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瞬间笼罩了他们两个人。
环绕着他们的每一寸空气都凝滞了。
时间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吴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的表情，定格。
周晓阳紧皱眉头低沉着脸怒视着她的表情，定格。
可是他们的周围，却像是另一个世界，来来往往从他们旁边穿行而过的人群还匆忙地赶着路，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还在像火箭一样嗖地开过去。
他们两个人，就那样对视着。一言不发地四目相对。
周晓阳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开口。
吴岚因为无论是什么解释到了这里都行不通。
于是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对方，望着对方渐渐泛起泪光的双眼。
红着的眼眶，终于滚落下来一颗浑圆的泪珠。
“你来这里干什么？”周晓阳打破了寂静。
吴岚只是咬着嘴唇，咬到发白，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郑蓉蓉可怜的泪流满面的脸，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郑蓉蓉乞求的低声下气的话，又回响在了她的耳边。
我也不希望毁了你的前程。
我也不希望让你活在骂声中。
所以我缄默不语，任嘴唇咬到出血，也不会告诉你——
她怀了你的孩子。
“难道是真的？”周晓阳伸出手抓住吴岚的衣领，她闭口不语的倔强填满了他布满血丝的红色视界。
“你都知道了？”吴岚诧异地问他。
周晓阳渐渐松开了手，露出那么不可置信的、失望的神情，熠熠闪光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他的眼神不再清晰，像是被一团白色的大雾笼罩。
“哈哈哈……”周晓阳的表情渐渐收拢，突然仰起头狂笑起来，因为笑得力度太大，以至于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嗽得腰弯了下来，脸也涨得通红，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凸显出脉络，抬起手揉向发红而潮湿的眼眶。
吴岚赶紧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希望他能够好受一些。
却被他粗鲁地制止了。
“你别担心了，孩子已经打掉了。”
吴岚想让他的心情舒缓下来，却没想到周晓阳对自己怒吼了起来：“孩子打掉了就没事了吗！这样就算过去了吗！那我呢？想欺骗我到什么时候！”
“这都是为你好啊！”吴岚也抬高了音量，突然尴尬地发现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用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楚的表情像看马戏团的猴子一样看着他俩。
吴岚拽拽他的袖子：“我们别在这儿说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你还会不好意思？”周晓阳用一种带有挑逗性的语气问她。
“我当然会啊！”对周晓阳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吴岚感到有些生气，“我们换个地方谈吧！”说着拉住他的手。
却被他一扬胳膊，狠狠地甩开了。
“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周晓阳大踏步地走开了。
“喂——”吴岚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腹狐疑地喊道。
这一转身，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像被人用黑色的眼罩蒙蔽了双眼。
很久很久都是一片黑暗，安详而宁静的黑暗，和谐而美好的黑暗。
可是突然有一天，眼罩被摘了下来，从头顶射下来的惨白惨白的阳光，就那么直直地戳进眼睛里，刺痛得直流泪。
真相被暴露，像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小鱼，在太阳的照耀下，挣扎着，任水分一点一点从身体里蒸发流失，却也逃脱不了不可避免的命运，最终被曝烤成一条条干鱼。
周晓阳彻底失望了。
周晓阳彻底不相信吴岚了。
周晓阳要让她，彻底地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开。
“再来一瓶啤酒！”周晓阳右手打了一个响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喊道。
“小伙子，你已经喝了六瓶了，再喝下去会出事的啊！”上次免单的那位和蔼的阿姨走过来劝他，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温柔。
“没……没关系，再……再来一瓶！”周晓阳的醉意已经很深了，摇头晃脑地说。
阿姨叹了一口气，又启开了一瓶啤酒，放到桌子上，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又去忙别的顾客了。
周晓阳拿起啤酒瓶，仰头就往嘴里灌，从嘴角漏出的金黄色液体顺着他的脖子一直流进衣领里，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半瓶后，“砰”的一声摔在桌子上，随即脑袋也“砰”的一声砸了下去。
他红透了的热辣辣的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长长的刘海儿完全挡住了迷蒙的眼睛，他开始口齿不清地胡言乱语，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混沌一片，完全失去了意识。
突然被人拽住了耳朵。
狠狠地往上扯着，疼得周晓阳大叫了一声。
他睁开模糊的眼睛，从刘海儿的罅隙中看到了夏婷站在旁边，用手使劲地将他的耳朵往上拽。
“你干什么啊！”周晓阳生气地喊道。
