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初站在外面看着风起涟漪,感受到炙热的温度照耀在身上,不由得摸了摸重新覆上白纱的眼睛,不过也只是摸了一下就放下手执着青竹杖沿着岸边走,青竹杖和白纱都是他出来后买的,买的最好的白色缎子,说她小小年纪别整天阴沉沉的,其实,她觉得,白色也未必轻快到哪里去,这天下,其实并没有什么是不同的。
普通的宅院里面,林宣与袁桓相对而坐,中间的檀木桌上淡雅的茶香袅袅,不远处的石桌上袁往陪着苍琴坐在树下,好奇地与她交流。
“她可能一直这样。”林宣轻呷一口茶。
袁桓看着外面的绿色身影,不在意地笑笑,“不管怎样,起码她还在。”说着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透着茶香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不过听声音,还是能听到那其中的柔情的,“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像个孩子,什么都好奇,一直在我身边,却又小心翼翼地揣测我,怕惹我生气,怕我不开心,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我,这样,其实也很好。”
林宣也不说话,跟着他看了看那个笑的一脸天真无邪的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却笑的这么纯真,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似是察觉到他们的实现,微微侧头瞥了眼他们,嘴角翘了翘随即便转过头接着跟袁往交谈,袁往捂着嘴偷笑了下,揶揄地看了看自家爹爹和娘亲。
“臭小子。”袁桓回过头,捧起散发着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林宣的眼神晦暗不明。
林宣挑挑眉:“袁丞相有话直说。”
袁桓摆摆手:“我老了,也不再是丞相了。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地和苗苗过完这下半辈子,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那种抱着希望的绝望太难熬。”说完便倚在椅子上,摸了摸眼角,也同样有着浅浅的纹路,目光落在茶杯上。
白色的陶瓷杯,浅绿的细小兰花,文雅孤寂,一如那杯中的绿茶,清浅,本不苦,时间久了,苦涩。
林宣闻言蓦地想到纳兰初,从头到脚一身黑,一根青翠玉笛,一根青竹杖,四指宽的黑纱遮去大半面容,露出来的脸也是病态的白皙,走路的步伐很轻,却给人一种无言的绝望与沉重,不过十六七的年龄却是如迟暮的老人那般死气沉沉,好似遇到什么她也泛不起波澜。与轻快明媚纯粹的血色的苍琴截然不同。
袁桓眯了眯眼,“楚……”
林宣突然地放下了茶杯,一眨不眨地看着袁桓,原本温和的气息瞬间消退,那双眸子也锐利的很,气氛凝固隐隐变得肃然,袁桓完全没受到影响地继续悠然地喝茶。“不愧是当过丞相弑过君的人,果然是不简单。”
袁桓放下茶杯,“公子过奖。”
林宣蓦地笑了,露出整齐地一口白牙,之前那冷然的气氛一刹那消失殆尽。
袁桓却又似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那位纳兰姑娘……”
林宣的薄唇弯起一个弧度,“走着瞧。”
袁桓:“呵呵。真不愧是楚家公子。”说着便站起身,走到柜子处,拿起其上的一个木盒。
林宣看了眼毫不起眼的木盒,心有疑惑却没有多问。
袁桓随手将盒子往林宣那里一扔,然后转身便走了,步履匆匆。
林宣笑了笑,还是忍不住了。
说着便打开了盒子,待看清盒子内的物什时林宣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手也不自觉地用上了力,随即轻呼出一口气,“这家伙,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找个盒子装着”看了看刚才袁桓拿它的那个柜子,不禁说道:“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放着。”
坐在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盒子,嘴角噙了丝冷笑,随即消失无影,站起身,喃喃道:“不过这样的态度,又有谁会想到这东西居然就在这里面呢?不愧是一代奸官,好算计。”
袁桓揽着苍琴坐在袁往对面,平日冷峻的面容现在是一脸柔情,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浅浅的。眼睛里也满满地是喜悦和温情。苍琴脸上有些红,却笑眯眯的,露出小小的尖尖的虎牙,额上淡蓝色菱形小宝石闪闪发光。
袁往看着相依偎的二人不禁心里有些酸涩,自他懂事起他就每天跟着袁桓到处走,那时候他问他为什么,那时候袁桓脸上淡淡的却掩不住那周身的灰暗。
“爹,为什么我们要到处走?”
“找人。”
“谁呀?”
“你娘。”
“娘她去哪了?为什么她要走?她不要澄澄了吗?”
“没,是我……把她弄丢了。”
后来找了很久,大江南北,袁桓带着袁往又回到怀阳城,抱着那渺茫的希望,期待着她有一天会回到这里,对他说:“呆子。”一等,就是十几年。
还好,她还是回来了。
看着悄然离开的林宣,袁桓的笑容不禁加深了些,真是令人期待呢。
风扬起身后散下的发,在风中纠结成一团,复杂诡异,深沉黑暗,剪不断理还乱。纳兰初停下脚步,握紧了青竹杖,接下来,去哪里?
身后林宣匆匆赶来便看见站得笔直的纳兰初,平复了下呼吸,走近。不出意外地发现纳兰初全身绷紧了一瞬,走上前看见飞扬的发丝,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纳兰初微微动了动,林宣收回手,背在身后。
看见岸边的船,林宣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纳兰接下来去哪?”纳兰初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不去想刚刚的不自在,蹙了蹙眉,开始思索。
“你们是要走吗?”
纳兰初和林宣诧异地回过身,看见苍琴和袁桓正站在他们身后,林宣和纳兰初点点头,苍琴猛然上前抱住纳兰初,纳兰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抱住,令她愣了愣,苍琴松开她,纳兰初觉得手上多了什么,摸了摸,是根簪子,材质一般。
“秦淮不错,你们去那里看看吧,九娘也很喜欢那里。”苍琴转过身往回走,说了这么一句话,袁桓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跟着。
林宣抽走纳兰初手上的簪子,走到她身后,拢了拢纳兰初的发,细心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那根白色丁香花簪子固定住,走到她身前,看了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看。”纳兰初别过头,不看他,只是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衫。林宣无声地笑了,牵着她的手向船走去,纳兰初也并未拒绝,也许是没反应过来吧?
身后的声音遥遥传来,“今日又去岸边等了?”
“是啊。”
“这位是?”
“拙荆,苍琴。”
“好福气啊,你这媳妇,漂亮!”
“可不是!”
林宣笑了笑,纳兰初也抿抿唇。
城非旧,人非前,唯此情,一如旧,尽此生,莫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