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契诃夫曾经说，如果在舞台上，第一幕时挂着一把枪，最后一幕，这把枪一定要响。
子弹我准备好了，枪我随后会挂上，让我们一起等待枪响划破长空，击碎黑夜的茧，迎接一个全新的早晨。
02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我先介绍一下故事的主人公。
故事的男主人公叫何小龙——也就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我很平凡，男性，身高一米八，优点不算多，缺点不算少。我具备青春期的某些不良特“症”——孤独、自恋、忧伤、暴躁、极端、我行我素、作茧自缚。我经常被幼稚的幻想所迷惑，被“天下本无事”的假象所催眠。我时常感觉到青春的涌动，好像失控的超级跑车般一直向前冲，却不能让自己安全地停下来。这世界上有多少自甘放弃、自甘庸碌的人，就有多少迷失的人。在众生眼里我显得很不成熟，对我来说青春是一场戏，我会时常捺不住性子炫耀自己；青春又是手中燃烧的烟头，在不知不觉中让它烫伤了自己。
故事的女主人公叫聂晓倩。这个拥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漂亮姑娘，曾经让我青春激荡、神魂不清，也让我了解了社会，理解了人生，知道了很多过去我不曾知道的事情，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和尊重。晓倩曾经对我说，要感谢曾经来过我们身边的人，珍惜现在留在我们身边的人，这就足够。
故事的另一位女主人公叫苏莱。苏莱也很漂亮，但与聂晓倩全然不同。她身高适中，皮肤白皙，天生金色的头发带着自然的羊毛卷儿，不夸张，很随意，用清纯来形容最为妥帖。苏莱的想法总是天真烂漫，好像与生俱来似的，拒绝着这世界上所有的污秽。她眼中的人生如童话般美好，每一场爱情都似王子和公主的结合——公主身着洁白的纱裙向远方眺望，眼睛里映射出王子骑着白马或开着宝马飞驰而来。
03
十岁那年，我正卧倒在奶奶家的写字台上，蒙眬中，猛然看到班主任赵老师长出了一嘴尖尖的獠牙，向我猛扑过来……一觉惊醒之后，我在恍惚和清醒之间向苏莱提出了一个伟大的想法：我要写小说。
听了我的想法，苏莱的眼睛里笑出了泪花儿。
“奶奶！小龙哥吓唬我！”苏莱忽然大喊。
苏莱以为我做梦魇着了，没有再理我。她正被一道几何题困扰着，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硬是挤出了几道皱纹，仿佛上下五千年的困惑统统聚集于此。我很想帮她，却发觉自己帮不上什么。
“睡眠是一门行为艺术，谁也不能阻止我研究行为艺术！”我辩解道。
奶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屁股说：“大白天睡懒觉，这可不是……”
奶奶还没唠叨完，我一声呼噜畅游到了另一个梦境。
做过的梦我从来不记得，但是有个梦让我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会做这样一个梦：那是在黎明时分，朝露初凝，一位僧人在花丛中采集露水。他的身后盛开着一朵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是那样地美艳、那样地孤傲而夺目。
金光涌出，太阳初升，僧人采集完朝露回过头去，那朵花却静静地枯萎了。
我隐约见到，枯萎的花中流出一滴泪水。
04
苏莱与我是高中同学，向前追溯我们是初中同学，简单点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出生在1984年的夏天，那年恰逢第二十三届洛杉矶奥运会召开。在男子手枪60发慢射的比赛中，许海峰射完子弹，全国人民都焦急地守候在电视机或收音机前等待最后的结果，除了我的爸爸——他当时也很焦急，焦急地守候在哈尔滨某家医院的妇产科门口，里面是妈妈和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我。
566环！最终成绩公布，妇产科门口的走廊里传来一片欢呼声——许海峰为中国射下了第一枚奥运金牌，成为了中国体育史上的第一位奥运冠军！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在医院里欢呼庆祝，击掌呐喊，潸然泪下。爸爸在茫然中也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得到了妈妈和我母子平安的消息。
此事后来被爸爸的朋友传为笑谈，大家一致认为爸爸的思想觉悟不高，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的陋习应当立即改正。爸爸当时开怀大笑，转而又深沉地说：“男人在那个时候，还能想到什么呢？只有妻子和孩子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爷爷为我取名何小龙，说新中国是腾飞的巨龙，我是家族的希望，所以叫小龙。名字的意义我是在五岁时知道的，那个时候在妈妈的教导下，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肩膀上担负了好多，好像实现祖国现代化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肩头。我也渴望着有朝一日为国家作点贡献，别辜负家人的希望。
