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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张照片登在《正阳晚报》的第三版。

《正阳晚报》是一张四开小报,一版是本地要闻,二版是市场经济,三版是社会新闻,四版是国际时讯。在这四个版面中,人们最爱看的是三版。因为对于一般百姓而言,领导开什么会和讲什么话与我何干?况且就正阳经济而言,无非“三大产业、四大支柱”,如此而已。三大产业分别为土豆、西芹、红色旅游;四大支柱除了前面三大产业外,另加了每个地方都有的劳务输出。按记者老罗的话说,“就锤头大的个穷地方,除了山上的几颗洋芋能卖钱,还有个屁的经济。”因此单就报纸新闻而言,人们最爱看的还是三版。

三版分设了好几个专题,有法制、教育、文艺、社会广角。在这几个专题中,人们尤喜“社会广角”,因为此版面登载的大都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所以大家觉得温暖、贴切、可知可感。其实,有好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本地读者,都是通过“社会广角”,来认识和了解自己居住的这座小城的。

因老罗是晚报专题部记者,所以那张照片自然登在“社会广角”上。

那张照片的位置居于报纸的中心,清晰、醒目、生动,占了整张报纸的四分之一还要多。照片的主体是一位少女,周围都是些敲锣打梆子的老艺人。如果单就形象而言,陈望姣还不能算作“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只是个模样周正、眉目清秀、脑后扎着马尾辫的乡下小姑娘。但由于照片构图的精巧、角度选择的特别,使整个画面活活浮动起来。你可以用许多成语来形容整个画面,如“鹤立鸡群”“一枝独秀”等;或干脆用这样一个精妙的句子来比喻画面给人的直感:“像一堆枯木中间,突然长出一朵玫瑰或月季。”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觉得不能涵盖整个画面带给人的视觉冲击。

人们觉得这张照片精彩、绝妙,最后只能用“妙手偶得”来形容了。

照片除了拍摄时间和地点等说明性文字外,旁边还配有一个“老罗式”的醒目标题:夏夜山城自乐班——“天仙妹妹”秀秦腔

看到那张照片时,二姑夫正在街边等人下棋。二姑夫姓韩,叫韩再秀。年轻时,二姑夫也是一表人才。二姑夫读的是大学中文系,那时候,“朦胧诗”正在校园大行其道,有许多人都在学着写,二姑夫便也学着写。写来写去,二姑夫很像是一位诗人了。二姑夫那时虽然穷,但写诗之后,仍然对自己的外表进行了一番精心包装:喇叭裤,中山装,留着长长鬓角的分头,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而腋下总挟着一本厚得有些离谱的书——那或许就是顾城或舒婷的诗集。在校园里,二姑夫显得别致而特立独行,而时不时地,一份校园小报就会登出二姑夫的诗来。二姑夫也写的是朦胧诗,二姑夫不但写诗,还朗诵诗。那时校园里有许多形形色色的诗社,每到周末,这些诗社就蠢蠢欲动,活跃了起来。不管在教室还是校园的亭子里,只要能凑够十多二十个人,他们立马就会朗诵起来。有时朗诵别人的诗,有时朗诵自己的。如果是朗诵自己的,那这个人或许已经被称为诗人了。而诗人在那时可真是非同一般,其受拥戴的程度不亚于现在的超男超女。朗诵诗时,二姑夫往往会将自己刻意修饰一番。如果是在夏天,二姑夫会穿T恤或半袖,而一到冬天,无论外面穿什么,二姑夫则一定会在脖子上围一条花格子围巾,一头放在前面,一头放在后面。

很快地,二姑夫已经有一些名气了,而恰在此时,二姑便适时地走入了二姑夫的视野。二姑姓陈,名秀芝,那时刚刚进入大学,比二姑夫低一级,学的是化学。虽然不在同一个系,但二姑夫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高个子的漂亮女生。二姑夫神魂颠倒。

怎么办?

写诗。

二姑夫一首一首地写,写完了,就抄在一张带花边的卡片上,当明信片一样送到二姑的手里。那时,二姑隔几天就能收到一张那种略带些香味的卡片。可是,一个化学系的学生,怎么能看懂朦胧诗呢?

