那么痛，那么痛……
江凌月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看着枕头上湿湿的一片，她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就回忆最后一次吧！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她必须得把他忘了，有些错过就是错过。
大四那年，离校前的最后一个元旦晚会，疯狂的喧嚣是必不可少的，场面和规模更是空前盛大。
江凌月是晚会的第一主持人，而做为音乐学院情歌王子的云飞扬，是西大特邀嘉宾。彩排时当江凌月第一眼看到云飞扬，心就咯噔一下。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帅的男生？她感觉简直是要命，她从来就不是好色的女子，可是看到云飞扬时心便咚咚地打鼓。
休息时他们有了简单的交流。云飞扬开玩笑问，江同学，送你玫瑰的男生不少吧？
江凌月羞涩地笑笑，我不喜欢玫瑰，我喜欢栀子花。
哦？云飞扬挑挑眉毛，扬起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向前跨了一步，一脸意味深长地问，那，有人送过吗？
这样暧昧，江凌月的心又咚咚地狂跳起来。
这时晚会总策划大声招呼大家继续彩排，江凌月便低下头匆匆去报幕了。
那台晚会空前成功。江凌月做为晚会主持，自然是众星捧月般的光芒四射；而云飞扬做为特邀的压轴献唱嘉宾，一曲满文军的《懂你》，更是获得了满堂彩。
不可否认，云飞扬是属于舞台的。在台上的他，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整个人焕发出一种魅力四射的迷人光彩。
霎时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不绝于耳的尖叫，蜂拥而至的人群和鲜花，把云飞扬紧紧地包裹在舞台中间；更有一些大胆的女生当场便对云飞扬表白。场面热烈得几乎失控，如同神话里走来的云飞扬，最后不得已在保安的“解救”之下，才狼狈离场。
那时江凌月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这样的男子，遇上便是劫，是生死劫。她知道只那一眼，自己便在劫难逃了！
2
整个寒假，尽管江凌月把自己的假期安排得充实异常，可是云飞扬的身影还是不停在她眼前闪现。
她总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他！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毒药，让人万劫不复的毒药。可她还是没办法停止想他。
他那稳健的台风，迷人的微笑，深情的唱词，哪一点不令她神魂颠倒？原来真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明知前面是悬崖，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江凌月疯狂地想念着云飞扬，想到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打电话给阿离。
她哭着说，阿离，我爱上云飞扬了！我是那么地想他，你说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阿离是她的死党兼闺蜜。
本以为阿离会尖叫，没想到阿离只是幽幽地说，那样众星捧月的男子，爱上注定是要倒霉的。如果真的爱他，就去追他吧！
你不会也爱上云飞扬了吧？她听着阿离沉闷的语气有点猜忌地问。
怎么会呢？江凌月，你死定了！还没开始，你便连我的醋都吃，我确定你这次是真的完了。
她傻傻地笑，可不？自己此刻不正像一个吃醋的小妇人吗？等开学了她就去找他。这样想时，她就希望寒假快点过去，可真是一寸光阴一寸相思啊。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以她在学校的人脉，要想打听云飞扬，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一米六八的江凌月本就窈窕动人，阿离看着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她撇着嘴喊妖精。
江凌月的脸，粉艳得像三月里的桃花。她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裙子，还在不停地问阿离，你说我这样穿好看吗？你说他会喜欢吗？
阿离摇头叹息着，果真，女人一遇到爱情便傻了，以前那个自信满满的江凌月哪里去了？
原来再美的女子，在自己最爱的男子面前，永远也觉得不够美！阿离陪她去找云飞扬。春天来了，满世界的花都开了，一路的桃红柳绿，映衬着江凌月的心愈发惆怅。
她端倪万千地忐忑着，见了他要怎么说呢？他会不会嘲笑她？离他的学校越近，她就越紧张，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终于到了他的学校，她害怕，又要往回走。
阿离第一次见她这么胆怯，翻着白眼说，你考虑清楚，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们马上就毕业了。
一想到毕业后永远的天各一方，她决心豁出去。即使是被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毕业了之后也不会碰面。这样想时，她便大胆起来。
我找云飞扬，她对他的室友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那个背对着门弹吉它的男孩子，在看到江凌月的刹那目光都呆了。他红着脸对她说，对不起，他不在。我叫阿木，如果你愿意可以等他回来。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需要多久回来吗？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问阿木。
