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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查拉图斯特拉的爱欲人生

文/陆俊文

“内脏彩超正常。”

“核磁共振正常。”

“血压、体温正常。”

“血液、尿检正常。”

报告完毕后,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关上,但透过蓝色的隔离帘仍能看到三四个在徘徊争执的人。天花板高如云端,金属仪器像把利刃架在他头顶。大拇指夹着监测线,手背上扎着留置针,一撕开胶布,汗毛也一同被揪扯着疼。

越天好像是听到了乔姐姐的声音,她说,所有责任她担,但其他人不准再踏进这间病房。她的语气蛮横果断,对方柔弱带着哭腔。

最后,四个身影推搡着变成了一个,侧身曼妙起伏,正影圆润富态。乔姐姐拉开隔离帘的那一刻,越天吓得迅速把眼睛闭上。

“你不用装,我知道你醒了。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但你怀抱的那个小婊子,被撞得手断脚断。”乔姐姐划着火柴点烟,刚燃上,想起这是医院,又掐灭了扔到垃圾桶里。她嫌屋里味道太重——一股福尔马林和次氯化钠的混合味道,大步走过去把窗子打开,风簌簌地吹进来。

“不用……忙生意吗?”越天轻轻侧了个身,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乔姐姐的神情。

“你都把我的玛莎拉蒂撞成泥了,还有什么心情谈生意?”她手里握着的皮包狠狠压到越天的小腿上,“命还真够硬的,平时可没见过你那么卖力。”

越天忍住疼没叫,哆哆嗦嗦地靠着背,给乔姐姐腾出一个坐的地方。

“那……我不用回老家吧?”

乔姐姐哼哧一笑:“樊越天啊樊越天,我替你赔了那么多钱,这就想走?”

越天心里当然是不想走的,他巴不得这辈子就黏上乔姐姐了,他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才偷腥一次,就东窗事发,并且闯出那么大的事故。他害怕乔姐姐因此而关掉他的书店,把他从46层的双子塔海景公寓房扫地出门。而现在,他又开始兴奋如初了,管那个小婊子是被撞成植物人还是瘫痪,只要不影响他继续过着富裕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即使乔姐姐把他当成狗一样拴起来,他也会乐得开花。他闻着自己身上这件病号服散发出的臭烘烘的气味,开始怀念衣橱里那穿不完的华伦天奴和范思哲,那些闻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价格却通通贵得离谱的香水。

“当初看中你,本来也是觉得你干净老实。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失望吗?”乔姐姐拎起坤包,用手轻轻拍着越天的脸颊说,“不用跟我说什么保证下次不会,我就当这是保修期内的一次意外故障,要是哪天你真的过期了,我不舍得也要舍得了。”

越天连头也不敢点,干巴巴地看着乔姐姐精致的容颜,每一缕皱纹都好像是被烫平了,谁看得出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快50岁了呢?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乔姐姐,是豺狼虎豹身后的洪水猛兽,什么时候大雨如注,什么时候破闸而出,越天是没办法预料的,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肉身去挡住滔滔洪流。

越天记得乔姐姐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我不喜欢那些酸腐的知识分子,那些整天泡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秀气肌肉也都是假的。我就喜欢你这种从小干农活干出来的一身糙肉,你的脸看上去又那么白皙,你真的太完美了,让我无可挑剔。”

乔姐姐是越天在书店打工时候认识的女顾客。他胜任不了收银台的工作,因为他压根儿不会算数;他也没办法当陈列员和服务生,读到初中就辍学了,能认得几个字?他只能当最苦命的搬运工,去物流公司拉货,在仓库清点。但奇怪的是,他天生就喜欢美的东西,在他看来书也是美的,那些装帧设计和文字排版让他有一种视觉上的享受。他明明可以到旁边的中餐馆做勤杂,工资要高出一倍多,可他宁愿少些,也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空出来的时间他就可以钻进书店里去旁观沙龙活动,静悄悄地坐着,他不会打瞌睡,但其实也听不大进去,他喜欢看,看现场听众的着装,看主讲人故作风趣的表情。他这一看就看到了乔姐姐,一个几乎每周末都会来泡书店的女人,总会在沙龙现场坐在最后一排却毫不掩饰地爽朗大笑。