苏莱出生在1985年，我曾经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帮助她查阅《历史上的今天》，很遗憾，那一年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全国庆祝的大事，苏莱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来到了人间。
也是在1985年，我爸爸下海经商。这个决定让爷爷奶奶颇为不解，国有企业副总工程师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下海经商呢？爸爸解释说：“现在国有企业正处于转型期，单位改制，人心惶惶，我下海抓几条大鱼，让全家人过上富裕日子。”爷爷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是喝着松花江水长大的，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生活过得也不错，干吗非要下海抓活鱼？”奶奶也唠叨个没完没了——树大招风，钱多招灾，平平安安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无论爸爸怎么劝说，爷爷奶奶就是不认这个理。爸爸很倔犟，一个人去了深圳。
在我的童年时代，妈妈时常身肩父爱和母爱于一身，母爱的呵护引导管教无效时，经常是配合武力解决问题。我的屁股可是挺遭罪的，我犯错误它代我受罚。妈妈的理论是：棍头出孝子，恩养无义儿，男孩子摔摔打打皮实……什么歪理？！
那时我不懂得，思念会让一个人偶尔失去理智，妈妈也是一样。
05
托经济发展的福，在之后的六年中，爸爸的事业飞速上升，接连成立了好几家公司；与之对应的是，进入高中时代，我的学习成绩飞速下滑……每次妈妈开家长会都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归，见到考试成绩单之后，回家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找我算账。我一直不以为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不就是考个大学嘛，我还不至于落榜吧？
2003年，我以父母及老师难以置信的高考成绩，幸运地被北京某艺术院校导演系录取。
记得面试那天，考场门前是人山人海，面试现场被挤了个水泄不通。等待了将近三个小时，我终于得到了与老师对话的机会，当时我已经头昏脑涨。
老师问道：“你喜欢诗吗？”我说：“诗是人类的朋友，怎么会不喜欢朋友呢？”
“……有音乐天赋吗？”
“天赋应该有，能歌不擅舞。”
“写作能力怎么样？”
“以写议论文见长，具体说就是写点批评文学。”
“身体好吗？”
“能俯卧，不能撑了。”
老师笑了。我顿觉失言，心想，从小学到大学，还是幼儿园老师比较好忽悠。
接着，老师又是接二连三地发问，好像在发连珠炮一样，我不幸中弹，丢盔卸甲。怎么可以阵亡在这里？于是，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心里想着豁出去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起码得留下一个“反应还够快”的好名声。
最后，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我说：“你的综合能力很强，我看就学导演吧。不过，文化课是一定要过关的，最后我们要看你的高考成绩。”
奇迹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个月后，我又顺利地通过了高考，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导演班，专门研究电影。妈妈看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一句话也没有说，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其实我是热爱电影的，从20世纪80年代的港片开始，从林岭东开始，我觉得未来的何小龙会是另一个暴力美学大师。然而当某个朋友问我如何评价黑泽明导演的《罗生门》的时候，我却大大露了馅，我答非所问道：“这首歌挺好听的，我记得是阿翔唱的，不是黑什么明。”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人生的关键时刻，我差一点就被撂倒了。
06
现在开始，不再说那么久远的事情，故事开始在2003年。
我的学校坐落于北京郊区，向前追溯十年，那里是北京的农村。传说那个时候，学校周边还没有公路，因为“十米八坑，油耗倍增”。日本车在学校附近颇受欢迎，只是开着开着，司机要忍耐被动物超车的郁闷——马或者牛，再或者驴，也有可能是骡子，幸运时还能看见骆驼。当然，传说总是带有神话色彩的，客观说来，那时的交通工具比现在丰富得多，而且环保。
几年后，北京市区人满为患。大约在澳门回归前后，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聚集北京，买房的买房，租房的租房，最后连合租的地方都很难找到之后，高速公路修到了这里，城铁随后赶到。交通便利带来了房地产投资商的关注，学校附近的动物纷纷回归乡村，四周的平房纷纷被拆除，写字楼、住宅楼拔地而起，附近居民见证了新文明的诞生。
这些都属于历史了，与我的故事没有本质联系。
