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谜样的女人，表面的冷漠，掩盖着无比脆弱的灵魂。
元月二日，天出奇的好，一夜风雪换来一片湛蓝的天空，似乎就连人们的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
娱乐圈内全年无休，越是节假日，越是忙碌，就算是刚刚出炉的新鲜人也不例外。
江睿是搭柳云逸的车一同到的公司。他们三个中，柏雨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就连大学也是在本地上的。柳云逸虽说出国留学多年，但家还是上海的，所以，只有江睿一个人是外乡人，而且还是外国人。
公司帮他租了一套房子，靠近柳云逸家，因此柳云逸对他比较照顾。
公司大楼文娱类的公司很多，大多也和他们一样并不休息，所以一进门，就感觉和平时工作日没有什么差别，大厅里都是来回走动的白领。
江睿一边听柳云逸说上海的变化，一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柳云逸的话只不过在他耳朵里打了个转又出去了，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的脑海中还残留着某一个人的身影，自昨晚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哎哎，又一个，快看啊！”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转头，发现是公司宣传部门的晓燕和阿敏。
她们俩偷笑着，望着电梯的方向，走得特别慢。这时，就连柳云逸都拉住他，示意他看向前方。
他茫然地转头望去，只见林默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间等候。不，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可在他的眼中，只有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影。这个身影很快地和他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重叠，渐渐变成了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了一夜的人不应该是钟雅慧吗？为什么在这一刻却那么清晰地变成了林默？她们虽然长得很像，但确实是不同的，这一点，在宴会上的那次交谈，他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钟雅慧甜甜的微笑，林默没有；钟雅慧活泼的个性，林默没有；钟雅慧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林默没有；钟雅慧如花苞一般丰润美好的身体，林默也没有。所以，林默根本不可能是钟雅慧。
她一个人默默地站在电梯间最里面的位置，眼睛盯着电梯按钮上的亮光发呆，黑色大衣包裹住瘦弱的身体，却没有隐藏住她的存在感。江睿发现，她周围的人总是离她有一些距离，就算再拥挤也不会走到她身边去。她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股疏离的气息，昨天晚上，他已经领教过了。
“她一直很孤独吗？”不知不觉，他问出了声。
晓燕和阿敏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但很快就抛到脑后，很八卦地小声道：“那不是重点啦！快看，正走向她的那个男人。”
江睿这才注意到，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手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正站在林默后方踌躇。忽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迈步走到林默身旁。他张嘴快速说了些什么，紧张地频频拉动系得好好的领带。而林默，仍然是一副虚境神游的模样，完全对这个男人无动于衷。
这时，电梯下来了，林默直接走进电梯，没有人跟进去，那个捧花的男人错愕地站在原地，直到电梯的门合上，这才颓废地将花束往垃圾箱上一放，转头走掉了。电梯间的人们纷纷捂嘴窃笑。
“这已经是今年第二十九个了。”
“什么今年，你该从头算起了。”
“哦，对对对，已经新的一年了。那，新年第一个。林默姐的魅力好大啊！”晓燕艳羡地感慨着，阿敏则敲敲她的头，示意她不要羡慕了，她们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林默那样的女人。
江睿和柳云逸不懂两人的默契，也看不懂她们之间的哑语，却被她们勾起了好奇心。
“她有很多人追么？”柳云逸问道。
“那是当然，林默姐可是橙星的头号美人，追求者无数。可惜，她谁都看不上，一门心思帮阿楠姐打理一切。我们刚来的时候，还以为她们是那种关系呢！可时间长了，就知道完全不是。她们俩只不过是一同长大，特别要好的朋友。”晓燕指了指那个被拒绝的男人，讽刺般地笑了一下，接着说：“男人啊，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人家得不到，就以为自己一定能得到。所以，不停地有人尝试，然后不停地失败，最后流言蜚语，都是这些男人传出来的。说什么被包养啊，说什么变性人啊，说什么同性恋啊！不过，林默姐哪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们就算是再愤怒也看不成林默姐的笑话，何苦呢！”
江睿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怒意，沉着脸，不说话。
“头号美人为什么只是个助理？”
昨晚在见到林默的那一瞬，柳云逸就有了这个疑问。林默虽然瘦得厉害，但长相却能够让人产生惊艳的效果。精致的五官，灵动而犀利的眼眸，干练的短发，冷峻的气质。不可否认，她就有那么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球的魅力。柳云逸其实喜欢甜美的女孩子，却也被她那种独特的美感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两眼。真的不怪那些男人的卑鄙，只是太过美好的女人再搭配上那么特别的个性，即便不做什么，也会扰乱世间的平静。
他突然想到一句成语，红颜祸水，有些不安。
但最让他奇怪的是，身处娱乐圈的她竟然没有被发掘，从幕后走向幕前，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阿敏一脸的神秘，向他们俩凑近了些，这才低声回答道：“你们是新人，所以不知道，林默姐可以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听说八年前，橙星不过是个工作室而已，和电视台合伙举办了一次唱歌比赛，准备签下第一名重点打造。阿楠姐就是那个比赛出道的，但她不是第一名。你们知道第一名是谁吗？”
江睿和柳云逸同时想到了林默，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林默姐啦，是她把和橙星签约的机会让给了阿楠姐，好像说是不愿意当艺人，然后就一直陪在阿楠姐身边做她的助理。橙星有现在的地位，不可否认阿楠姐的功劳很大，她在圈内长红不倒，我们也一同鸡犬升天。但是公司里谁不知道啊，阿楠姐能红起来，全靠林默姐的能力。所以，千万不要小看了林默姐，在公司，她的地位比文总监都要高，连老板都要给她几分情面的。你们的未来放在她手里，就等着大红大紫吧！”
