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吟雪把话摆得十分清楚了。她和沈婉儿如今可都是红人。
太医自然知道得罪她们不起。虽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可在宫中当差也不是一年两年，该权衡的也还知道权衡。似眼下这般光景，就别想明哲保身了。他不帮她们肯定不讨她们的高兴，若是帮她们也要惹别人的麻烦。帮与不帮都是不好，不如帮了，先过眼下这一关再说。
想到这里，便斗胆道：“微臣知道了。请御女和沈采女放心，微臣一有结果就来回禀。”
杜吟雪笑道：“也不用。老太医只管还同往常一样，该是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免得反而引人怀疑。我和沈采女自会小心。”
太医连连点头：“还是御女想得周道。”便将纸包仔仔细细地包起，收入袖中。
天色渐渐地晚了。自打中秋过后，但觉夜色来得更早，更急了些。
那一轮玉盘也似的圆月，到今日也明显缺掉一块，仿佛被顽皮的孩童咬去一口。凉风一吹，中庭的花草树木也轻轻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细响。在一片安宁中，凝云阁里的灯也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皇帝果然没有从沈婉儿那里离开。
此时，他正和沈婉儿对坐在榻上。尹墨香同春华一起将纱帐无声放下，便低了头慢慢退出。两人都还没有说话，任凭轻烟一般的纱帐将他们拢在其中。
烛火业已撤去。但时间一久，还是能借着一些淡薄的夜色，看到近在咫尺的人。
沈婉儿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烫得厉害，身上也总是颤抖个不停。她微微低着头，只看到皇帝的胸膛，皇帝的手。她知道他离她很近，很近，近得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不紧不慢地夹杂在她慌乱的心跳里。
“怎么不抬起头来？”那柔软而带着些许揶揄的声音，就像一个情郎在取笑他心仪的女子。
沈婉儿心头又是一动，脸上更觉一阵滚烫。略作迟疑，终是抬起头来。
夜色中，那人幽黑的眼珠闪着点点莹光，像玉石，像沉星。而那一点光亮，应是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双眼也在闪着点点莹光，仿佛在眼底深处藏着一潭清水。
独孤元嘉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所触亦是一片温热，悄然笑道：“怎么又这样瞧着朕？”
沈婉儿愕然。皇帝柔软干净的手指从她的眼眶下，缓缓滑过。那一种轻如羽毛般的碰触，像极了爱惜的意味。
心里一乱，不觉道：“我……我不知道……”
那一刻，她不小心忘记了规矩。
独孤元嘉听了，却也并不想点明她：“不知道也无妨。”他更轻声地说，“朕喜欢让你这样瞧着。”
沈婉儿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心里、身上都一阵阵地发热，发慌。她当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当初，被征招入宫，早就有人教过她们了。
这样的夜晚，也正是她们所期盼的。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十分地懂得，来自于心底的躁动，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眼前这个男子，有着更深、更多的渴求。而这份渴求，甚至在她理清以前，就已然从她自己的眼睛里，很真实地传达到他的眼睛里。
独孤元嘉忍不住又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她的眼眶。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亮，叫他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心念转动以前，身子便自己动起来。
他朝她俯过身去，两手温柔地托着她的脸颊，往她的眼睛上吻下去。嘴唇落下的一刹那，她本能地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皮在不安地轻轻颤栗，纤细的睫毛也在慌乱地细细抖动，摩挲得他的嘴唇泛出隐隐约约的酥痒。
独孤元嘉不禁笑起来，无声地弯着嘴角。一时间，也起了一点小小的玩笑之心。
他不动，她也不敢动。过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地，带着一点儿疑惑地道：“陛下……”
独孤元嘉方笑着离开，低头看她。双手轻捧的那张脸，似乎又热烫了一些。沈婉儿眨了眨眼睛，两只眼睛里的点点莹光也变得更为细碎。
他良久地看着她，再开口，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又温柔一分，近乎耳语地道：“别怕，朕会好好待你的。”
沈婉儿也良久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哥哥与嫂子成亲的那一日。一家人都在。外祖满面慈祥的笑，望着一对新人向他跪拜。父亲和母亲也是一脸的欣慰和满足。她去拉住哥哥的手问，什么叫成亲。
哥哥笑着答道：成亲就是一个男子同一个女子结为夫妻。
她还是不依，拉紧了哥哥的手又问：什么叫夫妻？
哥哥脸一红，又好笑又无奈：等你将来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你就知道了。
沈婉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屋里还是一片沉沉的夜色，丝毫没有天将明的迹象。她躺在身边这个男子的怀抱里，听着他均匀而有节奏的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那张恬睡中的容颜。本就是眉目如画，因蒙上一层幽幽的夜色，更显出一种莫名的朦胧俊美，仿佛谪落凡间的仙人。少了一份青天白日时的威严，却多了一丝夜半沉静时的惘然。
沈婉儿默然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又紧紧地握成拳头，还是收回了。
不是没有动心，然而却又有更多的思绪压抑在前头。
她转了一个身，轻轻地退出他的怀抱，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在她身后，独孤元嘉却也悄悄地睁开眼睛。眼珠一转，他也默然地瞧一眼那道纤细背影，便又平淡地闭上眼睛。
沈婉儿始终没有睡得踏实。仿佛只略略打了一个盹儿，一睁眼时辰就不早了。身旁，皇帝还在沉沉睡着，便不敢惊醒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去寝室门前唤人。尹墨香、春华皆已守在门前，连高有忠也歇完一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