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是很重要的一年，那一年于国有件大事，即香港回归；那一年于我也有件大事，就是我以全年级第一的高分考入了本区最好的一所市重点高中。据我初中班主任打听说，在入学新生的排名中我处于前三，另两位都是该高中自己初中部的学生，而我则是来自一所普通的二流初中。
那个暑假，妈妈整日喜上眉梢，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笑纹不自觉地增长了几条，身子骨看上去硬朗了许多，每天都神采奕奕的。特地宴请亲戚朋友，破天荒地还拿出阿姨送的化妆品粉饰了一下，在厂里分发好多糖果，如此低调的她都忍不住逢人分享喜讯，想来那一年，她是真的开心！
可我完美的高中生涯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了瑕疵，她就是舒凝，排名前三的另一位女生。我看着讲台前正在做自我介绍的她，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和我一个班级，虽然早知她初中就是这里的，但还是感叹这世界也着实太小了！
她个子兴许是女生里最高的，不过就是太瘦了一点，感觉站在那里轻飘飘的，如果不是身后的讲台，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一般，一袭灰色的长裙略显老成。不可否认，她是漂亮的，但总好像缺了些什么。她有着弧度好看的鹅蛋脸，却不时渗透着苍白；乌黑的大眼睛衬着长长的睫毛很迷人，但总被她低垂的眼帘所遮蔽；如画般细细的柳叶眉时而被她轻轻皱起；高挺的鼻尖配合微翘的薄唇，那一份傲气在不笑的时候完整地凸显了出来。她的声音是有些低低的磁性，让人会误以为是有些深沉地娓娓道来，但是入耳听到的却是淡淡的味道，似乎没有参杂任何感情。她的自我介绍非常简单：“大家好！我是舒凝，之前也是这里初中部的，很高兴认识大家。”说完就回位置了，老师似乎对她很是了解，居然没有要求她多说一些，这也太纵容了吧？再转头看看有些男生的眼神，追着她的身影回到座位，我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一阵掌声响起，我的一番自我介绍做好了，四下瞅瞅，男生们似乎眼里都在发光，而女生们的脸上会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没准是若有所失。我自认是有魅力的，不光抑扬顿挫地介绍了自己的信息，我还华丽丽地展示了此前得全国奖项的一份画作。此外，正应着开学第一天，我特地穿着阿姨带回来的一条百褶连衣裙，浅蓝色的好似天空，腰间一个珍珠白的蝴蝶结收在身后，衬托着我纤细的腰肢，裙摆褶痕处几颗小星星点缀着，阳光下忽闪忽闪，在我不经意间一丝丝光芒折射了出去。我收起画卷，微笑着意气风发地走向座位，眼角有意无意地略过舒凝的方向，发现她侧着头，注视着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缕阳光映射入眼睛，我不由转头避开，那丝光芒有些刺眼。
放学路上，在转角处的杂货铺前看到了邻居蔡心怡，她在买东西。我们是一条弄堂里的两头。那里其实不是她自己家，是她外婆家来着，她父母是知青，还没有回上海，她自幼都是跟外公外婆住一起，如果只是和老人也就好了，可惜她外婆家还有舅舅一家人，所以实际是6口人挤一起，一共也就两间屋子，外头一间原先是她外公外婆住，里头一间算是她舅舅的婚房，他们一家三口住。自打她来了，外面那间大床旁横过来的沙发成了她的床，外加一张饭桌和个斗橱，饭桌不吃饭的时候还得当她的书桌用，这么一来已经是摆满了，再有添置的物品都只能横七竖八地找地儿放，家里虽然不是脏，但就是看着挺乱的。就这样，里间的舅妈经常不乐意，觉得心怡来了，家里都给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有事没事就会嘟哝几句不好听的，开始小的时候心怡还犟嘴，后来日子长了，她却越发沉默了，只是来我家的次数也增多了，常常是做完了功课，甚至吃完了晚饭才回去。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家也就一张床，我是很想留她一起睡的。
心怡今天还没有开学，她考入了一所中专，比高中晚开学一周。我走到她身后，轻拍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手还抖了抖，差点没把刚找下的零钱给哆嗦掉。回头瞪圆了的眼睛一看到是我，噼里啪啦数落起来：“要西来，是侬啊，吓煞我了！钞票啊差点落忒了！”（注1）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小！”不理会她的白眼，我问道，“在这儿买什么呢？这么专注。”
她一手把小零钱包揣好，然后拿起柜台上两根火腿肠说：“正好买了两根，一人一根吧。”说着就手向前一伸，递给了我，正好肚子饿了，我毫不客气地接了去，两个人用牙齿咬开包装纸，开始啃起来，然后挽着手往弄堂走去。
“新学校怎么样呀？才女。”心怡边嚼着火腿肠边问道，嘴里鼓鼓的。
想着总得顾下她的心情，于是我不咸不淡地说着：“还行吧，就是学校大了点，其他没什么。”顺手把包装纸扔进弄堂边的垃圾。
“有什么帅哥不？”心怡也扔了包装纸，拍拍手上的残渣，咽下最后一口。
我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嘲笑道：“你就想着这些，受不了你！”
“少假正经！”她也反推了我一下，“你不也一样，心心念念你那个哲哥！”无视我瞪了她一眼，她居然开始模仿我的声音说着，“哎呦，怎么还是没有韩哲的信呐！已经有半个月了呢！韩哲是不是讨厌我啊？他是不是不想理我呀？......”
没等她说完，我狠狠掐了她一把，她尖叫着把我推开：“啊！疼啊！你来真的啊！死猪！下手这么重！”然后扑过来挠我痒，两个人就这么打闹着到了我家。
注1：“要西来”在上海话里就是“要死了”，“落忒”的意思是“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