“我才应该问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想酒精中毒啊！”夏婷坐下来，直愣愣地看着他，用非常不愉快的语气责备道。
“我就是不要命了！”周晓阳抬起头，伸手去拿啤酒瓶，却被夏婷一把抓住了胳膊。
“想死也别在这儿死！回你家死去！真晦气！”夏婷的小嘴依然吐着刻薄的话。
周晓阳狠狠地瞪着她，用力一拽将啤酒拽了过来，仰头又开始灌。
夏婷不甘示弱，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瓶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放，震得其他的酒瓶子晃晃悠悠险些倒了。
“你找死啊你！”周晓阳抬手就是一巴掌。
夏婷愣住了，白皙的脸迅速红了一大片，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老子心情不好！谁让你偏来烦我！”周晓阳将头别过去，不再看她，又喝了一口。
像被灼烧一般的火辣疼痛感迅速蔓延，从五个手指呈散射状发散到身体的各个器官，直抵心脏最柔软最深的那个部位。
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夏婷用力地捂住嘴，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了胸腔。
她转身跑开了。
他就是自己一见钟情的王子吗？
他就是自己暗恋至今却不敢说出来的男生吗？
他就是笑起来会像阳光一样明媚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的周晓阳吗？
他竟然打了自己，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也扇碎了所有对他的幻想。
曾经无数个氤氲的美好的梦，在无数个夜里，抚慰了夏婷孤单而脆弱的心脏。
却在刚才的一霎间，像破灭的肥皂泡，啪啪啪地化成了一小滩水渍，落到冰冷的大地。
周晓阳一扭头，看到了夏婷哭着跑开的背影，抬起的胳膊像是在擦泪。
心里突然一阵后悔，他将钱往桌子上一拍，醉醺醺地跑了出去。
摇晃着的身体因为失去平衡，撞上了好几张桌子，差点将其他客人的饭菜弄到地上，他连声道歉，狼狈不堪地出了饭店。
正午的太阳炽热地照耀着大地，周晓阳抬起手挡住光，看到了夏婷的身影，他赶紧追了过去。
“夏婷——”他叫她。
她没有回头，装作没有听见。
“夏婷——”他又叫，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她。
“喂——”周晓阳拽住她的胳膊，她站住了。
没等到周晓阳说出下面的话，夏婷就扭过头，红着眼睛瞪着他。
眼泪溢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滴下来。
“你为什么扇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只是不想看到你颓废的样子！只是不想让你借酒消愁愁更愁！只是不想看到你越来越难受的样子！这有错吗有错吗！费得着你用那么大的力气给我一巴掌吗！我本来想安安静静地来这里吃一顿饭，现在也没有胃口了……”夏婷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吴岚，所以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或者被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和你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心情也变得特别好。当看到你高兴的时候，自己也会学着你笑的样子微笑，当你因为吴岚伤心的时候，我看了也会同样很难过，当你误解我的时候，我觉得天好像塌了一样突然变得一片黑暗，但我从来也没有感受过被别人扇耳光是一种什么滋味！现在我明白了……脸很痛……心也很痛……”
倔强的眼泪终于还是妥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她又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一抹，将泪抹去了，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我先走了，我还没有吃……”
那个“饭”字还没有说出来，头顶明亮的光线突然被俯身压下来的巨大黑影挡住了，猝不及防的压在唇上的一个吻，让夏婷浑身一颤，瞬间酥软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她动弹不得，惊慌失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那么在半空中僵着。
紧张、茫然、慌乱，填充着她的大脑。她瞪大了双眼，清晰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后安静的又长又弯的睫毛。
半张的嘴里伸进来了他的舌头，柔柔的软软的，像一条鱼在她的口中游动。
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混杂着潮湿温热的呼吸，一起被吸进夏婷小小的口腔里。
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推开他的身体，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带着愠色喊道：“你干什么啊！”然后用手使劲地擦着嘴。
“我们在一起吧。”周晓阳轻声说。
“什么？”夏婷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我们在一起吧！”周晓阳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夏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问。
“因为这是你的初吻，我要对你负责。”周晓阳认真地说。
夏婷逆着灿烂而热烈的阳光，仰头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色的雕像，散发着一圈又一圈光晕。
明亮而又美好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