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抖了抖，随即转眼看向方沁，闷声笑起来。脸上的皱褶叠在一起，活像一张千层饼。
“还想套老头儿的话，小沁沁，你是真觉得自个儿厉害是吧？”呛了方沁一句，老爷子话锋一转，说，“也不怕告诉你，我来杭城都是程家大小子嘱托的。他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臭丫头不仅到了杭城，还在这里交了个什么男朋友，还是当保安的！呵……咱们方家的孩子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
“爷爷！”
“你也别发火，我比你还生气！你要知道那保安，搁在古代，也就是家丁的角色。你堂堂一个大小姐，明明跟程家的大小子有婚约，还跟家丁搅和在一起，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通奸！在古代是要浸猪笼的！”
若老爷子只是单纯地责备她悄悄跑到杭城的事儿，方沁觉得被骂一骂说一说完全没问题，但扯到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任谁她都不会容忍。
而事实上，她也立即做出了反驳，在老爷子诧异的目光里，她义正言辞地纠正他，“爷爷，你也说了，那是古代。可这都21世纪了，有句话叫做婚恋自由！你们不问我的意见就私自给我定下了娃娃亲，这事儿我都不计较，你又凭什么干涉我现在的恋爱自由？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人没犯法没犯罪，怎么就要被浸猪笼了？还通奸！呵！”
触及到原则性的问题方沁一下子就压不住自己的脾性，冲着老爷子一通教育后，本性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在老爷子想要再反驳的时候，她立即又说，“还有一点，我现在已经经济独立了，你们别拿老一套的思想来禁锢我，或者说，你想用你的影响力让我在航程无法立足，以此来逼我回到帝都。爷爷最清楚我的性子，如果你真要让我在地球上没有立足之地，我赶明儿就往外太空去！”
方沁强硬起来的模样，让老头子是又喜又气。但面对面的，生气更多。和方沁你一番话我一番话地说下来，他忽的捂住胸口，哎哟叫疼。
不明情况的方沁没办法，只能暂时妥协。叫来陈部长后，将老爷子立马送到医院去。
等待结果出来才知道是冠心病。老年人常有，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就发作……
一系列的症状听下来，方沁只想往三百六十度翻白眼。她怎么就忘了老爷子最喜好的就是倚老卖老呐？
望着病床上咿咿呀呀叫疼，死活不放医生护士走的老头子，方沁第一次觉得很丢脸。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到底是亲爷爷，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默默叹息一口气，方沁在床边坐下，等待陈部长办好住院手续。
医生护士走后，老爷子便闭着眼睛无视方沁，无论她怎么讨好叫怎么讨好说，他就是不接受。
“我老了，管不了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反正我死在这儿也没人管，一把老骨头，到了太平间里，冰冰凉凉地，最后被送到火葬场，变成一罐子骨灰……”
老爷子沙哑着嗓音，鼻腔里喷出的气息微弱，涣散的目光更是显示出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然而如果他不说那番话，方沁指不定就心软了，一察觉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还不带喘气的，就知道是装的。
既然老爷子这么爱演，方沁自然要成全他才是，不然怎么能体现出自己的孝顺呐？
老爷子说得太投入，并没有发现方沁的心思。等到他说得终于快喘气的时候才发现，方沁竟然在低头抽噎。
“你哭什么？”
方沁抹了两把眼泪，泪眼婆娑地望向老爷子，说，“爷爷我对不起你，等你出院了，我就送你回帝都好不好？对了，你来杭城，爸妈知道吗？二叔三叔知道吗？还有我那几个弟弟妹妹知道吗？”
果不其然，方沁话音刚落，老爷子的脸色就变了一变又一变。这时候方沁就很确定了，老爷子一定是胁迫着陈部长，悄悄跑出来的。
在方家，等着孝敬他的人可是排着老长的队。只要她放出一点点消息，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老爷子这间独立的病房很快就会挤满人。不用等到后天，第二天老爷子就会像活宝一样被大张旗鼓地接回帝都休养生息。