起初越天并不知道乔姐姐是一个那么有钱的女人,直觉让他感受到乔姐姐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别的顾客买书都是挑挑拣拣最后抱上两三本到收银台结账,而乔姐姐,从走进店里那一刻,就会面带微笑地让店员将这个月最新的生活杂志和文学刊物都给她打包好,当她慢条斯理地穿梭在书架之间时,她的目光也显得柔和平静,惹人怜惜。不过,这一切在踏出书店后立马就会有一种判若云泥的转变——她的随身女秘书低头哈腰为她打开车门,她接起电话后便雷厉风行地在市区里把车开到70迈。

每一次,越天都站在飘窗上看着乔姐姐完成整套利落的动作,他算准了她什么时候会来,车停在什么位置,手里的咖啡是什么口味,他唯一算不出的是乔姐姐那一天的装束和指甲的颜色。越天有时候会缩在角落里盯着乔姐姐看,猜想她到底从事什么工作。又或许她并没有工作,而是一个被人包养的情妇。如果是个女商人,一定没有闲情雅致自己来挑选书籍,即使买了,又哪里有时间看呢?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跳过了阔太太这个选项,或许电视剧里演的原配都是黄脸婆,只有情人才美艳绝伦。当然,乔姐姐也称不上是个典型美女,她身材是属于微胖型的,比演杨贵妃的范冰冰还要胖上一圈,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她在庸常大众中赫然出挑。她有种亦正亦邪的妩媚,一颦一蹙间,甚至流露出万种风情。越天实在没办法用一个词去形容她——除了“百面娇娃”。

不过越天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就被乔姐姐看在眼里了。越天第一次和乔姐姐接触,是乔姐姐向书店订了200本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店主派越天亲自将书送到马路对面那幢300米高的双子塔大楼。踏进办公室越天才知道,乔姐姐是这家创意园区的女老总——5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淤积泥沙的臭水沟和废旧琉璃厂,短短时间内,像是被外星人攻占了一样,仿造广州的红砖厂房和北京798建了个小小的艺术区,后现代的艺术设计和原先的闽南渔村风格交相辉映,在这座小城市算是干了件家喻户晓的大事儿。

越天把书送到大堂,乔姐姐却指了指办公室,让他扛进去。越天脏兮兮的鞋子踏上乔姐姐办公室名贵的地毯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听到过太多关于这个创意园区老总的传说——奢侈荒淫、颐指气使、剥削无度……但此刻他的双腿却柔软成了两坨棉花,使不上劲儿来,三面透光的落地窗用一团明亮刺眼的白光将他紧紧包裹。说不上牌子的北欧沙发排成弧形,整个六七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那摞书摆在哪儿都嫌空荡。

“坐那儿休息下吧,都热出汗了。”乔姐姐的高跟鞋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越天听到她的说话声,紧张得一直低着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买这些书?”乔姐姐靠在桌前缓慢挑起百叶窗帘子间的一块缝隙,透过那个孔,看到外头清一色穿西装的员工埋头苦干着,像一盒摆放整齐的黑色巧克力,“我喜欢的东西,他们通通也得喜欢。”那语气的确是桀骜不驯的,如果此刻配上一张十六七岁青春期少女的脸,大家一定会觉得叛逆得可爱,但配上乔姐姐这张成熟风韵的老脸,就显得违和得可怕了。不过,谁也说不准这个女人究竟多大了,她的年纪就和她的私生活一样神秘,那么多人想巴结她投其所好,结果都无功而返,她太叫人琢磨不透,太让人不可思议,就比如当下,她让越天走进了她从不让任何人进入的办公室,那间形同虚设从来没谈论过公事的办公室,所有人路过时总会忍不住偷偷瞥一眼,想象着里面翻云覆雨的秘密,可从来都是一无所获。

“咖啡、果汁还是茶叶?”