真的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吗？可为什么只不过是个助理？
阿敏想起来还没回答这个主要问题，又补充道：“说起来，为什么林默姐只是个助理，我们只知道她一开始就和老板有这样约定，到底什么原因，大概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四个人一同沉思着，不知不觉出了电梯，走到了橙星唱片的门口。
才一进门就看见林默从文博的办公室里出来，拿着一个文件夹一边翻看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晓燕又是那副无比羡慕的神情，开口道：“那间办公室是全公司最好的，能看到浦江两岸的美景，要是能混到林默姐这份上，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你做梦吧！”阿敏毫不留情地鄙视她，然后一同嘻嘻哈哈地忙碌去了。
柳云逸望着林默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微微一笑，对江睿说：“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不过，她好像不近男色，你还是少在她身上找寻旧爱的痕迹了。”
“我哪有。”被戳中心事，江睿脸色微红，忙躲避着柳云逸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能少注意一点吗？这个问题，暂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他仿佛陷入一团迷雾，将他束缚在内，看不到方向。他开始怀疑，他的决定是否错了，他根本不应该来中国，也根本不适合进入娱乐圈，他到底为什么而来？好像已经记不起来了。
迷茫间，柏雨泽也到了，他们三人被带去Secret专属的工作室。
张茹走进来，林默却没有出现。
“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只不过是你们名义上的经纪人，具体事务都会由林默来安排，请你们多多配合她的工作。你们是新人，也许对这个圈子并不熟悉，偶尔有些失误情有可原。但是，千万记住谨言慎行，有什么事都要跟林默商量，她同意了才可以做。明星，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其中的艰难，只有你们自己经历过才会明白。你们该庆幸的是，林默是个很好的助理，有她的协助，你们可以比其他新人少走许多弯路。都明白了吗？”
三人点点头，不约而同对即将展开的绚烂人生有些紧张。
可张茹走后，他们在工作室枯坐了整个早上，再也没有人来理会他们，就连负责他们全部事务的林默也没有出现过。透过工作室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公司同人的忙碌，以及其他艺人前呼后拥的风光，而他们，被冷藏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最初的点点兴奋也渐渐冷了下去。
“切，这就是所谓的斥巨资重点打造。”柏雨泽拿下耳麦，轻声讽刺，想必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柳云逸和江睿都没有附和，只是对视一眼。柳云逸凑近他的耳朵，小声玩笑道：“看来你昨天把她给得罪了，今天就来个冷处理。我收回刚才说的运气不错的话，未来堪忧啊！”
江睿没有理会他，低着头，无动于衷，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
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公报私仇？他不过认错了人而已，至于这样吗？难道是因为昨天他抱过她，又害她撞到了手臂？还是因为公司调动她的工作而迁怒于他们？
层出不穷的问题在脑海中翻滚，以至于头都有些疼了。
正当三个人在工作室各怀心思地沉默时，林默一刻都没停下手头的事情。她是个情愿花许多时间用于计划和事先安排的人，在接手新人的工作后自然要理清思路，从头做起。一个早上的时间，她不停地打电话，与媒体约访问时间，与电视台约通告，与专辑制作人谈唱片录制细节，与广告公司核对脚本，与智辰的导演沟通新剧的拍摄时间和地点。复杂而又烦琐的工作在她手里变得特别简单，一条一条罗列在她的记事本上，然后被输入电脑，打印出来，准备分发到相关人的手中。
圈内人都喜欢跟她合作，因为省心省力，她总会把每件事安排得十分周全。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人走进来，也不和她打招呼，直接坐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林默没有抬头，依旧快速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整个橙星可以不敲门就进她办公室的只有一个人——她的好友苏楠。
她以为苏楠又是来找她吵闹的，所以并不开口，也没有抬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一样。
可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苏楠出声，她无奈，只好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好不容易拥有的假期，不是说要先回杭州休息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再出国旅行的吗？现在跑来公司干什么？跟我辞行？”
苏楠的假期为期四个月，是八年来第一次休那么长的假，也只有她这样的地位才有资格提出来，同公司的艺人个个羡慕得不得了。
“我要接戏。”
林默错愕地看着一脸平静的苏楠，有些不可置信。放弃休假？这个假可是她好不容易跟老板争取来的，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放弃休假，我要接戏。而且，就接智辰今年的那部重点。”苏楠又重复了一遍，悠闲地窝在椅子里，欣赏着自己手指甲上水钻。
她的话才落音，林默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老板的约定，只要Secret红起来，她就能卸任回到她的身边。所以，她指定拍这部戏，以她苏楠的知名度，带红几个新人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周折。她知道无法说服她，那么各退一步，她自然有她的办法达成目的。
林默依旧沉默，忽地觉得很累很累。苏楠长久地依赖她，让她有些害怕，如果有一天，她走了，那苏楠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去？决定离开她，接下Secret，也是想让她学会独立，学会自己面对圈内的一切。可苏楠这样跟她赌气，连休假都要取消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是个值得依赖的人，一直都不是，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离开。
