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笑着摇摇头，进了客院的门，侧身敏捷躲过王秀群刺来的一剑：“下次偷袭挑个好地方，门缝里都瞧见你衣角了。”
王秀群笑嘻嘻还剑入鞘，凑上来问道：“前头出了什么事？”
李敏回头将院门掩上，低声笑道：“不算坏事，我还愁着没个借口去拜访崔淮呢，正好得了一个契机光明正大地去崔府。咱们进屋说，周二，你在院子里瞧着点。”
待李敏将完颜隆的事儿说完，王秀群高兴道：“真是天助大魏，那等朝廷的回信到了，这事就能成了？”
李敏微摇一摇头“世上之事哪有十分把握的，说成了还为时过早，崔太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也不是很清楚，只希望他真的是重名声胜过一切，哪怕表面上也好……”
李敏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说实话，玩宫斗这一套她还真没上战场那么有底气。
眼下还是朝廷的消息比较重要，她抬头问道：“周一呢？还没回来？”
王秀群便道：“嗯，出去了约莫有一两个时辰了，有消息没消息也都该回来了。”
两人正念着周一，便听窗户一声轻响，周一从窗子翻了进来，在外头负责警戒的周二开了门，无奈地摊了摊手。
王秀群忍不住吐槽：“什么毛病，大白天的不走门，翻墙钻窗的，有瘾啊？”
“在王府闲的，不练练怕身手钝了，”周一拍拍身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来，递给李敏，“头儿，安王的消息到了。”
李敏连忙接过拆了，信封中除了有高珏的亲笔信之外，还有一封烫蜡的书信，落款是崔家族长崔洺，收信人是崔淮，她就没拆开来看，只打开高珏的信细看起来。
王秀群和周一见她眉头一时舒一时紧的，看到最后还摇头一笑，心里都不落底，好容易等她把信放下，王秀群连忙问道：“头儿，信上怎么说？”
李敏暗叹一声，自己果然是把崔淮和崔家想简单了，好在她朝中有人，身后还站着高珩和高珏，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制得住崔淮这个老狐狸。
“安王说皇上已经召见了崔洺，添崔淮的嫡长女崔秀入族谱，而且崔家也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不是一切顺利么？”周一和王秀群都有些困惑不解，好消息啊，那为什么刚刚头儿看信的时候还一脸沉重的样子？
李敏摇头笑道：“若不是要添崔秀入族谱，怕是还没人知道崔家的老底呢。崔淮他，压根就没有被除族，又何来添嫡长女入族谱一事？幸亏周五他们暗地里查实了，不然咱们就给崔家做了嫁衣裳了，饶是替他们把崔淮崔秀之事过了明路，还得感谢崔家深明大义呢。”
见周一和王秀群两脸蒙圈，李敏便道：“崔家想一脚踏两只船，只可惜风浪太大，没站得稳。”
王秀群略一回味，吃惊道：“什么！这崔家，胆子也太大了吧？！陛下定是龙颜大怒，狠狠处置了崔家吧？”
“还不到时候，”李敏摇摇头，皇帝高林还有用得着崔家之处，怎么会在这时候撕破脸。
她想起高珏信中复述皇帝高林的话：“崔家是名门望族，能与乱世中存延数百年自然有它自己的生存之道，这点买大押小的小伎俩，朕还能容忍得。不过若不是李敏这几个手下得力，朕还真当这满朝都是清高风骨，谦谦君子呢！”
王秀群忍不住问道：“只是此等机密之事，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李敏心说还得感谢皇帝多疑的个性呢，高珏向他禀明此事后，皇帝并未急着找崔氏族长，而是派了李敏留在京中的周五几人，暗中潜入崔家，抄录了一份族谱，没想到的是崔淮的名字赫然在列，根本不像外头说的一般被家族除名了。
“墙头草！小人！”王秀群恨恨骂道，“这一帮子没骨气的，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真不是个东西！”
李敏笑一笑没再多说什么，高林帝王心术，既然要用崔家，便嘱咐了高珏也紧守秘密，装作一无所知召见了崔家族长崔洺，崔洺果然不出所料，表演了一番“文人风骨”，皇帝再三晓以大义，崔洺方才松口，约莫心里还在得意。
只不过这根刺埋在皇帝心里，日后崔家，怕是有苦头吃了。
李敏笑道：“幸好这事给我们知道了，若是不知此事，明儿上门去拿着重归门墙的事儿当鱼饵去钓崔淮，怕不得被这老狐狸笑死？他若是明面上同意，暗地里使绊子，咱们的亏可就吃大了。”
“那可怎么办？又不能说知道了族谱的事儿，”王秀群没了主意。