“白、白水就好。”越天提了一口气,轻轻坐在那一眼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皮沙发上,他没想过一个送书的举动竟会拖延这么长时间,叫人心神不安。

“还是喝咖啡好了,你会开车的吧,待会儿送我回家,神志要清醒。”乔姐姐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靠在了沙发对面那张宽大得像床一样的办公桌上,用俯视的目光打量着越天的全身,不一会儿,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突然扑进越天的怀中。

越天本来想说“为什么”,但钥匙落在他手指上时,一阵畏惧的冰凉,他畏惧乔姐姐不容置疑的镇定,一抬眼就不自觉地回避过去了。他真的可以胜任开车这件事情吗?他其实是几个月前才拿到的驾照,因为书店常常要去仓库拉货,他被店长送去培训学了开车,他只开过那辆陈年破旧的小卡车,还有逼仄黑暗的面包车,但他已经觉得这是威风八面了,要放在他们村里,他可以吹一辈子牛了。

那杯浓稠的黑咖啡摆在他面前时,他也未敢拒绝,味蕾像是起了应激反应,浑身僵硬得发麻。乔姐姐说:“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即使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一定会。”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樊越天的脑海里。他那天鬼使神差地到车库里替乔姐姐取了车,然后第一次按了敞篷的开关,轮胎飞驰在宽阔的跑道上时,他甚至还弄不清这辆车的牌子,但是管他呢,他说服自己只是在工作——这的确是工作呀,乔姐姐手里不是还抱着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吗?即使只有一本,他也需要规规矩矩地帮顾客把书送到目的地,可如果是送到家里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没有当初那一次送货的话,他们还会开始这段恋情吗?

樊越天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他明白得很,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只是,即使难以启齿,他切切实实已经这么做了。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做爱时那张床的形状、颜色和柔软程度,是真的做爱,而不是机械的性交。在他看来,“做爱”这个词可比性交高级多了,他从来没有觉得做爱是件那么高级而幸福的事情——那只果冻一样带有气泡点点的安全套裹在他的阴茎上时,他完全沉沦其中,床单是香的、灯光是香的、身上流下的汗液是香的,就连乔姐姐垂垂老矣的两只乳房,都香得那么迷人。那晃眼的中产阶级趣味就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驯服了,从此他成了一具漂亮的肉体雕塑,米开朗琪罗亲手雕刻的健美大卫一般,只是,越天不属于大众,不在美术馆展出,只供乔姐姐独享。他流连于那些阔太太轮流举办的私人沙龙,每个富有的女人都一定会配有一个出色的情人,就像每个男人都把自己的豪车当作情妇来供养一样。穿上燕尾服,梳起大背头,再加上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樊越天简直像是海外归国的公子哥。还记得《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道森吗?乔姐姐提醒说:“你的魅力浑然天成,来,轻轻搭着我的手,他们没一个比得上你,昂然抬起头。”他的确扎眼得很,当那群漂亮的男宠都热衷于显露自己吃着蛋白粉催出来的肌肉,或是毫无愧色地谈论闺房中的性爱技巧时,樊越天的沉默寡言和格格不入显得太迷人。他很快就吸引到了那些见惯大场面的阔太太的目光,有人盯着他并不膨胀的胸肌,有人盯着他并不结实的双臂,有人盯着他的脸,有人盯着他的屁股……他快要被那些眼神扎得喘不过气了,可他就这么羞赧一笑,又惹得这些阔太太颤得醉眼迷离。

在床上,乔姐姐止不住地夸赞他:“那感觉真好啊,人人都羡慕我嫉妒我,她们眼红,却怎么也得不到。”乔姐姐像宠溺儿子一样宠溺着樊越天,带着他飞世界各地,走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走米兰的蒙提拿破仑大道,去纽约,去东京,去樊越天随手在地图上指出的一个地方。她把房间的地毯换成一张硕大无比的世界地图,他们就在这地图上接吻、翻滚,他们发明了一种游戏,每一次做爱结束身体下方对应的城市,就是第二天要飞往的地方。

