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望着春华，心中一阵安慰，面上却不免仍是残留几分黯然：“时移势变，一切都会难说。但只愿，有一日我便守得一日不损人吧。”
春华衷心道：“不管如何时移势变，奴婢都只听采女的吩咐。”
沈婉儿神色一动，尹墨香瞧得清楚，忙笑着走上前来一把拉过春华：“你呀，越说越来劲儿了，怕采女不知道你为她忠心耿耿？”复又笑向沈婉儿道，“以后咱们两个都把命交给姐姐就是了。”
春华不禁面上微红。
沈婉儿也抿嘴而笑。静了一会儿，淡淡地、却也略带着些恍惚地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料到陛下今夜会来。”
尹墨香先笑着上前道：“姐姐这话说的。反正我就说陛下一定来的。”
沈婉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含着甜味的笑容。现下是皇帝自己要来，心里说不高兴也是假的。
“只不过……”尹墨香又淡淡地皱起眉头，“陛下要来只管直截了当地来也就罢了，偏生要先去瞧瞧周御女。”
春华笑道：“反正陛下也只去去就来，咱们还是先去把晚膳交待好吧。”
尹墨香瞧一眼沈婉儿，见沈婉儿垂着眼睛不出声，便大胆道：“陛下是想去去就来，难道周御女也会这般想？”
沈婉儿：“……”
尹墨香：“春华说得对，那位周御女可是个损人利己的。只怕陛下不去她那里，她都要想法子引陛下过去呢？若果真陛下去瞧她……”轻轻地笑哼一声，“我看她老人家的肠胃要好不起来了。”
惹得沈婉儿、春华齐齐一笑。
春华道：“墨香姐姐言之有理，采女可有何对策？”
沈婉儿双眉微沉，便计上心头：“那便用个法子，让陛下改日再去瞧她。”
皇帝离了甘露殿，便往凝烟阁而去。凝烟阁与凝云阁一在南，一在北。皇帝行至岔路口，正欲向南面的凝烟阁转去，不期然却听见一道熟悉的笛音，从凝云阁那边飘来。那悠扬清婉，欢快而略显稚拙的曲调一下子就留住了他的脚步。
皇帝依稀记起，似乎是那一日小家宴后，他在甘露殿微醺时，听过这一曲。应是沈婉儿家乡的一首小小童谣。
那一日，道是忘了，如今听来却也不曾都忘了。至少，这一曲他还悄悄地记着。
紧随在后的马福、毕德海，都不曾忽略皇帝一向淡然的面容上，很难得地起了几许清晰的变化——是一种令皇帝的面容变得更为柔和的微笑。
那一刹那，不论是马福，还是毕德海都立刻重新定下了自己的赌注。
还是赌大。
只是这大小已发生了变化。沈婉儿不再是小。周碧君也不再是大。
皇帝转向北面的凝云阁，轻声吩咐马福：“去给周御女传个话，朕改日再去瞧她。”
马福丝毫也不多劝，忙一口应下。只消瞧了毕德海一眼，毕德海便不紧不慢地向凝烟阁去了。
皇帝这边听得见，周碧君那边却听不见。
周碧君正躺在榻上，满心打算做出一个娇弱不堪的光景，也好赚得皇帝留下。冷然间，却听小宫人进来禀报，说是毕德海来了。周碧君当下便直觉不妙。已近晚膳之时，皇帝还不来，却又让毕德海来……
忙起身道：“快请毕给事。”
朝云、晚霞也觉不好。这还是头一回，皇帝到了此时还让内监过来传话。
主仆三人谁还没想个清楚，毕德海已是笑吟吟地走进来，朝着周碧君一拜：“见过周御女。”又满脸关切地问，“周御女身子可大好了？”
虽是大变小，可也值得一押。不必得罪。
周碧君心如油煎，强捺着性子笑回道：“好多了，也约略能进些清淡饭蔬。”便连忙问道，“可是又要有劳毕给事传话？”
毕德海笑哈哈地谢道：“岂敢岂敢。为陛下传话，是小奴的福份。”也瞧得出周碧君急得不行，便回到正题，“陛下说怕惊扰了周御女歇息，改日再来瞧您。”
周碧君登时一呆。虽是早觉不妙，可当真听到皇帝不来了，还是如同遭受闷头一棍。忙问：“莫非陛下国是繁重，还要在甘露殿歇息？”其实是想问，皇帝是不是连沈婉儿那里也不去了。
“这……”毕德海面露难色。
周碧君脸色也难看起来，心里紧着，一时脱口而出：“陛下不在甘露殿了？”
毕德海也知皇帝降幸何处根本就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是，陛下已往凝云阁沈采女处去了。”
周碧君胸口一恸，就似被人一记猛拳正正砸在心脏上一般，疼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朝云在旁见着，忙上前道：“御女大病初愈，不宜久站，还是坐下吧。”便上前扶住周碧君。
周碧君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坐下。自知有些失态，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可脸色还是苍白：“我何德何能，敢劳陛下如此体恤？”又道，“也烦请毕给事为我向陛下传一句话，就说容妾身都好了再服侍陛下，免得病气有污龙体。”
毕德海低首回道：“小奴遵命。”
晚霞送了毕德海出去，匆匆回转，就见朝云正扶着周碧君，连连与她揉着胸口。
“御女，御女？”朝云也是真急了，越是急越是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道，“您倒是说句话，别吓着奴婢啊！”
这时却亏了晚霞，急走上前道：“我来。”
朝云见她满面坚定，连忙让到一旁，只帮她稳住周碧君。晚霞一手按在周碧君的肩膀上，一手曲起，以空心拳拍在她的背上。拍了有两三下，才听周碧君呕出一口浊气，连连咳嗽起来。
朝云忙去端了一盏温茶过来，晚霞抚着周碧君的背，慢慢帮她顺下一口茶，这才算缓过气来。
“御女这是一口气憋住了。”晚霞道，“奴婢在家中时见过，多是年老体弱之人容易犯。御女这回是太着急了。”
周碧君不听犹可，一听这话，登时眼泛泪花，哭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