阿木打了他的手机，提示无法接通。
她的情绪瞬间失落到极点，或许真的没有缘分吧！
要不你留下联系方式，等他回来我告诉他！阿木热情地说。
尽管失落，她还是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桃花谢了，樱花也谢了，可是她对云飞扬的思念却并未凋谢。
人生几度花和月，她感觉对云飞扬的爱，就是她画在宣纸上的水粉荷，孤单地盛开着，绝望地挺立着。
3
徜徉在五月的校园，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栀子花香。落日的黄昏下，那些清新而洁白的花朵开得那么灿烂，就像江凌月心底的情花一样，她觉得更加孤单了。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上了一道孤单的伤口吧。那些求而不得的惆怅，绞得她的心口隐隐作痛，她一遍遍忧伤而绝望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徘徊。
晚上回到宿舍时，室友说有一个姓云的男生来找过她。
她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问，是云飞扬吗？
好像是元旦晚会那个唱歌的男生吧！
人呢？人呢？她欣喜地一下跳了起来。
哦！我说你不在，他留下一束栀子花就走了！
栀子花？她满宿舍里扫视一遍，最后在书桌上瞥见了那束栀子花。是用玫红的丝带缠了又缠，上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她在心底笑，怎么一束花也要缠得这样结实？
她疯了一样地扑过去捧起那束花，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焦急地寻找着，想看看那束花里有没有字条之类的东西，可是仔仔细细看了三遍，除了九枝灿烂盛开的栀子和那些玫红丝带之外，什么也没有，她的心瞬间又凉了。
有留他的联系方式吗？她焦虑得声音都变了形。
我忘了，室友淡淡地回答。
她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不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为什么？她扑倒在床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室友惊奇地看着她，像看一只怪兽。
看着那些芬芳的栀子花，她想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凋零吧？她是那样的喜欢，也是那样的惆怅。那是她爱的男子，按照她的心意送的花啊！她不想它们凋谢，永远都不想。
最后灵机一动，按照书上的方法，把那些栀子花做成了干花画。
她得意地对阿离说，阿离你看，这样它就不会凋谢了吧？永远也不会！
阿离叹息地叫她傻妞。
她常常盯着那幅栀子花的干花画出神。他不明白，他既然能来找她，他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呢？
她决定再次去找他问个究竟。
半个月后阿离陪她再去找云飞扬，那时他已参加学校的交流巡回演出，去了新加坡。据说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江凌月向阿木要了电话打过去，对方是空号。
阿木满怀愧疚地跟她道歉，那天你留的电话被我不小心倒上水，看不清了。
阿离叹了口气，看来你跟云飞扬真的是没有缘分。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上来，她想，这次她真的相信缘分了。
很快到了六月份，拍过毕业照之后便是一波接一波的散伙饭。校园里的栀子花，还在一茬接一茬地开着，开得清幽而甜腻，却没人顾得上欣赏，人人都沉浸在离别的忧伤里。
人生自古伤别离，江凌月绝望地想，或许她跟云飞扬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重逢了。
她多么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便一天拖一天地等着，一天天地看着那幅画。宿舍的同学都走光了，就连阿离也回了廊坊，她不能再等了。
想到她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云飞扬，泪又落了下来。
她带着那幅画坐火车回廊坊。在火车上她像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一直不肯撒手，她害怕一撒手，那幅画便会被别人碰坏。
同行的旅客好奇地问，姑娘，你抱着的是什么？你不累吗？放下来歇歇吧？她倔强地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等抱到廊坊时，她的胳膊都僵了。
她在廊坊做了一名记者，生活倒也过得诗意芬芳。只是二十五岁了，她还不曾谈过一场恋爱，她忘不了那个叫云飞扬的男生，还有他的干花画。
父母总是隔三差五安排她去相亲。她总是说，我还小，再说像我这么优秀，你们会担心我嫁不出去？
可是父母依然坚持，他们说哪有二十五岁的女孩子不谈恋爱的？
拗不过父母的亲情绑架，每次她都只是礼貌地坐一下，然后便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游。
父母把周围能动用的关系都介绍完了，没有一个合适的。
邻居拉着她母亲的手说，唉！你家的姑娘是优秀，可是她太清高了。
她笑笑，她们哪里懂得，她的内心深处深深地藏着一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4
转眼江凌月已经二十六岁了，阿离决定把自己嫁掉，江凌月做伴娘。