起初樊越天也会害怕,怕哪一天乔姐姐厌倦了他,迷恋上了其他新鲜多汁的肉体,他便被扫地出门。他送完货那天就和书店老板辞了职,再想回去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每一次在高空飞行,坐在头等舱的沙发椅上,都忍不住要叫空姐为他添酒,那种劣质的红酒下肚灼烧,不一会儿就头昏脑涨,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享受起这种醉生梦死的感觉,他宁可自己是在最爽快的时候坠机身亡,也不想哪一天被乔姐姐打包送走身无分文地在街上流浪。因此他多么想此刻还能抽上一支烟啊,他记得自己在一个小说里看过,一对情侣在摩天轮里做爱,缓慢地旋转,激烈地反抗,那种感觉真刺激,他也想和乔姐姐在飞机的后舱做爱,和机尾一起颤动,和气流一道颠簸……

但每一次,他们都幸运地没有发生空难。樊越天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张世界地图上,乔姐姐在浴室里洗澡,蓬勃的蒸汽顺着半开的房门鱼贯而入,樊越天吃力地爬起来,将整个身体贴在那面透明的落地窗上。

“我想开一家书店。”

这是樊越天第一次向乔姐姐提出什么要求。乔姐姐关掉吹风机,把湿漉漉的头发打散在肩上。

“买下你原先工作的那家?”

樊越天摇了摇头:“要靠海,书店的墙壁凿成落地窗,要明亮。”

“我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我会更用心爱你的。”

“可我并不需要你爱我呀。”乔姐姐冷静地笑了笑,继续打开吹风机,呼呼嘈杂的声音搅得越天心烦。他贴在玻璃窗上的身体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外面起了薄薄一层雾气,他用手涂抹却抹不掉,他就这样被浸在了其中,隔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天做爱,越天毫不投入地做了几分钟就结束了。他故意把精液射在地图上,射在遥远的希腊。但事后他开始后悔,他害怕自己任性的举动反而加剧了乔姐姐的厌烦,于是他纠缠似的抱住了乔姐姐丰腴的腰肢,轻轻摩挲着,想借此消弭彼此间的龃龉。但乔姐姐三两下拨开了越天的手指,利索地穿上那件弥漫着血腥味的貂皮大衣。

“我要去北京谈生意。”

整整一周,樊越天都不敢出门。他害怕乔姐姐突然出差回来,飞奔到家中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他每天醒来都会把浑身上下洗得干净清爽,把腋毛和阴毛都修剃齐整,乔姐姐最讨厌杂乱无章的秩序,他沉醉于往身上喷洒乔姐姐最爱闻的大卫杜夫香水,摊开一本认读复杂的文学书,一字一句去念——多么催人入眠啊,此刻他宁可看一部惊险刺激的好莱坞电影,甚至不用动脑,眼球随着屏幕转动就可以完成一次愉快的体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阅读,他更搞不懂为什么像乔姐姐这样的女人还需要读书呢?况且,还是手上这本繁缛复杂铺陈啰唆的《包法利夫人》。

那是第一次,樊越天把自己和古诗中的闺阁怨妇联系在了一起。那首初中时就教的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他把怨气都积攒起来发泄在了为他清扫做饭的钟点工身上。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肥胖的腰身,眼珠子里像长了针又像有数十把利刃,恨不得扎过去流出一肚子肥油。他怨怼她做的饭菜食之无味,怨怼她清扫房间拖沓缓慢,怨怼她长相浮夸不精致,怨怼她的脖子上长了一颗痣……他躺在那张硕大、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的白玉兰吊灯,真的是无所事事到了极致。他快憋出病来了,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他甚至失眠睡不着,于是整夜整夜地自慰。一整张世界地图都是他率领千军万马横扫的痕迹,他虚弱地睡着了,梦乡之中,比现实更要恐惧。