“好办！”李敏抖抖手里的信纸，“安王和秦王都给咱们出了主意，照着办就行！”
王秀群接过信纸一看，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来：“还是王爷们主意损。”
李敏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
东风已至，李敏琢磨着这把火也该烧起来了，她瞧瞧时辰，刚过了午时，事不宜迟，不如早点去到崔淮府上，早点把事情办完，也省得节外生枝。
李敏便请查格德备了马车和领路人，自己带着王秀群去平原侯府拜访。
王秀群将完颜隆亲笔所写拜帖递给门房，门房瞅了一眼完颜隆的名讳，并未露出高看一眼的神情，只是客客气气将二人请到一旁的茶室：“二位贵客稍等，大人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空，还容小人先去通传一声。”
王秀群便笑道：“有劳了。”
李敏在一边冷眼瞧着，这崔府上的下人也算是教得好，说话做事都挺有大家的风范，不像这几日她跟着完颜隆出入大金贵族家中所见，家奴似主，都刁蛮傲慢的很。
两人也未等多久，门房便匆匆返回，一脸抱歉道：“二位来得真是不巧，今儿大人领了万岁赐宴，回府就睡下了，不知二位是否为着急事，若是事急……”
一般有眼色的听到这儿，便也顺着话茬告辞了，可李敏哪里是一般人，仍旧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门房一个字恨不得拖出一句话的长度来，也没见李敏出声，脸上不由露出点尴尬来，只得含混咽下“事急”这一段，把赶客的话委婉的说出口“若是不急，便请过一日再来吧。”
李敏挑眉笑道：“说急也不急，说不急呢倒还有些重要之处，既是太傅睡下了，在下也不好打扰。这么着吧，在下二人就借贵府茶房稍作歇息，等太傅醒了，还请门下及时通传一声，我等此来，一来是为四王爷解惑之事，二来是有南边的贵人相托，从太傅的故乡带了点土产。”
李敏说到南边的贵人和故乡两个词时故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发现门房的眼角微微一跳，看着她和王秀群的眼神便多了些审视。
及至李敏半盏茶下肚，门房便道：“估摸着这个时辰我家老爷也起了，小人这就去通传，还请贵客稍等。”
王秀群瞧着那人跑远了，笑道：“看来完颜隆还挺有自知之明，他的名帖崔淮压根看不上眼啊，拿歇午觉打发咱们呢。头儿，那咱们倒不如一开始就亮明了，还省得在这儿坐冷板凳。”
李敏摇头道：“原本是不想这么快就交底的，咱们坐着完颜隆的马车来，兜里还揣着崔家的家书，崔淮心中怕是有了提防，一会谈判便要更费周折了。”
王秀群满不在乎道：“凭二位王爷出的那一招，我看崔淮没本钱同咱们谈。”
两人正说着，门房已经一溜小跑的回来了，他没等喘匀了气，便回话道：“让二位贵客久等了，我家大人午觉已醒，听说来了贵客，直说怠慢了二位，嗔着小人不紧着通传。还请二位恕罪，二位贵客这边请，我家大人在书房恭候二位。”
李敏和王秀群两人对视一眼，王秀群轻轻笑了一声，这回那门房脸色倒是稳住了，背锅背得稳稳的。
李敏和崔淮双方的第一印象惊人的一致——“竟然这么年轻！”
李敏不用说了，本就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崔淮对于这少年竟同时受完颜隆和大魏器重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
崔淮呢，也不是李敏想象中须发皆白的智慧老者形象，不过四十余岁，身材修长，斯文清秀，一袭青色书生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哪里像是权倾朝野的帝师和权相。
也不知完颜隆什么心理，叫这么个人物“崔老头”……
“草民李敏，大魏人士，见过崔太傅，”李敏向着崔淮长揖见礼。
崔淮虚抬一抬手，淡淡笑道：“免礼，坐吧。”
李敏便在崔淮右边下手坐了，崔淮接着道：“老夫倒是听说四王爷近日结交了一位青年俊彦，十分得王爷看重，没料到竟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敏谦逊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崔淮温声问道：“老夫见四皇子贴中所提，王爷于汉学上有所疑惑，不知是哪部典籍？”