二姑说:“你写的什么呀?你给我讲讲。”于是,二姑夫只好把舒婷的《致橡树》原封不动抄给了二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这是那时几乎人人尽知的一首爱情诗。二姑一下子明白了。

大学毕业后,二姑和二姑夫先后分配到了正阳二中。他俩很快就结婚了。趁着朦胧诗的热乎劲,他们很是甜蜜了好几年。但紧接着,经济大潮就来了,“下海”之声不绝于耳,校园不再平静,二姑和二姑夫所在的正阳二中,也未能幸免。许多人都“扑腾扑腾”跳下了“海”。二姑和二姑夫虽然没有直接“下海”,但海边的浪花和海涛之声无时无刻不在拍打着他们脆弱的神经。特别是二姑夫,本来是个风流倜傥的语文教师、诗人,但此时却备受冷落,不再受人尊重,人们开口闭口就是钱,谁还顾得上谈论诗呀,二姑夫便非常郁闷。刚开始时,二姑夫只是苦恼、失落,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起来。那时,二姑夫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性情突然大变,烦躁、激越、没有耐心,动辄就要与人坐而论道,论到深处,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偶尔还会爆一两句粗口。

“堕落,堕落,介他妈就是堕落。”他常常把“这”读“介”。

他看不惯社会上发生的一切,认为那都是经济大潮带来的不良后果。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道德缺失,金钱至上,社会秩序彻底乱了。那时,他常常与人争论,而争论的过程基本就是他一个人在谩骂。有时,从课堂上下来,他能从教室骂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骂到家里。到家里也不消停,就一个白菜无故涨价的问题,能和老婆争论半天。起初,二姑还迎合着他,见他骂,也跟着骂,但骂来骂去,骂的范围已不限于白菜涨价,而逐渐扩展到整个社会的道德缺失问题了。二姑也终于失去耐心。一个教化学的,能有多少理论储备和热情与一个写过诗的动嘴过招呢?

最后的结果是,两口子一个在厨房洗菜做饭,另一个则在客厅踱步,边踱步边骂。

骂来骂去,许多人都不怎么待见二姑夫了。有时上完课,同事们都涌到办公室,本来有说有笑,气氛挺好,可一看二姑夫进来,大家一下子就噤了声。大家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不是借故悄悄离开,就是赶忙低下头,整理已无需再整理的教案、作业——因为那时,二姑夫已公开和领导们对骂过几次了。

经济大潮之后,接着便是“孔雀东南飞”,或者说,经济大潮一来,“孔雀”们就开始往东往南飞了,有的飞往北京,有的飞往上海,有的则去了正热火朝天开发的一些经济新区。总之,那时凡有点勇气或能耐者,早已辞了公职,去了东南沿海或发达地区;最不济的,也是托关系,找门子,逐渐离开了教师队伍。

校园里一派萧条、静寂。

二姑夫彻底崩溃了。

崩溃了的二姑夫,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头发花了,背也驼了,就连平日打理得光鲜整齐的西装皮鞋,此时也显得潦潦草草,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更为重要的是,二姑夫竟然不再骂人,也不再与人理论。下课之后,他端上自己的教案和粉笔盒,不去办公室,也不去同事们扎堆闲聊的楼梯间,而是头也不回直奔自己位于操场后面的职工家属院(那时他们还没有住进楼房)。他低着头,微蹙眉头,仿佛在思考某些重大问题似的沉默着。碰到同事打招呼,他便微微一笑,或是向对方点一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直走过去。到了家里,不看电视,也不和二姑争辩,而是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掀开被子一直睡到老婆将饭端上餐桌。

他不和老婆说话。老婆也懒得理他。

退休后,二姑夫喜欢上了下棋。二姑夫经常下棋的地方,是距离小区不远的一个巷子。那条巷子原是老城的一段残墙,墙体驳落,上面覆满荒草。因县里保护文物古迹之故,这段残墙竟意外地存留了下来,且形成了长长的一道没有任何建筑附着物的空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中老年人和社会闲散人员聚集的“棋牌一条街”。

