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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乐极生悲(1)

他先是从策划摇身一变成了副总,然后从副总摇身一变,成了公司里唯一被开除掉的副总,同时还是公司里唯一干了五年被开除掉的策划。

香喷喷的大青蛙正在忙活,可倪小龙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没沮丧地跳楼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本该荣升副总的他,今天被公司果断开除了。

这神奇的三天中,他先是从策划摇身一变成了副总,然后从副总摇身一变,成了公司里唯一被开除掉的副总,同时还是公司里唯一干了五年被开除掉的策划。

双料头衔啊。

策划可以不当,副总可以不干,被辞退真的不堪。不堪之处在于,老婆希望幻灭,自身荣誉尽毁,生活彻底完蛋。

想到这,倪小龙用力抡了自己一耳光。一半原因是仇恨,恨自己亲手就把烤鸭当和平鸽给放了;一半原因是侥幸,想试试自己是否做了噩梦。

“啪!”,“哎哟!”灼热迅速从倪小龙的右脸扩散,随后是半边脑袋过电似地发麻。下手之重,以至于他把自己都打急了,想还手。

疼痛对倪小龙说:很遗憾,你活在真实世界中。

“老公怎么啦?”浴室里传来米露露的声音。这声音如此娇柔可人,根本就是一个新老婆嘛。

“没事没事,一只蚊子!”倪小龙回答。

他倒宁愿米露露一如既往地用大嗓门说话,不要为他做任何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改变。这种改变他承受不起啊,我倪小龙现在已经没资格享受你米露露的这番待遇了啊,你比以前更粗心粗暴、粗野、粗糙、粗犷都行啊。

“暂时还不能让老婆知道这事,得先瞒着她。”倪小龙想,“哎,这三天能重来一遍就好了……”但这三天已既成事实,被评为他目前人生历程中最悲催的三天。

他目前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生存下来,然后存活下去。

“只能和命运光着膀子干了!”倪小龙想。

米露露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脸上涂得红红绿绿,身上穿着蕾丝豹纹比基尼,腿上裹着黑色网眼连裤丝袜,脚上蹬着十六厘米金色镶钻防水台高跟鞋,真是充满情趣哇。她很确定这就是倪小龙在卧室想要的style。

米露露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形象,却还没适应自己的高跟鞋。鞋跟太高,所以双脚酸软,双腿酸困,所以步履维艰。

这时候她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弯腰去捡那个装着碎玻璃的塑料袋,可是她做了。于是她脚下一软,身体狠狠向地面砸去,“咕咚”一声闷响,她横倒在浴室的地板上,紧接着就是“刺啦”一声,米露露清醒地意识到:比基尼吊带断了!她想要翻身坐起来,却一屁股坐在了塑料袋上,碎玻璃立刻钻出来,狠狠咬了她屁股几口。惨了,丝袜和屁股都破了!

她想:老娘一晚上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半晌,米露露沮丧地从地上爬起来。得,只能来自然美了。她在胸前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浴室。腿疼屁股疼,穿着高跟鞋的脚疼,所以米露露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走向卧室,很悲壮。

卧室里的倪小龙正在想自己的操蛋事,很悲伤。他不敢面对米露露,真想翻窗逃掉算了。

可米露露进来了,她轻轻靠在门框边,刚才糗得像屎壳郎,现在优雅得赛天仙。这时候天仙胸前的浴巾突然滑落了,别忘了她脸上还红红绿绿,身上还穿着蕾丝豹纹比基尼小热裤呢,倪小龙看呆了。据说人在超紧张状态下会产生超强的欲望,倪小龙大概就是,没等米露露反应过来,他已经凶猛地扑了上去。两秒钟以后,两人已经在地板上滚做一团。

过程到底如何,倪小龙已进行了选择性遗忘。

反正米露露整个的感觉就是腿疼,脚疼,屁股疼。

“要是没摔跤就好了……”进入梦乡之前的最后一秒,她这样想。

这一夜怎么度过的,倪小龙不知道,只觉得一会坠入海水,一会登上火山。

有几次他从梦中惊醒,真想一五一十彻底向米露露交代实情,可就是没有勇气。他认为让老婆梦碎,好比犯罪,所以他制定的战术就一个字——装。

他想:假装一切顺利,同时开始拼命寻找新工作,找到工作以后,再把这一切告诉米露露。不然那还能怎么办,总比眼下把老婆从天堂直接拍进地狱强吧。

太阳照常升起,所以倪小龙照常走出家门。

“老公,早点回来。”米露露倚在门边,探出半个头,冲倪小龙莞尔一笑。

倪小龙心中一紧,努力挤出笑容,目光却不敢与米露露触碰,“今天可能会比较忙,晚饭就不要等我了。”倪小龙话还没说完,已飞快的转身,大步流星逃出了米露露的视线。

倪小龙走到楼梯拐角处,坚硬的楼梯瞬间变得酥软起来。他慌忙按住扶手,嘴角骤然掉了下去,没哭,却比哭还难看。

此时的倪小龙没时间去细细难受,他首先要做的是赶紧打电话给苏羊,告诉她自己想了一宿并且已经实施的计划。

电话刚响了半声就被接通。

“怎么着了啦?急死我了啦!人家也不敢把电话打给你。”那话那边传来苏羊急切的声音,“嫂子骂死你了吧?”

