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比从前更冷，蚀骨的冷，直入人心。
在越来越尖锐的疼痛里，我缓缓睁开双眼，摇曳的烛影里，模模糊糊，似是站了一个人，这个人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在烟青色的纱帘里，一动不动。
我撩开沙幔，只觉得喉咙如同火烧般疼痛，我哑着声音轻喊道：“水，水！”
纱帘处的人影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身子微微动了动，转身缓缓向我走来。
我的视线模糊成一团，毓宸宫里熟悉的一切，在我眼里逐渐扭曲起来，像蒙着水汽般飘忽，我的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不安。
人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一点点穿透我。
人影将茶盏递给我，幽幽道：“母后！”
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问道：“曜儿，曜儿是你吗？”
人影轻轻笑了：“母后的心里，到底还是更思念哥哥，而非佑儿！”
我摇一摇头，视线稍稍清晰了一些，我激动道：“佑儿，是你，这么多年来，母后没有一日不思念你，可你总不肯回来。”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了，这里没有旁人，母后用不着再惺惺作态了。”启佑凑近我，嘲讽道，“是啊，这么多年了，您不累么？”
我哑然失言，为何到了最后，最亲的人都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只有我，站在风口浪尖，难道至今我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我自己也不能。
启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淡淡道：“可惜啊，哥哥再也不回来看您了，他是您亲生的又如何，他对您的厌恶，已然人尽皆知了呢？”
启佑唇角勾起一抹漠然的笑意：“您看看，在您的心里，您还比不上一个女人，儿臣真心为母后感到可悲呀！”
我的泪水，冰冷而苦涩，这个我曾经倾尽所爱的孩子，他也恨我，他们都恨我，我的心绞痛成一团，我蜷缩着身子，再也不肯看一眼这个绝望的世界。
启佑轻叹一口气，手上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喃喃道：“母后—”
他这一声母后，叫的绵软而悠长，似乎包含了一丝迷糊的爱憎，一丝不舍，还有些许心酸。
我侧过身子，我不愿也不敢再睁开双眸，这个时候，我突然害怕被深深刺痛的感觉，一如当初我目送他迁去封地。
他没有回头，我也没有相送，悲欢离合，世事无常。
我听得他转身离去的声音，我紧咬着嘴唇，心中似乎响过什么东西彻底坍塌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此刻希望的是什么，可惜此刻的希望，只会是增加更多的失望而已。
迷迷糊糊中，似乎下起了大雨，雨水敲打着窗纸，更添萧瑟之意。
启佑能来看我，已算完成了我心中所愿，他心中有伤，我何必再去计较，落花流水共添悲，何须再想。
我勉强支撑着起身下床，毓宸宫里静悄悄的，向岚不在，春喜不在，甚至连小安子也不在。
这会子，人都去了哪里，莫非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我心下一沉，难道是曜儿？不，不会的，我竭力控制着周身的情绪，我的脑袋如同万千钢针在扎，我觉得，很多事情，已经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呆呆的坐在大殿上，看着屋外帘子一般的雨水阵恍然出神。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我不敢迎出去，只胆怯的坐着，满心的焦虑。
向岚的神情有些憔悴，这些日子，她也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但今日的表情却有些枯槁，不似往常还强打着精神。
我心吊到了嗓子眼，诺诺道：“向岚！”
向岚眼中带泪，双膝跪地，悲痛道：“太后娘娘，三皇子殁了！”
我胸口一滞，启逸，启逸怎么会？我并未想真正治他的罪啊，我甚至有意封锁消息，可为何，为何现在会传来这样的噩耗？
我扶着额角，强作镇定道：“三皇子怎么殁的？”
向岚垂首，低低道：“回太后娘娘，三皇子同样投湖自尽了。”
我看着宽大水袖上盘枝错节的藤纹，这一生，启逸终究是负了她，唯有一死，才能还清她所有的爱，或许之前，他从未发觉，这个女人已经不知不觉占据了他的心，他假装不察，假装他只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在将她拱手相让的时候，他的心中可有刺痛？
等到彻底失去，他才恍然顿悟，之前的他，错的又多远，既然生不能相守，死，倒是可以相随的。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放任她进宫吗？
我呆呆出神，叹息道：“那丽太妃呢？”
“太妃一开始说什么也不相信。”向岚泫然欲涕，“直到宫人将三皇子的尸体打捞上来，太妃这才傻了眼，先是哀声恸哭，后来便仰天大笑，嘴里说着一些奴婢们听不懂的话，神智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抱着三皇子的尸体不肯松手，奴婢们去拦，她便回收乱舞，伤着了好几个人，最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奴婢已经传了太医过去。”
“冤孽，都是冤孽。”我喃喃道，绝望地闭上双眼。
“太后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理，还望娘娘示下。”向岚说道，“宫中人心惶惶，只怕—”
“哀家知道了。”我疲惫的挥挥手，“此事不要再去请示皇上了，哀家怕太妃在疯癫的状态下，不小心说去实情，那事情，就更加不好收场了，所有的罪孽，就让哀家一人承担罢。”
向岚急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我唇角染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哀家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得皇上一世安宁，这就够了。”
向岚泪流满面，喃喃道：“娘娘！”
“好了。”我脸上的笑意愈加深沉，“让一切，都在哀家这里，结束吧！”
夜色正浓，所有的一切，正与邪，错与对，统统不辨了颜色。
哗啦哗啦的雨声，伴着空气中传来的幽咽风声，如同后宫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