暗自为自己想出来的好办法而得意的苏楠不经意瞄了林默一眼，入目的是林默苍白如纸的面容。她突然慌了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林默身旁，“小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好不好？”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累而已。”林默淡淡地低下头，几缕发丝遮住半张脸。如铁人一般的她从来没有说过累，如今是真的累了，仿佛随时会倒下，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
看到好友这样，苏楠心里很难过。
“小默，是不是我太任性？每一次你的决定总会有你的道理，总是为我好。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下我？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说给我听，我什么都愿意改，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小默，我们认识十年了，十年啊！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就算各自结婚，有了家庭，也不会离开太远……”
“我们并没有离开太远，一个公司，你有什么事，我还是会帮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说你要去跟别人，我心里就有种感觉，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我就要失去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就是不安。我情愿不要什么假期，我情愿一直工作，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会安心，我就什么都不怕。小默，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我在你心里，也许就和一般的同事一样吧，我一直以为我在你心里是最特别的，一直这样以为，可是我害怕，害怕不是我想的这样，害怕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好朋友……”苏楠有些语无伦次，她的心很慌，就像被硬生生地挖去一块，很痛很痛。她的朋友虽然很多，但唯一珍惜的就是林默。圈内的交际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唯有林默，她全心全意地相信，放心将自己交给她打理。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不确定林默是否也如她这样对待自己。
第一次听到苏楠这样恐惧，林默有些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想？”
苏楠忧伤地笑了一下，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远方的天空，决定趁这次机会，将长久埋在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
“小默，你什么都好，你那么优秀，那么能干。一直以来都是我需要你，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你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从我认识你开始，没有见过你生气到发怒，或者高兴到尖叫，你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的情绪有所波动。我失败的时候，你不安慰我，我成功的时候，你不恭喜我，你只是埋头工作，为我搬掉挡路的石头，铺平前面的路。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只是你逃避的借口，如果换成别人，你也会同样卖力帮他，将自己埋在那些忙碌里。小默，你从来都不说你的事，我们十年的朋友，我却一点都不懂你。你是在逃避吗？你究竟是在逃避什么？”
原来，热情开朗的苏楠也有感情细腻的一面，这么多年，她不说，并不代表她没有想法，而是林默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们算是闺中密友，却从来没有在一起聊过心事，也从来没有聊过喜欢的男生、讨厌的老师，或是梦想、八卦、衣服、首饰、化妆品。也许，她们只是默契良好的同学、同事、普通朋友而已。
林默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凄凉。
她有在逃避什么吗？她还能逃避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包括她自己，还能有什么需要去逃避的？
终究还是她错了，她已经忘记了如何正常地去和朋友交往，以为全心全意地协助才是表达友谊的方式。她忘了，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交流，可她并没有交流的欲望。她的一切早已埋葬在心底，被封存起来，贴上了一枚叫作秘密的标签——如果能够说出来，那就不能称为秘密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这个秘密公布天下，那么她的生命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对不起。”没有其他的言语，只有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她有太多的不能说，对不起，她不是个好的朋友，她能给的，已经全部付出，不能给的，只有她的生命而已。
苏楠的泪在那一刻停下，她伸手擦拭干净，转头看着林默，笑得灿烂。
“没关系，随便你，但是，我不打算放弃，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决定放弃休假回来拍戏，只不过不想你再经历当初的苦。八年才有一个成功的苏楠，但Secret不需要，一年便可以。”
“本来阿本就有找你主演的打算，因为你的假期，被我回绝了，现在看来，最开心的是他。”林默淡淡地说了一句，表示同意这样的决定，又将注意力放在电脑里未完的计划上。
不可否认，听到苏楠说这些，她心里很感动。这么多年，她的身边只有苏楠，她的欢笑，她的活泼，她不顾一切的冲劲，她率直的个性……林默是羡慕她的，羡慕她的人生一帆风顺，没有波折。所以，本来打算躲在角落默默生存下去的她，为了让苏楠顺利的人生继续下去，选择了帮助她，一同投身这样的五光十色中。
也许，在决定要让她学会独立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她们之间的友谊已经不复从前。可是她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做选择的永远是强大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