苏羊是倪小龙的表妹,一个时尚漂亮的妹纸。大学毕业后从老家来到B市,住在了倪小龙家里。昨晚,她找借口躲了出去,想要留给倪小龙和米露露一方战场来解决这急速升迁又火速失业的家庭大事——顺便补充一句,倪小龙三天之内过山车般的经历,她功不可没。

“哎,我根本就敢没告诉你嫂子,你也要先替我保密。记住,千万别说!我是这么打算的……”接下来,倪小龙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苏羊。

“哦了哦了,只要你不说,我这里绝对OK啦。这件事你可不能怪我哦,前天晚上人家本来是想给你庆祝的,没想到你却喝醉了。”苏羊好像比倪小龙还委屈。

“没有,哥哥哪能怪你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今晚照常回家睡啊,昨晚在同学家睡的还习惯吧?”倪小龙反倒开始安慰起苏羊来。

“还好啦,就是床板有点硬。而且那个同学晚上还磨牙,好烦喏。”苏羊一向娇滴滴。

“没事,今晚回家睡就好了,对了,千万别和你妈妈说啊。你妈妈肯定会告诉我妈妈,她老人家知道了肯定得完蛋。”苏羊的妈妈和倪小龙的妈妈是亲姐妹俩,倪小龙得再次叮嘱一下。

“好了啦,在你找到新工作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那你白天怎么办呢?”苏羊问。

“这还能难倒你哥我?有的是地方!一直上班没时间休息,这下就当趁机度假了!你放心吧。”倪小龙向来嘴硬。

倪小龙挂掉电话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大街上。

人们来来往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慢条斯理,除了倪小龙之外,全世界人民好像都非常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去哪呢?我得先找工作啊。”他想。

此前,倪小龙每月的工资虽然只有四千块,但可别小看这四千块,它是这个小家庭的多半边天。四千块的其中一半可以用来还房贷,剩下的一半可以应付煤气水电吃穿交通等等。而米露露的两千多块钱薪水,就成了这个小家庭的净利润,可以挥霍掉一些来满足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需求,比方说大快朵颐地去吃吃几十元的海鲜自助,比方说因为下雨不想挤公交而改为一次奢侈的打出租车。至于剩下的钱,俩人会将它们存起来,所以每个月家庭储蓄卡上的数字也号称会有所变化。但与其说这阳痿不举的数字是财富的积累,倒不如说那是一种象征性的心灵安慰——瞧,咱们的存款又多了一些!努力加油啊!按照这种速度,咱们一百年以后就是百万富翁啦!

算得没错,可前提条件是米露露和倪小龙都得不死不病不失业不生孩子不赡养父母,扛到一百三十岁的高龄才能达到,而且还不能出现通货膨胀。

所以他得先找工作。

倪小龙在网吧里一气投了几十份简历,每一份简历都承载着他的希望,被光纤输送到远方。倪小龙对其中一个职位寄予厚望,那个公司在招聘策划总监,虽然看上去职位不如副总经理高,但毕竟和倪小龙专业对口。更重要的是,公司名字听上去很有气魄很有发展:环球文化咨询有限公司。

公司的名字往往代表着老板的视野和心胸,或者某些方面的特质。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呐。”倪小龙想,“难道这就是上帝为我打开的另一扇窗?”

但在窗户没打开之前,倪小龙还得寂寞地流浪。

该去哪呢?倪小龙脑子里想着想着,双脚却已经把他带到了从前上班的写字楼下。

这是一栋通体用蓝色玻璃幕墙装饰的建筑,在阳光中闪耀着光芒,像是一颗无数克拉的钻石。倪小龙曾经的上帝就住在这里,拿捏着他的经济命脉,掌握着他的命运人生。这个上帝就是他之前的老板,王见天。

倪小龙觉得这个姓名很深刻很有玄机,也再次认识到了一个人姓名对自己的重要性。

现在,谁说名字不重要倪小龙会跟他急。如果名字不重要,成龙为什么不一直叫陈港生,冯德伦为什么不一直叫冯进财,杨钰莹为什么不一直叫杨岗丽?

王见天这个名字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让老板自个见到天日,让其他人不见天日。

王见天先生成功了,至少他当上了近百号员工的老板,至少他有一个情妇,至少他开着奔驰,而且还不用为房贷发愁。

倪小龙在这颗钻石里已经为王老板工作了好几年,钻石王老板承载了他对未来的所有希望。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钻石和王老板是一种颇具灵性的组合,这组合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奇迹般地把成功那孙子押送到他面前。

虽然每个人对成功的理解各不相同,但在很多人眼中,倪小龙确实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具体点说,以他的才华,不应该一直是个普通策划职位,不应该一直挣这么点薪水。

公司里,那个喜欢戴大红框眼镜的王小姐,曾是跟着倪小龙脚后跟,屁颠屁颠甜蜜蜜叫老师的实习生。讨论工作时,她被三百军棍打屁股也崩不出一个屎星子,但只要不讨论工作,却字字能让老板的情妇咯儿咯儿笑个不停。

此女如今已是主管级别——换上了更大框的红眼镜,成了老板情妇的闺蜜。

那个喜欢把三根头发梳成分头的秃顶刘先生,如果写一千字的策划案,能有五百字不知所云,但坚持发邮件与老板交心,早请示晚汇报,早上请安晚上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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