忘了是哪一个日夜,他浑身虚汗,浸湿了床罩,窗外寒气咄咄逼人,他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寒气幽幽潜入,使得整个屋子阴冷不堪。乔姐姐用热毛巾替他擦了背,把脸抹净。他感受到身后耸立着一对丰满的乳房,他从梦中醒来,喉干,囫囵灌下去一杯水,趴在乔姐姐的肩上,像是一头栽进母亲怀中的婴孩。“你回来了?”所有男人,懦弱时,都像是尚未长大的孩童一般。

樊越天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他粗鲁地亲吻着乔姐姐的厚唇,胡楂儿轻轻滑过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又疼又痒又性感。乔姐姐摸出一把钥匙把手臂举得高高的,樊越天像训练有素的猎犬,扑腾上去一口叼下。

“做完才准去看。”乔姐姐把腿挂在越天的肩上,笑起来,露出深深的酒窝。

那算是美的吗?在樊越天眼里,乔姐姐的一切都是美的,下巴、朱唇、眉角……美得让他沉沦。

那一次做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时那样惊险刺激。越天故作神秘地探入、翻转,他们在世界地图上飘荡,太平洋的洪流将他们席卷入海浪的深处,珊瑚礁壁垒、舒张的软体动物、黏稠蓬松的水藻……乔姐姐的两条腿像贝壳一样死死地把越天夹住,他快喘不过气来了,他充满着窒息的快感,一阵潮水涌过,他得到了重生的释放。

如他所愿,那间漂亮的复式结构书店,开在了租金最昂贵的鹭江道上,正对着游客繁多的鼓浪屿,左边是亚洲最大的星巴克分店,右边是遍布全球的渣打银行。他开始投入地指挥起整间店铺的装潢摆设,他和乔姐姐飞往瑞典亲自挑选书柜沙发,他去巴西从种类繁多的咖啡豆中翻出最契合书店气质的那一种,他还亲自操刀设计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徽章——“乔”字的变形。

一时间,他成了风头最盛的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出身,没人知道他曾经在其他书店做搬运工的经历——即使是前同事和店长,也惊讶地认为他从前只是深藏不露,卧薪尝胆。

书店开张那天,他寂寞地坐在室外的咖啡吧台抽着烟,客人倒是络绎不绝,只可惜真正会掏出钱包来买上一二的少之又少。每天,那些中午下了班的白领都会拎着盒饭走进书店里来瞄一眼,偶尔发问,也只是顺带提了句,有没有新出炉的《VOGUE》或者《ELLE》,这时候,越天都会抢在店员前面毫不客气地回应:“左手报刊亭许多傻瓜在排队。”那些扑着厚厚粉底的白领撇着嘴一声不吭地走掉,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逞完口舌之快的越天,并不介意这家书店会恶名远扬,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那些过路人的反应。他觉得全世界的书店都应该这样蛮不讲理,隐约间他好像记起了乔姐姐颇为流氓的理论——我喜欢的东西,他们通通也得喜欢。反之则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其他人也不可以喜欢。

这样享受着权力顶峰的错觉,是倚靠每个月十几万的租金和几百万装修费用摞起来的,既然不在乎收益,那又何须在乎别人想要什么呢?越天把那本定情之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搭成通天塔的形状,码在柜台前,仓库里也满满都是。乔姐姐偶尔过来,他们就抽出一本走到仓库里做爱。屁股下垫的是尼采,头顶望着黑格尔。那间仓库简直是惊险刺激的做爱圣地,没有人会想象得出,为什么仓库里那株圣女果总是在他们出来时少掉一颗,是献给了上帝,还是献给了身体?