这个孙女，拿捏他的要害真是一点都不手软。老爷子沉闷了许久，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方沁见此，暗松一口气。面上乖乖替老爷子掖了掖被角，随后说，“我知道爷爷来杭城是想好好玩。我住的地方倒是不错，每天晚上在人造湖那边，有不少的大妈跳广场舞。我见过几次，其中有几个大妈长的可有气质了，在小区里也很有名气。听说都是老伴儿去世的。爷爷你应该也知道，自古江南出美人儿，这些大妈虽然年纪大了，可骨子里柔美着呢，跳起广场舞来，都像是柳树摇枝儿，比起帝都那些大妈可美多了……”
方沁一边说一边观察老爷子的态度，瞅见他脑袋微微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挪，低头泯笑，又接着灌输了不少的话。冷不丁地，便听老爷子问，“真的？”
“那是自然。我虽然不像二叔三叔家的孩子那么听话，但也不至于说假话诓骗爷爷。你要是不信，等你出院了，我亲自带你去看。”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要求啊。”
老爷子鸭子嘴死硬，但到底是证明了方沁的猜想。他来杭城压根就不是为了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觉得家里人太烦，出来透透气。只要把他伺候好了，他一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一理解，他之前说的话再过分，方沁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毕竟这么一个好打发的活宝爷爷，可不是人人都有幸遇见的。
安抚好了老爷子，方沁便出了病房。
陈部长在外头坐着，双手环胸，背靠着墙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睛。
“董事长怎么样？”
方沁神秘地笑笑，“唔，心情还不错。这里年轻护士那么多，陈叔叔也不用太操劳地照顾爷爷。”
陈部长听了埋头偷笑，送走了方沁，才回到病房。
老头子这时睁着眼睛，正看着正前方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播放的节目。
“董事长，看样子，大小姐比你预期的厉害呀？”
老头子方奉华嘴角擒着一抹笑，脸上尽是满足的模样，瞥了一眼在床边坐下的陈部长，说，“老实说，我方奉华在帝都也算是驰骋半生的人，不算个英雄也算个枭雄。可生的儿子一堆怂货，为了那么点儿家产争来斗去，看着我就烦。偏偏没想到，我那股子犟脾气和能耐，竟然遗传到了孙女儿身上，你说可笑不可笑？到老了，最懂我的人，竟然是个差点儿把我气死的臭丫头。哎……”
话虽这么说，老头子却一脸的满足。
陈部长对此，也没有过多的点评。他说的并没有错。方奉华的骨子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在方氏一族中，他能耐最强，当族长当到了现在。然而对于他自己的子孙之外的方家人，他从来不施以援手，甚至可以说是只要不危急到他的生意和利益，任其生死。
而在他的观念里，儿子才是继承他打下的这半壁商业帝国的继承人，偏偏三个儿子在他的威严之下，缩手缩脚。心机倒是有了，偏偏都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早前他对此还很生气，现在年纪大了，反倒是看开了。随便他们怎么争怎么斗，他就置身事外，任性地做着他想做的事儿。
三个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的动作是越来越多，以为他不管了，其实他看的比谁都明白。这两年一直在考虑遗嘱的事儿，儿子辈已经让他失望，所以他准备扶持一个孙子辈，就像程家的老头儿一样，把程少华扶起来，独当一面。
但偏偏孙子辈还个个出怂货。
稍微好点儿的也就是方雄，可这小子，出了名地花心，欠下的桃花债连他都懒得数，玩心也太重，家里的担子，根本担不起来。
千挑万选下，方奉华都觉得家族的产业在他死后要走向没落了的时候，却阴差阳错和自己的大孙女过了一招。
这孩子以前就任性，想做什么事从来不跟家里人商量。顶着个富三代的名头，却白手起家，不仅在美国混的风生水起，回到国内，一年时间就能在杭城站稳脚跟，这样的工作能力，饶是方奉华也忍不住刮目相看。
可千好万好唯一不足的就是，这孩子是个女娃娃。
要是个男孩该多好？
想得越多，老爷子脸上的失望就越大。
一旁的陈部长倒是猜出来几分他的心思，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老爷子后，漫不经心说，“之前您让我调查的那个人，有了点儿眉目。”
老爷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他一边咀嚼着苹果片，一边盯着陈部长蠕动的嘴。
“那孩子叫顾磊，之前在清雅苑，也就是大小姐租住的小区里当保安。在此之前，进过部队，当过中尉。至于后来为什么离开部队，原因不明。今天刚拿到一笔投资，正在筹建成立一家游戏公司。对了，大少爷也有股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