果然沉得住气，一句不提崔家的事情，既然崔淮不急，李敏也不急一时半会，顺着他的话答道：“近日王爷读到一则小故事，颇为不解，王爷询问草民，草民亦是无法解答，所以想请太傅赐教。”
“哦？什么故事？”
李敏便道：“请教太傅大人，三国时，孙权攻下了夷洲和琼崖，明明是打了胜仗，为何却说他是得不偿失呢？”
崔淮笑道：“这有何难解之处？争天下者当以大势为要，岂能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
李敏笑着看向崔淮：“哦？让四皇子与草民不解的是，崔太傅与完颜崇联姻，不正是谋了小局，丢了大势么？崔太傅既是熟读典籍，为何又行此得不偿失之举？”
崔淮再好的涵养也不禁变了脸色：“大胆！此事也是你议论的？来人啊……”
李敏抬手制止，笑道：“太傅何必着急，且容在下说完再赶人不迟。”
她拿出崔家的信晃了一晃，“何况土产还没有交予太傅呢，您也不想土产被别人拿了去吧？”
崔淮已经多少年没遇到过敢当面怼他的人了，尤其还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直气的七窍生烟，可方才一眼瞧见信封上崔氏的花押，只得按捺住性子，勉强道：“典熟，你带着这位小哥去耳房喝茶。”
王秀群瞧瞧李敏，李敏微点一点头，王秀群便跟着书童退出了书房。
崔淮现在挺后悔，不应该还没定下联姻之事，便在宫宴上把风吹了出去，这回可好，完颜隆望风而动，派了人来做说客，若是寻常人也罢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并不怕得罪完颜隆，可偏偏这姓李的小子还和崔氏有联系。
“既是给老夫的信，便拿来老夫瞧瞧。”
李敏呵呵一笑，道：“不急这一时，得不偿失之事，还请太傅赐教呢。”
这小王八蛋！完颜隆到底是从哪里给翻出来的！
崔淮当然心中早有计较，完颜崇占着个嫡长两个字，又得大金贵族支持，若是汉臣再出一把力，登上帝位倒是有八成把握，虽说女儿嫁进去只是侧妃，他可不是没有后手，完颜崇登基之前，他自会让女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日后登上后位。
不过这盘棋当然是不能告诉李敏，他只能轻描淡写道：“皇长子品性高洁，小女资质鄙陋，皇长子能看重小女，是她的福分，有甚么得失可言？”
李敏脸上笑容愈盛：“太傅过谦了，崔家小姐咏絮之才，上京谁人不知？其实四皇子遣在下前来，实是四皇子仰慕崔家小姐，欲聘小姐为皇子妃。在下多嘴说一句，崔小姐嫁给大皇子，不过是个妾，嫁给四皇子，却是能入宗庙的正妃，太傅，定然不会弃珍珠而就鱼目吧？”
崔淮一口老血差点要吐出来，原本放出风去是让完颜隆知道，自己不会被他拉拢，谁知道倒把媒人吹上了门，这李敏也是张狂，他崔府嫡女的婚事，竟然这么大喇喇的提出来，不知哪来那么大脸。
他似笑非笑道：“珍珠？鱼目？你才来了上京几日，就能下定论了？”
李敏道：“看人不在日子长短，观其言行便可，在下虽然在上京时日不长，倒是遇上不少事情，桩桩件件与皇长子脱不了干系，依在下所见，皇长子心胸狭隘手段毒辣，可是却目光短浅，最重要的是，皇长子可从来不把汉人放在眼里，太傅想要把宝押在完颜崇身上，可要三思啊。”
这少年倒是说在了点子上，不过崔淮又岂是那种无长远之计的人：“老夫既然愿意上船，自然能掌的了舵。”
李敏微微一笑：“太傅高明，但在下若是说清河崔氏也属意与完颜隆，不知太傅作何感想？”
她起身递上信件：“太傅不如先瞧瞧崔氏族长的信。”
崔淮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确实是崔家的独特花押，字迹也是堂叔父崔洺的亲笔，他皱着眉拆开了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这才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沉重。
李敏道：“想必信中崔洺崔大人已将崔家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这不仅是崔家的意思，也是我大魏皇上的意思，崔大人可看明白了？”
闻言崔淮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眼尖的李敏给捕捉到了，她不禁暗自庆幸，十分感谢皇帝的疑心病。估计此番崔洺在家信中，也是十分“卖力”地劝说崔淮将女儿嫁给完颜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