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饮一杯否?
良娣的声音在慕容枫耳边回荡。
那声音,竟然都和慕容榛一模一样,只是那样的冰冷,没有一点温度,慕容枫拿着琉璃盏,慢慢起身,和良娣一碰杯,良娣正要饮下酒,冷不防身旁的慕容枫忽然鎏金的杯子歪了一下,杯中酒都洒在了良娣的胳膊上。
慕容枫慌忙说了句:“对不起。”
良娣一怔,袖口处顿时已经被酒沾染,醇香的酒气从她的袖口处慢慢传来。
慕容枫急忙拿起绢布帮良娣擦拭,她也不等良娣同意,她便撩起了良娣的袖子。慕容枫自小和慕容榛一起玩闹,有次慕容榛和她逗,被她逼急了,在慕容榛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下。慕容枫不记得她到底用了多大力,可后来不管慕容榛如何用药,始终去不了那疤痕。
她若是慕容榛,手臂上必有疤痕。
她此刻的确是有些着急,什么规矩礼法竟都忘了。
刚撩了一半,良娣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自己的衣袖,慕容枫登时住了手,她呆呆的看着良娣,想从良娣的身上找寻到一点慕容榛的踪迹。
慕容枫曾亲眼见过她的尸首,虽然已经焦黑难辨,但那身材总和慕容榛无差的,难道慕容榛竟然假手他人逃出生天了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深宫已经逼得他无法活着,非要假死改名换姓的活着吗?可她为何又不认自己?
慕容枫此刻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看着良娣,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顷刻良娣已经用力的掰开了慕容枫攥着凤衣的手,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戌时,在玉轩宫等我。”
这一语,已经承认她就是慕容榛。
慕容枫答了一声:“好。”
良娣盈盈一笑,便又去给旁人敬酒,慕容枫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沉寂下来。
浅雪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难道她……
真的害了皇上。
之后的慕容枫只觉得再无什么参宴的心情,旁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置身其中,竟然什么都听不见,就这样,慢慢的熬过了宴会。
酉时,玉轩宫。
慕容枫到了此处,便听得有人说道:“王妃近来可安好?”
说话的正是良娣,她此刻已经退去了红衣,此刻穿的素淡了一些,就慢慢的走进了房间之中。
慕容枫看着慕容榛,一时无言,她当日以为慕容榛香消玉殒,自己不禁也万念俱灰,如今看到慕容榛还活着,她自是高兴,只是慕容榛这番隐瞒,必定有大图谋,她不想知道,如今她只想问一句,为何姐姐假死的事情,连做妹妹的都不能告知,在她心中,慕容榛太过珍贵,可如今慕容榛如此冷淡,让她害怕,许多话只能放在心中,难以说出,她几近哽咽的说:“姐姐,你瞒了我好苦。”
慕容榛淡淡一笑:“我本部愿瞒你,可若不瞒你,怕是也无法瞒住天下人。”
“姐姐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可知道我在府中还为你刻了牌位,我日日为你上香,日日为你诵经。”
“那就留着吧,如今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走错,步步皆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真的死了。”
“姐姐当日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没有死,更谈不上如何活,那日我只是在宫中放了一把大火,将宫殿烧了,然后找了一个丫鬟替我而死,宫中一把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更无人知道,我已经生还。”
“姐姐为何要这样做?这个宫中没有人逼你死。”慕容枫有些疑惑,她忽然幡然醒悟,然后小心的问道:“还是因为,你要隐瞒先帝的死因?”
慕容枫说完这话,不由得暗自有些后悔。
这话的确不是她该说的。
慕容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慕容枫,慕容枫急忙低下了头。
慕容榛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慢慢的说:“宫中的确没人逼我,可我不想当太妃,先帝死了,后妃之人尽数成了无用之人,那个北苑,可以把人逼疯的,我不想如此,况且我的孩子被慕容德杀了,我总要找慕容德报仇的。”
想起当日慕容德给慕容榛硬生灌下堕胎药的场景,慕容枫多少有些害怕,若是不曾亲眼所见,这些事情,慕容枫总是不信的,只是她偏偏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慕容榛看着她的样子,冷声说:“枫儿,你如今还小,尚不明白,他当年让我嫁给先帝,是想让我为他所用,后来……后来我怀了孩子,我必须为他考虑,我不想听慕容德的,于是不得不慢慢疏远他,而他怕我的孩子出生后,势力太过,于是杀了我的孩子。”
慕容榛说的很简略,似乎落了重要的一点。
那个孩子不是皇上的。
若不是皇上的,那究竟是谁的?