阿离看着穿上伴娘礼服，美得如同天仙的江凌月心有戚戚地感触着，月月，你看，尽管你现在还这么美，但是女人的青春都是有限的。为一个不知道踪迹的人，这样真不值，你应该谈一场恋爱了。
江凌月心里酸酸的。
二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她在一次客串主持时遇到了阿木，她疯了一样地向他打听云飞扬的消息。可阿木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拿了新加坡的绿卡，却没有联络方式。
那时阿木已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歌手，他开始疯狂地追求江凌月，并为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廊坊。
他陪她去听音乐会，带她去吃喜欢的食物，会买她喜欢的栀子花小心地养在她的房间里，他甚至帮着她一起找云飞扬。
她问阿木，你知道我喜欢他，还帮我找他，你不吃醋吗？
阿木笑笑，我会吃醋，但我更希望我深爱的女人幸福。爱，是给予，不是索取。只知道索取的爱，太肤浅……
她的泪流了下来，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与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结婚，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你看，二十八岁了，女子都是怕老的……
她带阿木去见父母，父母很满意，双方家长见了面，并最终定了婚期。
她执意把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五月，因为五月里有她最爱的栀子花，尽管阿木的眼里有淡淡的忧伤，可他还是同意了。
他们在双方家长的坚持下提前领了证，婚礼放在第二年五月举行。
她还会常常看着那幅干花画发呆，可她在名义上已经是阿木的妻子了。她决定把那幅画扔掉，可最终还是舍不得又捡了回来，捡回来再扔掉……
她的泪一串串地流着，阿木看着她红肿的双眼，静静地把她揽在怀里，别太为难自己，慢慢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等你……
她哭得更凶了，这个傻男人，怎么跟自己一样痴情？她决定忘记一切，她要与他好好生活……
她开始挑选婚纱，一件件置办家具。阿木说家是一辈子的地方，所有的东西必须她喜欢，所以要她一件件慢慢挑好了他再订购。
她常常想，嫁这样一个体贴而稳妥的老公，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5
举行婚礼前一周，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端他只轻轻一句，江同学，是我。
她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问，你方便吗？可以见我一面吗？
她必须再见他一面，尽管现在已各自天涯，她还是想问问，当年他心里是否有她，她一定要问。
那天的黄昏里有细细的雨，当江凌月到达时，依旧玉树临风的云飞扬抱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快速迎了上来。那束花依然用玫红色的丝带缠绕着，依然是九朵，依然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问，江凌月，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张成一个巨大的“O”字，紧张地后退几步却又突然猛烈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
那些洁白的花瓣洒落一地，空气里弥漫着的不只是栀子的清香，更有一份难言的伤感。
我愿意，我愿意！你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七年了，我多盼望这一天！江凌月一口气说完，却哭得更猛烈了！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她抬起她的手给他看。
我已经戴上了婚戒，是你同学阿木的。
他取出桌上的纸巾拭了拭了眼角，苦涩地问，那你当年为什么不肯给我打个电话？
电话？她诧异着，你根本就没留电话，我打给谁？
这次换他诧异，他慢慢地解开那些层层缠绕的丝带，最里面露出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一行清新的楷书：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期待来电。
落款是云飞扬的名字和他的电话号码。
天啦！她失控地尖叫起来，我根本就没打开过那些丝带，我怕那些花儿凋零，把它们做成了干花画，一直带在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保鲜它们。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我一直从学校带到了廊坊，抱得手都肿了，直到领到结婚证才扔的。
她的眼神那么绝望，那么忧伤！后来她一直哭，一直哭……
云飞扬面如死灰地呢喃着，我以为你拒绝了我，所以我换了号，去了新加坡没再回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懊悔极了，也痛苦极了！一边流泪，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们就那样绝望而忧伤地看着彼此，一直从下午坐到了凌晨，然后在彼此的泪眼里拥抱告别。
因为她已是阿木的妻子，而阿木是云飞扬的同学，这一生他们再无别的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