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儿，你就不送送燊儿么？怎么一大早就进宫来了？”端敬太后还在偏殿用早膳呢，听见内侍禀报说武王妃来了，顿时又喜又惊，放下银筷便扶着老嬷嬷站起来。
佟嫣然抢前几步，扶住端敬太后的手，笑道：“我送他到门口便好，难不成还要送他到边境上么？”
“你这孩子，”端敬太后宠溺地拉过佟嫣然：“依你小俩口那卿卿我我的小样儿，哀家瞧去，你哪怕送他到边境上去也不嫌路途遥远哪。”
“皇娘就爱取笑女儿。”
端敬太后携着佟嫣然的手，朝正殿走去：“丫头，如今燊儿去了边境，你一个人守在王府里也孤清，不如搬来跟哀家住，咱娘俩也好有个伴。”
无论端敬太后是真心疼爱她，还是在利用她，从小便没有亲生母亲心疼的佟嫣然，每每听到端敬太后亲热地唤她孩子和丫头的时候，她的内心总会涌动起一阵阵翻滚的热浪。奶娘虽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心疼爱她的人，可是，奶娘的这种爱里，掺杂着别样的情感，比如，身份地位的敬崇。在佟嫣然的心里，奶娘便是自己的另一个母亲。而于奶娘来说，佟嫣然既是自己的女儿，更是自己的主子！这种关系，让奶娘的爱，稍稍有了一点变味。
“皇娘，女儿正有此意，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我便搬进宫来跟皇娘作伴，但有一条，皇娘不许烦我，更不许撵我出去！”
说这话时，佟嫣然的心里漾过一阵冰冷。她知道自己是在欺骗这位如关在精美牢笼里的老人了，虽然，这个欺骗不带任何损伤他人的性质。
带着一种很特殊意味的目光，在端敬太后端庄又慈祥的面庞上扫过。
她不知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相见。再相见时，两人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端敬太后哈哈一笑，拍了拍佟嫣然的手臂，笑道：“哀家就怕你烦老婆子，哀家哪舍得烦你？更舍不得赶你走。要不是为了燊儿，哀家巴不得留你在身边一辈子呢。”
这个一辈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佟嫣然瞬时觉得，一股冷风从面前扫过，直接吹进了心底深处。
奶娘在身后借着替佟嫣然整理了一下裙袂，在她的腰间轻轻地扯了扯。
佟嫣然立时醒悟过来，她今天进宫来，可不是来伤感的，可是有正事哩。
进入正殿，端敬太后也不让佟嫣然远远地坐在对面，而是拉她一块坐在宽大的凤椅上。
佟嫣然悚然，忙要起身：“这可使不得。既便女儿敢坐，待会儿司礼太监也得上来干涉了。”
端敬太后一把拉住：“坐你的罢。哀家不说话，哪个敢多嘴？”
佟嫣然只得沿着椅沿拘谨地坐着。
奶娘立在一侧，看着佟嫣然那难受的劲儿，心里直揪着，生怕会触碰到腹中的小宝贝！这不仅仅是小姐的后代，更是凤起国的后代与希望啊。
得赶紧结束这种痛苦的会面。
奶娘冒着大不敬，笑着提醒佟嫣然：“小姐，是不是将人带进殿来，请太后娘娘审审？”
佟嫣然哦了一声，扭头看向端敬太后：“皇娘，您需要的那个人，女儿已一同带进宫来了。”
端敬太后立时来了兴奋，往殿门外张望：“是么？快让他进来。哀家倒是很想看看，一个男人易成女子到底是个啥模样。”
又对佟嫣然笑说：“虽说哀家在之前已见着了一个，可听说这位可比之前那位更是出色，这倒引起哀家的好奇心来。”
嗯。
奶娘赶紧倒退走了出去。
片刻，奶娘拉着一个身材高挑、窈窕的女子进来。离凤座还有数丈远，奶娘便推她：“快上前去拜见太后老佛爷！”
这女子也懂礼数，也不怯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民女叩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悦耳，尤若黄莺破啼之声。
端敬太后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女子很顺从地抬起头。
映入端敬太后眼帘的，是一张出水芙般的面孔，精致的五官，胜雪的肌肤，再配上那付娇羞的表情……如此美貌诱人，比宫里的女子还胜几分。
“你……你果真是男子身么？”端敬太后有些怀疑了。尽管，佟嫣然早就言明，此人在襄王府的名字叫金钥，是一个落弟的秀才。
“回太后娘娘，小生确是男子之身。”转眼间，他从自称民女改称小生了。
端敬太后沉下脸来，猛地拍了一下凤头扶手，厉喝了一声：“既是男子之身，又是熟读圣贤书的学问人，你为何要如此装扮，更为何要如此有辱斯文？”