慕容枫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湛的。
原来他们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暗中交往。
慕容榛道:“好,你不是问先帝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她就是被我害的。”
慕容枫惊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慕容榛。
慕容榛并不避讳:“皇上老了,不中用了,可笑那慕容老头却想着让他临死前传位苏烨,苏湛告诉我,他喜欢我,倘若皇上死了,他愿意娶我,于是我就用慢毒毒害了皇上,让他病入膏肓。你大婚当夜,晋王来京,那是我通风报信的,可笑那慕容德一直在朝中经营,可最后受益的却不是他。慕容德太有趣,却还以为皇位是你丈夫苏烨的,他竟然还去了战场,如今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此事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慕容枫,你的丈夫本是皇储,如今却被废了太子位。”
前因后果,慕容榛都告知了慕容枫,慕容枫听完以后,反而平静了,她轻声一笑:“其实你从未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苏烨,这个皇宫,本就诡谲多变,倘若不是你,当今皇上也会用旁的方法,你和我一样,都在宫中不经意的被人利用,做了别人的棋子,尚还不自知。”
“不,我永远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而宫中的人,都是我的棋子,所有的人,都会成为我的棋子。”
慕容榛说话间,情绪竟然有几分激动,或许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来被慕容德压抑,被先帝压抑,她心中必然有太多的不愿,这些不愿,终究成为她心底最深的怨恨。
慕容枫叹了口气:“姐姐,此后你想要怎样?等皇上千秋后,将太子扶上皇位吗?然后怎样,废了太子妃,自己做皇后?这样你实在对不起太子妃。”
“慕容枫,你不必像个圣人一样说我,我问你,难道你不想让苏烨登基吗?今日你我都一样,都有丈夫,而将来谁真正能登基,便各凭本事吧。”
“非要如此吗?”
“是。”
慕容枫微微一叹,对着慕容榛行了个礼,今辰此番,她眼见了慕容榛的冷淡,想必今后,两个人的姐妹之情也不会如从前一样,这个深宫,究竟会将人变成什么样子,太过可怕,慕容枫本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她咬了咬嘴唇:“时辰已晚,姐姐和太子哥哥还要就寝,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她就朝着外面走去,刚走两步,只听得慕容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妹妹,你还小,并不知道这个宫中究竟有多残忍。这些残忍,从来都不是靠别人告诉你的。”
“多谢姐姐直言相告,或许有一日我会知道,希望还不太晚。”
慕容枫一路匆匆从玉轩宫走了出来,她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那样难受,她从主殿出来,站在玉阶上,使劲的喘了几口气。
“噼噼啪啪。”
殿外想起了雨滴的声音,慕容枫抬头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起,竟已经下上了雨,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落在地上,石板路上瞬时已经聚集了无数水塘。
雨势渐大,在眼前形成了一条水雾,水汽氤氲,在眼前不断萦绕,慕容枫看着这个景象,不由得唤了声:“晴云。”
唤了两声,无人应答,慕容枫摇摇头,不知道晴云去了何处。
她索性便用袖子遮住了额前,然后朝着外面走去,刚刚走出,只觉得身前已经被一个油纸伞遮挡,慕容枫一怔,只觉得身后那人香气缭绕,似是晴云,可又不是晴云。
回头看去,她惊了惊。
那竟是苏泓。
再看到苏泓,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苏泓相见,她便说了声:“多谢。”
说完,她便朝着前面走去,苏泓淡淡一笑,便跟上了慕容枫的步伐。
慕容枫问道:“二哥怎会在这里?”
“我听晴云说,你在这,我便赶了过来。”苏泓笑笑说。
慕容枫摇摇头,这个晴云竟然是故意躲出去了。她先是撮合她和苏烨,如今又给她和苏泓相处的机会,这让慕容枫觉得很是无奈。
慕容枫低低的说:“二哥,你还是别在这了,赶快离去吧,否则,你那夫人看到了,怕是要将此事怪在我的头上了。”
苏泓轻声笑笑:“雪芸她不会。”
“不会?你又怎知她会不会?心中想的什么,不是说出来便罢了的。如今虽是夜里,可也未黑,若是被人看到,只怕对咱们二人都不好,毕竟你我都已经成亲了……”
说罢,她便朝着前面走去,苏泓看到此处,慌忙走了几步跟上了她的步伐,他说:“枫儿,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既然你不愿,那便拿着伞先走吧。”
苏泓说着,将伞塞到了慕容枫的手中。
两个人的手触到一起,慕容枫不禁皱了一下,她摇头说:“不,不必了。”
说罢,她忽然朝着风雨中跑了去,苏泓看在眼中,慌忙喊了声:“枫儿,枫儿……”
慕容枫充耳不闻。
直到全身都被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