那是入学的第一天下午，全系大会，宣布大学生活开始。在并不宽敞的教室里，拥挤着学生和家长各一群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好像中了彩票急着领奖一般，与四年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看三个号，没中奖，白瞎了十块打车钱。我对所谓班会一向没有兴趣，甚至排斥，从小学便是如此，无非是讲讲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新学期的课程安排、大学与高中的不同等等老话题，然后再选几个班级干部，也就是班主任老师安插在班级的“特务”。在我看来，我来这所学校上学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拍电影的，不是为了拉帮结伙钩心斗角的。
我没有进去听班会的欲望，理由如上。
一个人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难免无所事事，我甚至记不起自己当时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玩着手机游戏解闷，NOKIA的游戏《贪吃蛇》堪称经典，随着手机的换代而升级，伴我度过了无数个无聊的课堂时光。我就这样一直玩，转眼三个小时过去，手机电池报警，教室里的老师依然没有发表完慷慨激昂的讲话。
这时，走廊深处响起了跑步声，由远及近，我的眼睛下意识向跑步声的源头看过去：一个身穿淡蓝色T恤衫、紧身牛仔短裙，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跑了过来。她看起来健康而又性感，目测去掉运动鞋的几厘米，她大概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皮肤白皙细腻，第一眼的感觉有些像电影演员王祖贤，后来我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颇有渊源。她的裙子很短，又没有到不雅的那种程度，她跑得很急，两条修长的腿近乎完整地呈现在我眼前。如果背景换成海滩，这就是一帧日本画家岩井俊二风格的、充满着无限美感的画面。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我的面前。我提升自己的视线与她目光对接，大约呈25度夹角，我看到她的脸有些红，五官很标致。
“同学，305教室是这里吗？”她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指了指门上的号牌，点燃了一支烟。
她站在教室门口，对着门上的小窗户向里张望，自言自语道：“哎呀，来晚了这么久，还进不进去呢？”说着看了看手表，手表也是淡蓝色的，很可爱。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了最滥俗的一见钟情之感。
“会快开完了，你不进去没有人知道你没来。”我对她说。
她转过头，愣了一下，又笑着走到我身边问：“你也迟到了？”
我老实回答：“不是，来早了。”
“来早了？”她不明白我的意思，诧异地看着我。
“对，来早了，然后不想进去，现在想进也进不去。”
她笑了，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眼睛上涂了淡淡的眼影，除此之外，她几乎没有化妆，很自然的美。她温柔的眼睛、浅浅的酒窝，令人过目难忘。
“就是说，我们是同学？”
“嗯，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见到你）。”我用仅仅会的一点英文对她说。
“Nice to meet you， too（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可真逗！”
我们正说着，教室门开了，一些学生陆续离开，看到门口的我们，大家的目光总会停留一下。我知道，是因为我身边的她，而非因为她身边的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或者羡慕或者仇恨，当然，都是出自男同学，女同学还在教室里，陪着家长聚拢在老师的讲台前问这问那。
“你不进去和老师打个招呼吗？”她问。
我笑着摇摇头，抽了一口烟说：“一会儿进去，抽完烟。”
她把我的烟拿过去，熄灭后递给我，说道：“别抽了，呛死人了。”
我一直看着她走进教室，她回过头，冲我微笑着摆摆手。
她将会是中国最美的女导演吧？
07
晚上回到宿舍，其他三个人已经到齐了。
张毅，和我一样是北方人，看派头，估计也是有钱的主儿。刘超男，名字起得很有预见性，估计二十年前就知道中国会有选秀活动。他人很胖，看上去呆头呆脑，但在同学之中学习成绩最好。孙一山，本地人，留着长头发，自认为是后现代艺术家，只看1968年以后的法国电影，抽烟很有品位。
蹊跷的是，我们竟然都是导演系的学生，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是一间标准的学生宿舍：四张电脑桌，四个衣柜，上面架着四张单人床。我的床位是靠窗边的，按说是个好位置。
四人寒暄到半夜，理想与现实、电影与音乐、体育与政治，最后细化到意大利著名导演费里尼与法国著名导演特吕弗谁更优秀等等话题，海纳百川，神侃一通，然后自己都觉得说多了不好意思，纷纷躺在各自的床上睡去。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快一个小时，丝毫没有能入睡的意思。宿舍里十分闷热，三五成群的蚊子在我头顶上盘旋，唱着难听的歌不说，还时不时对我加以攻击……郁闷至极的我想给苏莱打个电话，考虑到苏莱可能已经睡了，只得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