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元嘉来来回回又转了两遍，便听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抬头一望，却又是马福急匆匆地回来了。
“陛下，”马福满脸是笑，“到了，到了，秦国长公主到了！”
独孤元嘉登时眉目一扬，脸上笑容洋溢而出，脚下也即刻大步踏去。马福等忙又跟在他身后，一起赶出甘露殿。只见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清贵女子正牵着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手，身后一名仆妇怀抱着一个两三岁女孩，正在宫人的服侍下走来。
独孤元嘉哪里还等得了，叫一声：“姐姐！”便迎将下去。
清贵女子便也是一顿，抬头一瞧也笑起来。但见她生得眉如青山，眼似黑璃，好一张满月也似的玉容。虽算不得惊世绝俗的美人，但那一种生自皇家的贵气，却是无人能及。难得这贵气又不凌人，也不华重，倒是透着别一种清冽。
若是以花来比，牡丹自是雍容华贵，芍药也是艳骨芳华，但她的贵气，却更像是兰花。兰者，花中之王也。素而不淡，娇而不弱，一股幽香虽深谷也难关住。
“妾身拜见陛下……”她笑着道，便要盈盈下拜。牵在她手中的男孩，以及身后抱着女孩的仆妇连忙也跟着行礼。
独孤元嘉早趨步上前，一把拉住：“姐姐，可算来了。”
两人笑貌间，愈见得几分相似。
独孤元嘉转身就要拉她走，却被她停住。
女子微微正色道：“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君臣之仪乃是国体，不可少的。”
独孤元嘉无奈，只得由着她领着两个孩子正正经经地行完君臣之礼。马福等忙也拜见了她。
这位女子正是先帝同孝和皇后所出的皇长女，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秦国长公主。她十五岁下嫁高履行，而这个高履行，也不是外人。孝和皇后同兄长孙无忌幼年失亲，便由嫡亲舅父申国公高廉抚养成人。高履行便是高廉之孙。
一双儿女，大儿子高云旭，小女儿高云彤。小女儿高云彤是今年才随母亲入宫的，大儿子高云旭却早熟悉了宫中路径。
独孤元嘉一把抱起高云旭，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又长高了。”
高云旭淘气地笑了笑。
皇帝便亲手抱着他，同秦国长公主回到甘露殿里。高云彤还在呀呀学语，本以为不大会走路，谁料一到地上，两条小短腿倒跑得飞快，一点儿也不认生。高云旭一开始还乖乖地坐着不敢乱动，不一会儿见皇帝光是慈爱地望着他们，便也大胆起来，一骨碌爬起来，在前面逗着妹妹追他。也巧，大皇女也在乳母的陪同下来到，一瞧见两个小孩子，就眼睛放出光来。
“旭哥哥来了呀！”大皇女飞快地跑进来。
高云旭也笑嘻嘻地站住叫道：“大皇女！”他一站住，高云彤马上扑到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腿也睁圆眼睛看大皇女。
大皇女又瞧瞧高云彤，虽是第一次见到，倒是机灵得很：“这个小妹妹，一定是姑母新生的了！”
惹得皇帝同秦国长公主一起笑起来。
秦国长公主朝大皇女张开手：“来，姑母抱抱。”
大皇女就真笑嘻嘻地一头闷进姑母的怀里。
秦国长公主将她的小脸摸了摸，笑道：“又是你一个人来？”笑着看一眼皇帝。
皇帝便也微微一笑。
虽则每年的小家宴，皇帝都从不允诺后宫参与，包括三妃在内，但刘惠娘是大皇女的母亲。大皇女又还年幼，她就是一同来了，也未尝不可。
这要换作别人，多半就来了。只是那些人都不是刘惠娘。就是再过一百年，刘惠娘也不会做出这等讨巧献媚的事。
秦国长公主没有明说，大皇女却一下子明白她问的是谁，笑眯眯地说：“婕妤娘娘嫌我太吵，巴不得自己清静，好去弄她的花花草草。”
逗得秦国长公主又爱又怜：“这股子机灵劲儿，倒真像你晋国姑母小时候。”
独孤元嘉不免笑道：“姐姐不曾听过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外甥多像舅，侄女多像姑。”
姐弟二人相视而笑。秦国长公主亲了亲大皇女，就放她和一双儿女去玩了。
“也不知道晋国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到？”她问。
独孤元嘉道：“总要到午后了吧？”
秦国长公主左右一瞧，便有些诧异：“怎么不见高有忠？”往年中秋后的小家宴，都是高有忠一力操持。
独孤元嘉便笑着，将高有忠新收了孙儿，现正在宫外享些天伦之乐的事告诉了她。
听罢，秦国长公主轻轻笑起来：“也亏你想得周全。”瞧一眼侍立一旁的马福，笑道，“想来，今夜的小家宴是你在办了。”
马福人逢喜事精神爽，未语先笑：“能为陛下办事，是老奴的福分。老奴只怕资质驽钝，不及老公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秦国长公主抿唇而笑：“你这张嘴！依本宫瞧，光是这一点，你已在高有忠之上了。”
马福心中微微一慌，忙低头道：“殿下谬赞，老奴不敢。”
皇帝也是抿唇而笑，看了一会儿孩子们的玩耍。因高云彤是头一回进宫，便不免多看几眼，问道：“彤儿有多大了？”
秦国长公主不假思索：“有二十个月了。”忽然想起，“我记得和二皇女是同年同月生的。”自然问一声，“对了，二皇女呢？怎么不着人将二皇女也接来？”
皇帝忽然抿住嘴唇，却没有了笑意。
秦国长公主瞧他一眼，倒有些嗔怪。一抬头，径直瞧着马福道：“去，将二皇女也接来。”
马福鼻尖上一暖，不觉沁出几粒细密的油汗。放眼天下，敢不问皇帝的意思就先作主的，也就只有秦国长公主了。
他不敢贸然出声，又去瞧一眼皇帝。但见皇帝眉目间甚有一股怅然之色，微抿的嘴角竟是略略地透出点儿孩子气的委屈，然而终究还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便连忙朝秦国长公主道：“是，老奴这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