事实上,从书店开业那天起,越天早就不满足于只拥有乔姐姐的身体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把这种拥有和附属的关系颠倒对调,他开始渴望新鲜的肉体,是的,就像按照他的想法随心所欲地来打造这间书店一样,他开着乔姐姐的玛莎拉蒂,身旁坐着一个尚不知名字的年轻女孩,一个小时之前,他们素未谋面,而现在,他们就要进行一场灵与肉的结合冒险——平庸的生活多么需要这样惊险刺激的冒险啊,他刚刚希望会有点儿不一样的故事发生,开着100迈超速飞驰在环岛路上时,就接到了一通意料不到的电话,一按开免提就是: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带我来找你了。

然后,他迟缓的这几秒,就这么完美地撞上了防护栏,一声剧烈的爆破,眼前一片漆黑。

现在,他安然无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离他不远的病房里,那个戴着氧气面罩正在加急救护的女孩,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面孔,她很美吗,是有非同小可的酥胸,或是千回百转曲曲折折的身体?他现在对此提不起任何兴致了,他亢奋地回想着刚刚乔姐姐在病房里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会当作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此后他只是少了驾驶跑车的乐趣,或许下一次还要偷情得更加小心翼翼,而别的,那些享用不完的爱的情欲,都一如既往地丰盛而无穷无尽。

他实在受不了这家医院里那股难闻的气味了,窄小的硬邦邦的铁床,逼仄的压迫神经的天花板,还有那滴答滴答流淌的吊瓶,就连他一向喜欢的蓝色,在这个空间里都显得那么令人厌恶,忧郁、伤感通通变成了枯竭、烦躁。他擅做主张地拔掉留置针,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白衬衫,他想念他的书店,他跑出住院大楼,跳上了随手拦下的出租车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他忘记了自己身无分文,他把车窗开得很低,空气是那么舒服,海风吹得他醉眼迷离。一望无际的蓝不再让他觉得压抑,而是无限开阔。但不久,他的眼睛开始失焦,他的胸腔开始喘不上气,他的内脏开始逐个儿爆破,他呵斥司机把车停在书店门前,他本想招呼店员让他们排排站立迎接自己的视察,然而一打开车门,一对散发着恶臭的、衣衫褴褛的母子立马冲上来揪扯着他的上衣……他捂着鼻子,嘶吼着想让他们走开,他脚上那双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卡斯诺皮鞋才穿了不到三次,他千万不能碰到这对母子肮脏的衣摆。他怒气冲冲地推开他们,但一对视,他所有凶狠的言语却都不得不收敛起来了。

“爸爸爸爸……”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听到儿子这么叫自己了。他本想装作不认识,但儿子稚气的叫声让他动了情。其实不久前,前妻就打电话过来和他讨要儿子的学费了。儿子今年刚好要上小学一年级了,老家实在是拿不出钱。

越天倒是想偷偷给他们汇过去一些钱打发打发,可信用卡所有的支出信息,都会分文不差地发送到乔姐姐的手机。他也曾和乔姐姐坦白过,自己在乡下,十七八岁按照习俗就娶了亲,生了个娃,后来到了外面打工,彼此就签了离婚协议,事实上也并没有真正登记过结婚。他想为这个儿子付一笔钱,此后就再无瓜葛了。但乔姐姐只有一句话:“我并没有义务帮你养儿子,如果你真要回去养儿子,我也不会拦着你。”

他冷漠地不再接听家乡打来的任何电话,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锲而不舍,甚至跑到了书店来——越天驱逐他们,费力地把这对母子推开,呵责道:“讨饭到别的地方去,不要来这里。”

他快步走进书店,让店员拦住他们。可那对母子像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冲过去咬住越天的腿,咬住那件昂贵的、从英国定制的西裤。

越天坐在地上,抬头看到不远处乔姐姐的座驾正朝这里开来,用他并不怎么好的视力对了一遍车牌号码,他立马颤抖着转变了态度。他刚刚因为一个不记得名字的小婊子而惹恼了乔姐姐,他再也不要因为这对母子而让乔姐姐生气。他坐起来,猛地甩开他俩的脑袋,可他俩一动不动。车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人在围观,越天满头大汗,他听见一声鸣笛,然后像是接收到什么讯号似的,伸出手来掐住儿子的脖颈,那两个无辜的眼珠子都快被掐出来了,可越天还是不肯松手,使尽全身最后一股力气,颤抖地掐过去……

“爸爸爸爸……”