每天早上,二姑夫像上班一样准时来到“棋牌一条街”上。

二姑夫有两个固定的棋友,一个姓王,一个姓刘,两人都是有些知识分子背景的退休职工。三个人凑齐后,讲过输赢(就是谁输棋谁交每盘一元的摊位费),稍作商量,就开始了一整天单调但趣味无穷的楚河汉界上的搏杀。令人不解的是,从认识到现在,三个人竟没有一次因输赢或棋艺的高低红过脸、吵过架,这让一直捏了一把冷汗的二姑也大感意外,不相信此事是真的。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后,二姑夫照例提着个小板凳,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朝旁边的“棋牌一条街”走去。到了城墙根,见另外两位棋友还没到,便放下小板凳,到离此不远的一个报刊亭买晚报,这也是二姑夫近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二姑夫一边等棋友,一边看报纸,看来看去,就看到了那张非常醒目的照片。

于是,故事便有了一些戏剧性的变化。

当时,二姑夫拿着那张报纸,兴冲冲地跑回了家,并且破天荒地对二姑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二姑正在拖地板,见到他笑,大为惊骇。二姑夫却笑呵呵地将那张晚报放到茶几上。二姑朝报纸斜睨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那张非常醒目的照片,于是停下动作,一边用护裙擦手,一边就捡起报纸来看。“这不是咱们家姣姣吗?”

听见二姑的惊呼,陈望姣闻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于是,两人坐在沙发上,边看报边玩味,边玩味边感叹现在的世界真是太有趣了:“没想到咱们也能上报纸,而且还是这么大的照片。”看了一会儿,二姑说:“这照片不知道是谁照的,咱们能不能要一张?”二姑夫说:“下面不是写着名字吗,本报记者,罗世贵。”二姑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但二姑夫却隔着桌子笑了起来:“介(这)人我见过,黑脸,圆头,是个退伍军人。有一回报社办通讯员短训班,就是他讲的课。可惜好多年不联系了。”听见二姑夫认识罗记者,二姑这才把脸转过来:“认识就要一张嘛,这有什么好拿作的?”

二姑夫并没计较老婆的态度,只是接了话茬继续说:“你们先不忙着要照片,我帮你们分析分析。你们不是天天都在忙着找工作吗?介下机会可来了。你们肯定已经忘记了,前几年电视上播过一个纪录片,说是四川一个什么地方,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少女,长得花儿一样,可惜她从没出过家门,后来有个摄像的发现了她,于是就领她出了山。那个摄像的领她走了好多地方,走一个地方红一下,走一个地方红一下,后来就挣了好多钱,人们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天仙妹妹。”

大家这才明白报纸的标题为什么要写这么两行字。

二姑说:“原来是这样。那天晚上记者啥时候来的,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哇。”

见二姑高兴,二姑夫也高兴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说:“你以为我真是在下棋吗?我是在观察社会,思考社会。我要弄明白,我们介个社会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认为,我们介个社会并没有完,也没有走样,只是我们的思维还停在老套路上,只要我们的思维稍加转变,我们照样可以适应介个社会。就说眼前照片介件事吧,我看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机会。”

这倒令二姑感到意外。

二姑夫继续分析道:“现在不是叫信息时代吗?不管是人是物,只要上了电视登了报,就等于发布了信息,这信息一发布,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介不就等于免费给咱们做的活广告吗?”

但二姑却颇不以为然。二姑慢慢解着腰间的护裙说:“有那么玄乎吗?登了一下报,又是个县里的小报,况且下面也没写名字,谁知道这就是咱们家姣姣啊。”

二姑夫用手掠了掠花白的头发,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介你就不懂了。这张报纸是张小报没错,可它还有电子版,还能在网上阅读。你知道它的覆盖面有多大吗?我告诉你,地球人都知道。也就是说,只要你感兴趣,想看它,只需用鼠标轻轻一点,不管你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能够看得到它。”

这也是二姑以前没有想过的。

二姑夫顺手端起桌边的一杯凉茶,轻轻啜了一口,样子不免有些深邃起来。

“第一眼看到介张报纸,我心里就动了一下。我想,介可是咱们的一次机会,那个摄像的能领着一个穷乡僻壤的山里妹子游走天下,名扬四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呢?原先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酒再好,老深藏在巷子里,也是无人问津。要想让人知道酒香,唯一的办法就是勇敢地走出去,走出巷口,并且大声告诉所有的人,我就是茅台,我就是汾酒杏花村。”

