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滴水的声音,鸟的叫鸣,花朵从根须往上爬直到抵达枝头的脚步声,果实打伤松鼠——松鼠在树下的呻吟,风踩着叶子——叶子经络的断裂声,月光洗干净了狼的脸——狼站在山顶的哭泣声——一九八〇年秋天,当我结束了我的山中生活,我的思想却一直没有终止与山的契约:我给山下的安营扎寨的筑路人送去了一颗罕见的玛瑙——它通体透明,有一只花蜘蛛静止于孤独的中心。也许被松脂困住的一瞬,它正准备捕捉前方的一只小飞虫,然而,这一颗巨大的松脂落下来了,罩住了它,并把它带到了腐朽的树叶深处——从任何一个角度,我们都可以看清楚这一只美轮美奂的蜘蛛,它像卡夫卡,那一个被世界死死困住的奥地利人。山峰与时间给了它一个梦,它被时间的松脂宿命似的抓住了。我们就置身在它的梦中,看着它。它正准备捕捉的那一只小飞虫,也一样地被它抓住了,它在梦中,最先吃掉的是小飞虫的脑袋,然后是身体和脚,它留下了小飞虫的翅膀,那是它必须留下的,它要用翅膀装饰它的网,它要用翅膀,默默地与山峰以及整个世界讨价还价,因为它怕,它怕它猝然的出击是空的,它怕世间万物仍然威胁它,命令它,它怕它的死是真的死了,而它,活了一生,还不知道山有多高、异性有多销魂。
一九八〇年的秋天,我与筑路人生活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我刚住下的第二天,一个筑路女工因为无故旷工,被工头惩罚了去山上捕捉带毒的红蜘蛛。女工在山上忙碌了一天,两手空空地回来,工头也没说什么,可这个淫荡的女工却痴痴地,做梦一样地对工头说:“红蜘蛛,红蜘蛛,比月经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