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呐，给我讲讲你眼中的我吧。
总写我眼中的世界也会有些腻呢。
偶尔，我也想看看你眼中的风景，会是怎样的瑰丽。
所以，给我讲讲吧。
“她是个苗族姑娘。”
“温柔善良，却也有果决的地方。”
“她是矛盾的结合体，就像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又或者，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唐琉涟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透着苦涩，说出的话却那般柔软。她坐在一鼎香炉后，袅袅升起的烟气爬过香炉造型精巧的龙首，缭绕在她周身，给屋内笼罩上一丝神秘的气息。
念卿在一边细细地研墨，听着唐琉涟的叙述皱皱眉：“她长什么样子？圆脸方脸？大眼小眼？你说这么笼统我怎么画像？”
闻言，唐琉涟唇边带起一丝笑意：“凤栖梧桐，所有的话都在这四个字里。我云游天下遇到那么多画师，个个是画形的高手。千辛万苦来找你，只为画意。”
念卿点点头，略一思忖，拈起毛笔兔起鹘落间画面成形：身着苗疆服饰的女子在五种毒物的簇拥下，浴血归来，身影被背后的阳光拉长，面容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唐琉涟看了一眼，给出的评论是：“画是好画，只是这女子带着血腥和恨，不是她。”
客栈终究不是此行的终点。因为唐琉涟的突然出现滞留一天后，念卿决定重新上路。出了长安城，经过大约半个月的路程就到了枫华谷。这座以成片枫叶和染血历史闻名的山谷，在这寂寥的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索。没有红叶熙熙攘攘的繁华喧嚣，空荡荡的枝条无奈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寒风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枝叶断裂的脆响。路边的野草早已枯黄，无力地贴在地上，在生死的边缘奋力挣扎。泥土在低温中变得坚硬如石，车轮碾过连一个车辙也不曾留下。念卿独自坐在车厢外，肩头披着兔毛做的斗篷，怀里抱着小舞的暖手炉，驱使着马匹缓步向前。车帘内，唐琉涟一如既往在给小舞讲着天南地北的故事。
“琉涟姨娘，枫华谷为什么要叫枫华谷？”
“因为一场战役。”唐琉涟懒散地靠在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车外肃杀的景色，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叹惋。“明教意欲一统中原，当时如日中天的丐帮成为其主要的进攻对象。为抵御外敌，丐帮联合唐门在枫华谷迎战。然而就在战役前夜，联军内部出现奸细，消息走漏，丐帮唐门大败，血流成河。一战过后，枫华谷内的树叶皆红，就像长了成片的枫树。”
“琉涟姨娘，为什么明教要一统中原？大家共存不好吗？”小舞的一双大眼里满是疑惑。
“小舞，不如姨娘给你举个例子吧。”这是个可能会影响孩子世界观人生观的问题，唐琉涟终于打起了精神。“平时你们一群小朋友在一起玩，无论有意无意，都会有一个老大，他负责提议大家玩什么、怎么玩，有了矛盾也是他出面调解，对不对？”
小舞偏着头想想，点头附和：“嗯，依依姐平常就做这些，我们都听她的。”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新的孩子想加入你们，跟你们一起玩，你们会怎么做？”
“那就一起玩呗~”
“如果这个孩子想取代依依的位置，对你们发号施令呢？”
小舞一愣，似是在认真思考什么，说话速度也慢了下来：“因为依依姐做错了什么吗？”
“依依没有错，新来的孩子就是想当这个老大的位置。”
小舞抿抿嘴，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是他要跟我们玩，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依依姐做错了另说，既然没错就是他的不对了。”
唐琉涟笑了：“小舞，明教就是这个新来的孩子。他想当中原的老大，所以他挑起了战事。”
“死了那么多人，明教真讨厌。”小舞皱着眉，揉揉小鼻子，语气里尽是厌恶。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颠簸戛然而止，念卿掀开车帘，伸手将小舞抱下来，对她说：“小舞，别那么快得出结论。明教教众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只有黑和白、正确与错误。有些时候你会发现所谓的正义往往伴随着邪恶。”
小舞听得似懂非懂，她盯着念卿回味了好久，才问：“那念卿哥哥，小舞应该相信什么？”
“自己分析所见所闻，得出的合理推论。”念卿刮一下小舞发红的鼻尖，把暖手炉塞给她，“现在去找店家开两间客房吧。”
“好~”小舞抱着暖手炉一蹦一跳地跑进客栈。
唐琉涟从车厢里走出来，打量着念卿，声音里带着笑意：“说真的，枫华谷一战丐帮帮主失踪两大长老阵亡，唐门门主断腿弟子死伤大半。这些事情让你一句‘有自己的立场’就能原谅？”
“战场上都是受害者。明教不也死了不少弟子还招致后来的‘光明寺之变’？他们不过相对来说损伤小些罢了。小舞还小，她的人生还有无尽的可能，我不想给她灌输太多历史遗留的仇恨。”念卿没回头。
“那么念卿，你为什么要责怪拥有立场的自己？”唐琉涟说话不留丝毫余地。
“因为我，毫发无损。”念卿黑着脸独自走进客栈，留下唐琉涟一人扶着马车苦笑。
妙清啊，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份好差事。
给唐琉涟。
琉涟姨娘，这是妙清第一次求您。
玉清师兄告诉我，自从我走后，念卿一直郁郁寡欢，终日颓靡。近几日，我听闻苍云军营深夜遭遇不速之客，不取一金一银，独独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兵，据说死时眼鼻涂满了墨汁。我想，念卿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
说一句不符合道家人身份的话，听到死讯的时候我还有些开心。
而开心也仅限于此了。
认识念卿这么久，我知道他在自责：责备自己没能保护好我，责备自己没及时发现我的情绪失常，责备自己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拦住我寻死的脚步。
可这不是我的初衷。离开念卿，隐姓埋名呆在这小小的道观里清修，为的，只是他能摆脱这段噩梦的束缚，开始新的生活。
又或者，只是我自私得想斩断与过去的一切瓜葛，将生活翻篇。
无论如何，琉涟姨娘，妙清求您把他从自责里解放出来。
妙清做不到的事情，聪慧如您，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