……

接下来的几天,二姑夫做了以下一些工作:他首先去理发店特地染了一次头发,换了一身西装、一双锃亮的皮鞋,之后到打字铺印制了一盒精美的名片。名片上胡乱安顿了许多头衔,如正阳某某文化有限责任公司经理、正阳某某文化传媒公司顾问、正阳某某有限责任公司文化与企业总策划,等等,总之,他的这些职务都是虚的,无处查考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来者不善或大有来头。

然后,他在地摊上买了一个精致的、腋下挟的那种小包包,又去报刊亭买了十多份那张印有“天仙妹妹”图片的《正阳晚报》。他给陈望姣一遍一遍打气:“姣姣,你不要怕,有姑夫呢,只要你一切按照我说的做,找个像样的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打车直奔正阳开发试验区。根据陈望姣最初的愿望,他们不找餐厅,不找宾馆,不找楼堂馆所,而是直奔那些已有了些名头的“大中型企业”——这个他已在昨天晚上做足了功课。

试验区地处县城西郊,宽阔的马路,稀稀拉拉种着几株锨把粗的洋槐,路边的人行道上,一堆一堆散落着还没有铺好的新砖。可以说,本地像点样子的企业大都囊括于此。

他们首先走进靠城最近的一家企业——地椒茶厂。这是本地政府刚刚扶持起来的一个新兴企业,开发一种叫“地椒”的本地新茶。地椒原是一种野生小草,耐干抗旱,贴着地皮生长,一长一大片,有一种天然的奇特香味。它原先是山里人磨炒面或烙馍馍时添加的一种类似香豆子的佐料,后来有好事者发现其有药用价值,且能泡茶,于是便投资将其开发成了一种独特的茶品,在本地已略为人知。

厂子在试验区东口,是一座小得像农家小院那样的四合院。门是老式的铁皮大门,天蓝色,上面有类似棱标一样的一排花牙。门旁挂着个白底黑字的木牌,上写“王超子地椒茶厂”。“超子”是方言,意为傻子,可见老总是个有幽默感的人。茶厂有办公楼、厂房,还有一排老式房子的原料仓库。

他们刚走到门前,一个穿得很臃肿的半大老头走了过来,厉声斥道:“喂,干啥的?先在这儿登记。”老头一边说,一边将灭了火的旱烟锅在铁皮门上当当当地磕。二姑夫说:“我们找你们老总,你们老总在吗?”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样子有些不耐烦:“不管你找谁,你先在这儿登记。”登记完,老头便在门房里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穿得很利落的年轻人从里面跑了出来。老头说:“这是我们的办公室主任,有事你给他说。”于是那年轻人将他们很客气地引上了办公楼。

递了烟,泡了茶,年轻人问:“你们找我们老总,你们提前有预约吗?”二姑夫把挟在胳膊底下的小包包放在茶几上,说:“没有,我们不认识你们介儿老总。”

听见二姑夫把“这儿”叫“介儿”,年轻人便知道他老家在正阳西边那一带,遂笑道:“怪不得老总没有交代。那么你们是来缴原料的,还是订产品的?”

二姑夫说:“我们既不缴原料,也不订产品,我们是来和你们谈合作的。”

听说是“谈合作”,年轻人来了兴致,他赶忙拿起水壶又给他们的一次性茶杯里续水。二姑夫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隔着茶几递过去:“我姓韩,叫韩再秀。”年轻人双手接过名片,毕恭毕敬地看,看了半天。很显然他并没有弄清楚那一大堆头衔后面的玄机,因而看名片的眼神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惴惴不安。

二姑夫却显得轻松。他喝了一口热茶,随手从小包包里又掏出一张报纸,并指着上面“天仙妹妹”的照片说:“这张报纸你肯定看过,这照片上的人,就是她。”手向旁边一倾。

年轻人便很快看了一眼坐在侧边局促不安的陈望姣。

见年轻人一副惊诧的样子,二姑夫显得愈发自信。他跷起腿,用一只手向后梳了梳染过的头发说:“介么跟你说吧,我们介次来,主要是和你们谈产品代言的事。我们的合作最好从代言开始。你们的产品,我大概已经了解过,它就像介位刚刚出道的山里妹子,虽然已有些露头,但总体上还是养在深闺,要想让更多的人认识你,领略你的风采,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出去,走向外界。我连咱们合作代言的广告词都想好了,叫‘山里妹子山里茶’,您觉得怎么样?”