那幽灵一般的声音吓得樊越天不敢睁开眼。有人将隔离帘一拉而开,他听见乔姐姐不断致歉的声音:“都怨我,不该挑这个时候定那么几百本书。”店长抢过话:“要是在出发前能检查一下车子就好了。幸亏没什么大碍……”

一个尖厉刻薄的声音突然传出来:“这还叫没什么事儿!俺男人都已经躺在这里了,插了那么多管子,叫都叫不醒,你们得拿多少钱来赔我们哟……”说完使劲儿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后脑勺,小男孩哇哇哇地啼哭着:“爸爸爸爸爸爸……”

樊越天紧紧闭上眼,他真后悔自己没有在最快乐的时候坠机身亡——尽管他这辈子都还没真正乘坐过一次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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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扮男装,男强女强。〕风光无限是你,低落尘埃是你,只要是你,此生便只独宠你一人。————————————————————云轻狂,华夏第一古武天才,一朝身死,却成了云大世家最不受人待见的废物草包!灵根全无,灵力为负,随便一个臭虫蟑螂都能骑她头上拉屎撒尿;面貌奇丑,举止放浪,世人提及无不呸口大骂:此子恶也!然而——凤凰涅槃,她破身上禁锢,现绝世容颜,崭露逆天天赋。修灵力,习鬼道,承医脉,她是正邪两道独领风骚的佼佼者,更是能从阎王手下抢人留命的绝世小怪医!此时再问,云轻狂是谁?众人白眼齐翻,满脸鄙夷:不过就是个被逐出家门的丧家犬而已,不值一提!云轻狂邪气一笑,猫眼狡黠:真香,云大家主已经三顾茅庐地请她出山了……★他,鬼蜮之主,身怀灭天之能,杀人无形之中,世人无不闻风丧胆。却独独对她倾了心,动了情。他奉行:欺我辱我者,杀无赦;欺她辱她者,挫骨扬灰!当邪性的她杠上狷狂的他,她手指轻勾,笑得很有风度:“小爷这人,好胜,是断然不能屈居人下的。”他长臂圈她入怀,傲然笑道:“好,本帝就让你做人、上、人!”
  • 总是会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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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走向死亡。我们都不知道何时会面临死亡,亲人朋友也会与你别离,也许是你送别他们到另外一个美好世界,也许是他们送别你。所以请在你有限的生命里,珍惜与亲人的每一分每一秒,父母在,不远游,记得要常回家看看!
  • 我不当冥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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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强大?每当这时,我总是低头一笑,难道我拯救了银河系的事也要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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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本想偏安一隅,在这朱墙之内安度余生。可事总与愿违,那位风姿无双的帝王,偏偏就认定了她,想方设法地要在她的余生中争一席之位。“方才宴会上有人盯着你看!”皇帝陛下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醋坛。“敬酒的时候看着对方,是礼节。”姜绾芸扶额,不想与这只醋坛争论。“你敷衍朕?!”皇帝陛下一双凤目瞬间溢满委屈,“咱们说好的,你此生只爱朕一人!”姜绾芸:“…”外人皆以为瑜国的皇帝陛下高傲冷情、杀伐果断,只有姜绾芸知道,这家伙极易吃醋,且黏人爱撒娇!新书《殿下偏要以身相报》已开,欢迎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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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踪飘渺,无人寻之。红尘世间,何人不欲长生。仙,有之,无之。纵然大道无情,又岂能挡住众生不度轮回之愿,故人人欲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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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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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悟空棍指苍天对他说天地是盘大棋万物皆是棋子你若想超脱桎梏,跳出这棋局唯有掀翻这棋盘,捅破这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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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述了穆迹重振空贼士气,打破帝国的残酷统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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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青漫我要你死!”少女一袭白衣,乌发三千肆意披散在身后。又是这个梦。这是深宫中每个女人的不幸。她们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血债,以至于夜夜噩梦。“爱妃,你怎么了?”少女僵硬的摇头。这就是她的命。注定与别人共侍一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