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的头转动不得，但是从这双手温热的程度和柔软的感觉里，从飘逸于人群的古龙香水里，李练达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朗逸彤。李练达用双手捂住朗逸彤的手，李练达惊喜地说，彤哥，真的是你吗？李练达松开自己的手，扶住他的耳朵和他的头部的手松开，转而抱住他的肩膀。李练达回过头来，正是朗逸彤在人海的浪潮里抱住了自己的头。两个人在人群中拥抱在一起。人群摩肩擦踵，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人流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胡乱地流动。朝向哪个方向都是拥挤，大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就是一个拥挤。而在这拥挤的人流和浪花里，朗逸彤穿过人群完成了李练达所说的寻找游戏。李练达想他们之间还是有缘的，还是心有灵犀的，还能像朗逸彤转化的张爱玲的那首诗一样，千万人之中找一个人，还能在时光无垠中找到彼此，还能在摩肩擦踵之间握住对方的手。这就是人间奇遇，如果不去寻找，在这人群的河流里，谁也不会遇见谁，谁遇见了谁也不会有故事。
朗逸彤说，今天的人真多，我都找你半个时辰了，大桥上简直像一锅沸腾的八宝粥，在冒着沸腾的泡泡。这就是沸腾的生活真实写照。
李练达说，我也是，找了你有大半个时辰，还以为你们不来了。李倩姐没有跟你来吗？她好些了吗？你可千万别再批评她，女孩子家自尊心都强，你当着我面说她，她肯定会火上浇油的，心里更加难受。要学会给人家女孩子留面子。
朗逸彤说，呵呵，看来你不在乎了？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李倩不喜欢看这些热闹，她每年都是喜欢猫在家里看元宵晚会，看来看去就那几张老脸，晚会有什么好看的。想看烟花她就站在家里的临河窗户看，也是一目了然的。她啊，她早就没事了，又是哭又是闹的，喝多了，耍酒疯，再加上她父母要调走，心里不好受。她让我见到你跟你说一声抱歉，她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语言没有表达好，她就是嗔怪我这次从深圳回来没有给她买东西。可是她话的由头找的不对，她不该牵扯上你。她让我代她向你道歉，小生我这厢有礼了。朗逸彤做着古典的拱手礼仪，李练达也回敬朗逸彤一个拱手礼。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众生之间。
李练达说，彤哥，过去的事情就别放在心上了，我没什么的，无所谓。
朗逸彤说，咱们找一个视野空旷一点的地方，人少的地方，这么多人，我看这阵势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弄不好会死人的，那可是拿生命开玩笑。去年有一个城市燃放烟花就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那场面很可怕，很恐怖，看一个热闹还会死人，你说还有什么价值吗？走，咱们走走看吧！去桥的另一个桥栏那边。虽然不是最佳的观测点，但是视野好，也没有人挤。
于是朗逸彤牵着李练达的手，分开众人的拥挤堵塞，往人稀的地方走。朗逸彤牵着李练达手在人群中穿梭，人群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朗逸彤选择了一个视野宽阔，离燃放的地方稍远的另一个侧面的桥栏处。朗逸彤将李练达拉向桥的人行平台上，他们并肩站在凤凰大桥上，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月亮刚刚褪下金色，变成洁白玉盘，像朗逸彤的平安扣，皓月正好在他们的肩上，清辉在天地间柔柔地抚慰冻伤的土地和河面，将一切伤痕缝合弥补。
朗逸彤说，好久没看见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了。
李练达说，我也是。这样空旷的感觉真好。感觉月亮将自己体内的浊气都排空了，真是月华流转。
朗逸彤说，这是一首好诗的开头。
突然有人大声高呼，快看啊，烟花！烟花！只见所有的人头都刷地一下向上甩去，人们都屏住呼吸，抬头仰望，绚烂的带有几层颜色的硕大烟花炸到空中，仿佛就在人们的头上扩散。其实烟花离人们很远，烟花瞬间绽放垂落，隐没，让众人惊叹不已，人群中长久的哇声一片。人们的惊叹还没有结束，接连不断，又是几个大朵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它们重叠着，变幻着绚丽的色彩。红橙黄绿青蓝紫，在放大着不同的同心圆，相互重叠的同心圆。朗逸彤紧紧地抓住李练达的手，李练达在烟花的开落里有一种飘飘飞升的感觉，如果不是朗逸彤在攥紧他的手，他立刻就能飞升了。