这么一说,年轻人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时收起名片和报纸,有些多余地在他们的茶杯里又添了一点热水,之后说:“韩总,不瞒您说,我们的产品还处于开发研制阶段,目前最缺的只有两样,资金和技术;你要是能想办法帮我们找到资金或揽到项目,我保证您的任何要求我们老总都能满足。”

二姑夫耐心地说:“不要光想着眼前利益,要把眼光放远点,一个企业发展得好不好,长远不长远,关键不在资金、技术,而在文化;现在我们是找你们,说不定哪天我们身价涨了,你再找我们未必能找得到。”年轻人忙谦和地点头:“这我信,我相信这个世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现在我们还真是没发展到这一步。”顿了顿,二姑夫又低了声音说:“不搞代言也可以,不过她可以暂时留在你们这里,做你们的秘书,负责迎来送往总可以吧?”年轻人这时就笑了:“韩总,不瞒您说,迎来送往的事,我们老总嫌我一个人都多余,哪里还用得着别人?”这么一说,二姑夫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边往小包里装报纸边说:“我要见你们老总。我要和你们老总面谈。”年轻人却仍然不温不火,依旧笑呵呵地说:“韩总,我们王总不在,我们王总正在到处跑资金和销路,您要是体谅我们的话,就不要给我们添乱了。”

……

走出大门,二姑夫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介些个文盲,介个社会让介些人弄,还他妈有什么希望啊?!”

接下来,二姑夫和陈望姣顺着街道又去了几家企业:刘瓜子淀粉公司、谢傻子荞麦食品公司、张瞎子胡麻油厂、李聋子野山杏脯开发公司,等等。每走一家,二姑夫都要和他们进行一番交涉,递报纸、谈代言,有时难免一场关于文化与企业关系的唇枪舌剑的较量,但最终的结果除多送出去几张名片和晚报外,其余几乎大同小异。

所不同的是,其余几家公司都是派办公室人员或秘书来见他们,而唯有一个名叫刘瓜子淀粉公司的老总亲自接见了他们。

其实也不是老总接见了他们,而是他们进去找人时恰巧碰见了。

当时已临近中午,头顶上的太阳像下火一样下在地上。二姑夫和陈望姣沿街踽踽而行。接连碰了几次钉子后,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恰在此时,他们一抬头却看到了前面一大片银色的铁罐,铁罐像几个巨大的惊叹号,远远地矗立在远处,旁边则整齐地排列着一些蓝色屋顶的房子。房子四周被铁栅栏围着,院内是四五座像人造山头一样高大的洋芋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淀粉加工厂,牌子上写:刘瓜子(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看到这个厂名,二姑夫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二姑夫说,这个厂子他知道,是本地最大的一家淀粉加工厂,自称中国第一、亚洲第一,已是蜚声省内外的一家龙头企业了。因其创始人姓刘,外号“刘瓜子”,故名刘瓜子集团。“瓜子”和“超子”一样,也是傻子的意思,可见这儿的老总也是个自谦且很懂幽默的人。二姑夫说:“天天在电视上看,报纸上读,原来刘瓜子集团竟在介儿。”

正在发怔,却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洋芋堆旁,虎虎地立着一位壮汉。壮汉五十上下年纪,方头,大脸,脸呈紫褐色,额头和双颊布满了久在阳光下的那种黑斑,向后梳的背头浓密而黑亮。壮汉穿白色短袖,戴墨镜,派头十足。他正指挥几个工人用高压水枪给洋芋洗大泥,边指挥边骂:“妈个×,连个洋芋都不会洗,你把水枪抬高一点嘛,要绕着圈子射,不要光他妈盯着一个地方射。”骂了一会儿,走下水池。这时二姑夫赶忙上前一步,挡在壮汉面前:“是刘总吧?我们在旁边等你半天了。”