“回太后娘娘，小生如此，实在不得已的苦衷。”金钥跪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上，跪在天下第一母的面前，却是一点也不慌乱，更不紧张。
“哀家倒想听听，你的这个不得已的苦衷！”
金钥徐徐道来：“小生自幼修文，学成之后，抱着满腹经纶赴京赶考，希翼博得一个功名，以慰双亲大人及多年的辛劳。没想到，连着下了三场仍不得中。后因生活所迫，不得不走这条道。”
端敬太后冷笑道：“生计艰难的书生不只你一个，为何他人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偏你要这般装神弄鬼地依附他人？”
金钥稳稳地跪着，回道：“人各有志，天下从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好一个各人的活法！”端敬太后发怒道：“你有你的活法，但是，你的这种活法有碍观瞻，更伤风化！哀家入主中宫后，便主张以德感化百姓，做为一个人，尤其是读书人，自当节律，古有圣人不食嗟来之食，今有书生拒收不义之财！你，为何不能向圣贤学习，做个有廉耻，有道德底线的良善之人？”
佟嫣然忙插了一句：“金钥，还不赶紧求太后老佛爷宽恕？尽说这些没用的，你还要不要肩上的这颗脑袋了？”
金钥一愣，这才想起，临进宫前，奶娘说的那番话。
奶娘说，既有人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襄王府，便会有人神鬼不察地取走他的脑袋！
还说，在太后面前，尽管实话实说，千万别存有读书人的那股子酸腐之气！再者，你再也回不到襄王妃的身边了，所以，你不必顾忌襄王妃。更不必顾及你的双亲，你的双亲，已被人从老国师的身边给悄悄地接出来了，安置在一个安全的所在。你细想清楚，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到你自个的小命，同时，也关系到你父母双亲的老命！
金钥甫一进殿时，还是满怀豪情，一付男子敢作敢当的作派。
可此刻，他像遭了霜打的茄子，恹恹的。
“金钥，当着太后老佛爷的金面，你还不说实话么？”奶娘低声催促道。
金钥一咬牙，向前膝行了几步，又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道：“小生有辱祖宗，有辱斯文，真是无颜以对……”
“别说这些虚话套话了，赶紧说实情罢。”
“回太后老佛爷，小生的老家，在浮云山，也是咱们天朝老国师修行的所在。老国师退隐后，在浮云山办了一个私学，请了几位大学士给学子们授课。小生家中贫寒，请不起老师，小的时候附读着一个亲戚家，长大后便无学可上。后来，通过熟人介绍，小生便投奔到老国师的身边，白日在学堂上学，夜里侍候老国师。小生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没想到，有一日遇上了前来探亲的襄王妃，她一眼便瞧中了小生，跟老国师讨要。小生不愿如此苟且，老国师便将小生的父母双双拘到浮云山去，要挟小生，若不愿，小生的父母便见不到明儿的太阳！小生无奈，便只好答应随襄王妃去了襄王府。为了避人耳目，襄王妃将小生打扮成女子的模样，日夜侍候在她的身边……”
端敬太后脸色渐变，冷笑地看向佟嫣然：“你听听，这朗朗乾坤下，竟发生这等肮脏不堪的事情来！”
佟嫣然心中有数，金钥或多或少说了假话。他一开始是这样的，可习惯了醉生梦死的男宠生活后，他渐渐地沉迷，继尔从被动变成了主动。
只是，佟嫣然不想去揭穿，金钥越说得严重，便越能激起端敬太后的愤怒与厌恶……自己，不正是要这样的效果么？
端敬太后挥退了金钥，沉吟着。
佟嫣然适时地说：“皇娘，皇上为了边境上的事情已焦头烂额，顾不上别的。而且，皇上既便想维护他的亲生母亲，他得先惦量惦量他的江山社稷！所以，这个时候是收拾襄王妃的最佳时机。打蛇打七寸，为了一下便扳倒襄王妃，皇娘是不是暗中联络一些旧臣忠臣，及时给皇上上奏疏，要求严惩老巫婆，以正国风，来个里外夹击？老巫婆一倒，我们再揭穿皇上残暴血腥的往事，将佟行天拉下马！”
端敬太后眼睛一亮，频频点头，让老嬷嬷叫来一个秉笔太监，让他马上起草一份懿旨！
眼看着懿旨在秉笔太监的手中一挥而就，眼看着这道煌煌的懿旨交到了司礼太监的手中……佟嫣然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襄王妃，老巫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