朗逸彤说，这样的绚烂绽放让人有一种飞升感，你说呢？
李练达说，我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绚烂的烟花，这么美妙的感觉，这么妙不可言的感觉，我也像在飞翔，这是视觉造成的错觉吗？
朗逸彤说，其实每年的烟花都有程序和主题，一般分四个乐章，主题都是围绕着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和当年的经济形势撰写解说词，李响他们就被抽调过，李响还来求过我呢？今年怎么开局就是高空礼花弹呢？
李练达说，是吗，原来烟花不是随便燃放的啊！
朗逸彤说，烟花有很多种，有礼花弹、组合烟花、喷花、架子烟花、火箭、旋转烟花等等。可以说海陆空俱全，所以说形式不一样，燃放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一般的都是最先燃放架子烟花，事先布置好，都是由电控制的。他们形成文字、瀑布、火轮、喷泉、花树、瀑布一样的效果，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最美的就是组合烟花，让人目不暇给，心醉神迷。
大朵大朵的礼花弹被连续不断地打到高空中，打到河床的空阔处，炸开，绽放，分层，隐没。主持人的解说词根本就听不清一句。人流疯狂地向大桥的南面栏杆涌动，向河的东岸涌动。就在人流向河对岸波涛汹涌地涌动之时。只见河对岸上火光冲天，海陆空齐发，一声响彻云霄的炸雷在空中地面同时爆炸开来，涌动的人群被强大的气流给向南向西向北面冲倒。朗逸彤紧紧地扶住李练达，抓住桥的铁栏杆，李练达也紧紧地抓住朗逸彤，另一只手扶住铁栏杆。只见火光从河对岸地面蓬地升起，形成一个硕大的蘑菇云直冲云霄，两岸亮如白昼，所有的烟花不再受任何束缚，像钢花一样迸裂飞溅。李练达觉得一阵瞬间耳鸣。李练达紧紧地抱住朗逸彤，朗逸彤也紧紧地抱住李练达，他们看到人流里人们惊恐万状、四处奔逃的悲壮。两岸玻璃碎裂之声随之此起彼伏。巨响之后是霹雳般的燃烧，人们疯狂逃窜，人流混乱，互相踩踏，叫骂连天。朗逸彤紧紧地抓住李练达的手，两个人紧紧地拉在一起，靠紧栏杆，拉住栏杆，以防被疯狂的山洪一样的人流给裹挟着冲走，就听见不停地有人被踩踏的声音，不停地有人哭泣尖叫的声音，不停地有人哭喊救命的声音。人流成为巨大的漩涡，成为鬼哭狼嚎的漩涡，在冲击着一切可以冲击的一切，像是巨大的海啸在卷起万丈波澜。李练达和朗逸彤紧紧拥抱在一起，死死地抓住一个栏杆，以免被卷起来的漩涡的巨大力量给翻卷而去。蘑菇云在不断地扩大膨胀，爆裂的礼花无目的地飞溅着。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彷佛世界末日般。
人群都在拥挤着呼啸着奔跑着，火光连着巨大的响声在不停地冲击耳膜，在经过瞬间的耳膜打压后，人们仿佛全部失聪，对声音不再敏感，所有的喊叫声音都歇斯底里。绵延的河东岸还在霹雳般的继续燃烧，巨大的响声还在不断炸开，蘑菇云在不断地增加浓厚的云团。惊魂未定的人们已经知道没有更大的恐惧危险，大多数都停住了奔跑的脚步，这时就听见有人说有人被挤掉到桥下的冰面上了，桥面上的漩涡里到处都是哭泣声叫骂声，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踩踏，也不知道被踩踏的人伤势如何？不断有人冲到桥下的冰面上，热闹的人群里不停地大呼小叫，哭天抢地，一时间人们都恢复了声音的直觉，失聪的耳膜被响声回弹回来。
所有的悲剧都是由瞬间的冲动演变而来的。
人流浩荡地涌向冰河之上。
月光之下清醒的城市上空还有稀稀落落的零星烟火在缓慢地升空，在萎缩地绽放凋零。在片刻的惊扰过后，所有的人清醒过来，都停下来，松懈下来，惊魂未定，但是所有的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都将狂跳不已的心脏按回胸膛。人群停滞了，只有尖锐的哭泣声叫骂声，其他都鸦雀无声，人群仿佛丛林般静止，世界停止了转动。人们的意识都在渐渐地复苏，像经历死亡一般的复苏。李练达和朗逸彤相互拥抱着对视无语，像是劫后余生。他们看着平安扣一样洁白的月亮光华已经穿透蘑菇云的遮挡，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河床上不知道什么挤满了悲伤的人群，哭声连成一片。在人流之后，在噼噼啪啪的鸣叫的声中，朗逸彤和李练达牵着手在人流的后面前行，桥下被安排的最佳观看位置上的领导席位早已经是桌椅狼籍。那些在电视上装模作样的正人君子们也早已不知去向。这是一群最怕出事的群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