壮汉看了一眼二姑夫,又看了一眼旁边晒得满脸冒汗的陈望姣:“你不要叫我刘总,你就直接叫我刘瓜子。你是来缴洋芋的吧?实话告诉你,要缴洋芋得先排队,去年洋芋大丰收,今年缴洋芋的和山上的洋芋一样多。”

二姑夫忙说:“我不是来缴洋芋的,我是来和你谈事儿的。”

“谈事儿?”壮汉立即警觉起来,他从墨镜后面瞟了一眼二姑夫,慢腾腾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

二姑夫这时反倒有些局促起来。因为在二姑夫的意识中,“谈事儿”应该在办公室或茶楼才对,这样两个人站在露天地里,算怎么回事儿呢?但看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只好作罢。他用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姓韩,叫韩再秀。”

壮汉朝他手上看了看,并没有接名片,而是重重吸了一口烟说:“对不起,我是个大老粗,不识字,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这更让二姑夫手足无措起来。他讷讷地收起名片,又从小包里掏出一张印有陈望姣照片的晚报说:“刘总,你看,照片上的介个人,就是她。”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陈望姣。

壮汉也没看报纸,而是盯着他的嘴问:“听口音,你老家应该在西边那一带吧?那一带的人可真是穷啊!”

二姑夫的脸一下子红了。知道他听出他把“这”读“介”,于是用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对,我是西边那一带的人,离刘总的老家平峰不远。”听二姑夫如此说,壮汉立即哈哈笑起来:“既然是老乡,那你就直接说,绕那么多弯子干啥。”于是二姑夫就把前面说了好几遍的希望“合作代言”的话又说了一遍。壮汉这次倒是没笑,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接在前边那根烟的屁股后面。

“老乡,你的话我是听懂了,但你不了解我这个人啊。实话对你说吧,我是个大老粗,认下的字写成洋芋大,也装不上一背斗。我不像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没事还要拽几句文,我可是没那个闲情逸致。我大常给我说,瓜子,你这辈子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要是以后不小心发了财,千万不可在人前显摆,有句老话谁都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要是发了财还到处显摆,你狗日的怕是离那头肥猪就不远了。我大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我打小就听我大的话。实话给你说吧,我现在确实是富了,发达了,我的产品,不但现在在国内顶呱呱,叫得响,而且在欧洲、迪拜、东南亚都有人买,我在全国有20多个销售网点,香港一个,澳门一个。我一年产值几个亿,占咱们全县总收入的三分之一还要强,可我从来不显摆。实话给你说吧,以前报纸上写我吹我的那些人,我连一个都没请过,都是他们自愿找上门的。”

一通演说之后,壮汉将一口唾沫重重吐到地上。

这时二姑夫就有点诚惶诚恐起来。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近乎嘟嘟囔囔地说:“我是说,万一当不了代言,让孩子在你的办公室打个杂也行啊,她高中毕业,写一写材料还是可以的。”

壮汉看了一眼二姑夫,仍旧笑眯眯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老乡,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我用的全是文化人。不要说是办公室,就连门口那个拿着本本登记洋芋的,都是咱本地的大学生。”

说了半天,忽然盯住陈望姣,眼睛似乎放出一种暧昧的光来:“你要是真想干活的话,我这儿还真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二姑夫忙往前凑了凑:“你说刘总。”壮汉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一碾。

“我说过了,你不要叫我刘总,你就叫我刘瓜子。我说的是个什么活呢?我是说啊,我有个老大(即老父亲),今年八十二了,不知他妈怎么就得了个老年痴呆。老年痴呆你懂吗?就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糊涂时连我这个儿子都认不清。我真是伤透脑筋了。我给他前前后后请过八个保姆,他没有一个中意的。你说他清醒嘛,饥了饱了不知道;你说他糊涂嘛,保姆倒是一认一个准,老的不要,丑的不要,就喜欢个年轻漂亮的。我看这女子长的还心疼(漂亮),她要是能帮我应承下这个活,我刘瓜子早晚不会亏待她。”

壮汉说罢,又从口袋里往出摸烟。

这时他发现,二姑夫和陈望姣,早已直着脖子走到大门外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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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甜甜是个五好少女,一遭身死绑定了不靠谱的快穿系统,开始了世界穿梭之旅。以下介绍:古代:又怂又萌小皇后vs腹黑皇帝蛮荒:治愈之力小雌性vs野蛮首领西幻:奶声奶气小娇娇vs冰冷巫师星际:渴望自由小贝塔vs叛军元首现代:叛逆不羁小明星vs业内大佬架空:人美声甜小人鱼vs霸道总裁【1v1,男主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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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惊九天:休夫会上瘾

    (女强+江湖+师徒之恋+一女N男)此文慢热,不喜慎入男人靠的住,母猪会上树!十三年的师傅,不告而别,再次相见,却以举动来讽刺她的自作多情。新婚夫婿,喜堂之上,侧妃同进,夜夜春宵,唯独留她独守空闺。许下承诺,转眼却又弃如敝屣。累了,倦了,心也淡了。算计,毒打,禁锢,却远远比不上那一碗黑色打胎药汁,才察觉的小生命胎死腹中,深埋在心底的火焰疯狂燃烧。杀戮开,地狱启,全身浴血的踏出王府,决绝的抛弃过往。再次出现,一纸休书,让当朝王爷从此背负下堂夫之名,佳人自此失去踪影。☆★☆★☆★---本--文--由--潇--湘--书--院--首--发--,--禁--止--转--载!!★☆★☆★☆一年后,江湖出现一仙一魔一妖妙手仙医,一身白衣,飘逸脱俗,每月只为一人医病,想要治病可以,前提条件是,你找的到她。嗜血罗刹,一身黑衣,残酷冷血,每月只亲手杀一人,想要活命可以,前提条件是,你躲得过她。绝艳妖姬,一身红衣,妖艳魅惑,美男环绕,得到的就只有她的人,前提条件是,别和她索要心,因为她无心。可谁能料到……一仙一魔一妖本是同一人。三年的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嫁,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扔下休书离去,这又是为何?难道休夫真的会上瘾?☆★☆★☆★---本--文--由--潇--湘--书--院--首--发--,--禁--止--转--载!!★☆★☆★☆当第一任下堂夫出现在她面前,悔不当初“羽儿,我错了,跟我回去吧。”当师傅金眸满是深情“错了吗,我只想要你幸福啊!我真后悔离开了百草谷。”她却已经美男环绕,目光,不再停留于他们身上。……清秀的他“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冷峻的他“我是你的人,你死,我死。”谪仙的他“为了你,我放弃复仇,我只想争取在你身边的资格。”美男多多,桃花朵朵开……下堂夫、前生欠她的男人和她欠的男人,前生置她于死地的女人,情人,情敌,一一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命中注定吗?难道命运注定再一次交集吗?紫颖枫新文《恶魔总裁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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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没有斗气,没有魔法,也没有武魂,在这里,只有一种神奇的修炼方式:通过不断磨炼自己从而开启或改造自己的基维。而基维,就是成为强者的唯一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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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兮穿越重生天启大陆,成为一代名将萧家之女,过上了乐悠悠的生活。可是,上天又怎会允许一个穿越者这般自在……这位让众人颇为头疼的主,无意间把自己未婚夫给耍了!当逃婚的遇上逃婚的,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王爷,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对我负责……”“本王就这么遭你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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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回一把价值连城的十七世纪意大利纳格希尼小提琴,女刑警吕月月奉命保护已来到内地的香港黑社会头子潘大伟的弟弟潘小伟。他是追回这把小提琴的唯一线索。香港天龙帮寻踪而至,潘小伟几次险些丧命。在频繁的接触中,潘小伟对吕月月渐生爱慕之情。在吕月月的再三说服下,他答应交回这把小提琴,但要吕月月跟他逃往香港。吕月月沉醉于潘小伟的爱,又不能背叛组织,放弃她的职责,她终于拨通了刑警队的电话,这个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就此烟灭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