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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旗河遇险

第一卷

我出生的县城,靠近海参崴海口的中国边境,距离朝鲜的清津港也很近,所以秋冬两季的早晨,海雾永远都是很浓重的,充满了街道,充满了我们住的院落。

每天我一睁开眼睛,就跪在窗口,望着那块现着乳白色烟雾的玻璃,奇怪它为什么在我们吃过饭的时候,会变成透明的,把铺满院子的阳光,窗外的花盆木架和花红叶绿的鲜美色彩都现出来。

那时候,我的眼力仿佛还望不到三五尺以外那样远。在我的记忆里,也从来没有一次,从玻璃窗上望见立在对面的一排木窗刻花纹的茅草房子,和那房子前面的摇摆着身子快步走路的鹅,睡在墙角落里晒太阳的猪。除非我跟随着母亲到窗外浇花的时候,若是我走得远一点儿,那些鹅就伸长颈子作势扑我,我这才知道院子里原来还有稀奇古怪的生物。心想走远点看看,可总是给那些长颈鹅围截着,终于两眼望着它们退回来。直到挨近母亲的腿部,我才敢伸脚踢它们。虽然我这样胆怯,可是向来在恐惧它们撕扑的当儿,没有喊过母亲,求援。

县城外,有一条水流清净的红旗河。古远的以往,那些土人聚族而居的年代,北岸或许是给正红旗的满族土人盘踞着的,现在变成了采木行、锯板厂麇集的城郊。河边儿,全是树皮剥光的木排,几乎掩蔽了红旗河的一半水面。有的木排,从这里再顺水下流,运输到图们江去;有的停留在这儿,找到买主,就给搬运到岸上的锯板厂里去,锯作木板。而且一批木排闪出了空位,不久就有另一批木排填补上。夏季的每天下午,城里的妇女们都聚集在这些木排上洗衣裳。僻静的远处,男人站在木排上洗浴,孩子们蹲在木排上垂钓。岸上锯割方木的高架子上,整天不断响着锯木的嗤嗤声、斧锤击打锯板间木塞的叮当声和洗衣妇女们手里不停用棒槌捶打湿衣的捶衣声,还有来往海参崴、清津港的帆船上的水手,遇到一阵把布篷鼓满的有力的风所起的欢叫,所有这些复杂景象和声音,使红旗河在孩子的单纯视感中,成为五光十色的具有诱惑性的乐园了。

可是我第一次跟随着母亲到红旗河去,仿佛没有看见宽阔的水流,以及河南岸的绿野、羊群。只是觉得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我寻不见那许多声音中最特殊的、古怪的,是发自什么地方,尽是顺声寻望。往往望见的不是发那种奇声的景物,可是这景物本身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等到耳里又响起那种古怪鸣叫时,就又抛弃了眼前的景物,去寻望别的了。我所仰望到的锯木架子,是那样高大,如冲云霄,实际上,后来才知道,只是离地一丈四尺高。我奇怪为什么站在那样高的木头上的人,不会坠落下来。我一直望着他,仿佛不一会儿,他就会站不住,就会跌落下来似的。

那时候,母亲就说:“你不看着道走路,老是仰脸看什么?”

我就抓住母亲的衣襟,觉得母亲也是高大的。我必得伸高手掌,才能抓住她的衣襟。等到走下土崖的工夫,我就抓着母亲的裤腿。

“喏!抓住我的手指头!好好走哇!”

于是我握住母亲的一只手指。这时候,只能看见一根一根顺序躺在脚下的木排。觉得一根方木和一根方木的距离,都是我的步度跨不过去的,实际上它们用粗藤束在一起,方木和方木之间,至多闪着一两分的空隙而已。不过我望着空隙间的水沟,总是惧怕,尤其是这里的水和家里的水不同,这里的水是会动的,而且活动得是那样快,只要大人的脚步从这根踏在那根方木上的时候,它们之间的水就会跳跃起来,做着向人攫扑的威吓姿势。

“迈步哇!迈步!对了,再伸腿,这不是走过来了吗?”母亲不住地说。可是我全不入耳,尽管望着我跨过来的方木,没有想到这样容易。所以母亲要抱着我向最外那排临着红旗河中流的木筏上走时,我极力挣扎着不让她抱,我是要自己尝试着跨过一根根方木之间的水沟那种胜利而又舒适的感觉的。

“那么,你自己走吧!我可不管你了!”母亲说话时,拾起木排上的洗衣盆,做出不再理我的神气。

我想:你自己走,你自己就走吧!反正我自己是能一步一步跨过去的,这还不容易。

我低着头,跨上了一根方木,向前面望一望,不意母亲就站在我的眼前,望着我。这时,她笑了,我也觉得非常得意。因为现在不抓母亲的手指,也能够独自迈过一道道水沟了,完全任什么外力也不依靠。

“还笑哇!掉到水里我可不管你呀!”母亲说,“听见吗?”

“听见了。”

“那么抓着我的手指头吧!”

我摇摇头,不再向前走。可是母亲的手掌还不缩回去,我就推开它。独自一步一步,从这一根方木,跨到那一根方木上去。母亲是一直走一步,停一停,等待着我。

当我跟随母亲走到最外一排木筏上时,母亲就命令我好好坐在里边,不许动。我望见许多光身的孩子,在阳光闪闪的河流里洗澡,发着畅快的笑声和欢呼。在我当时的记忆里除了这一点印象存在着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没有望见宽阔的水流,也没有望见帆船,就是对岸的广阔无际的田野,也仿佛是在我的幼小的眼界之外,远不相瞩。但我也似乎记得,另外还有些妇女,都蹲在木排上捶衣裳。最使我注意的是一个披红围巾的女人,她发现我在望她,手指就向我脸上弹肥皂沫,我依旧望着她,同时把肥皂沫用自己的手背揩净。她就笑起来,两排雪白的牙齿发着光泽。母亲那时给我脱光了衣服。

我望见母亲也开始洗衣服了,就走过去。

“你过来做什么?站在那儿不许动。”

“兜兜。”

于是母亲掷给我那条带着银锁链的红肚兜,我也寻找了一个靠水流的地方,想蹲着洗。但是给母亲抱起来,我就踢着两条腿,坚持着不离开我所寻到的合适的地方。

“听话!”母亲说,“坐在我旁边,不许动。我给你洗。”

先前母亲逆着我的心意硬把我抱过来,现在又把我的红肚兜全浸了水。这是我自己要亲手投到水流里去浸湿的,于是我摇晃着身子,拒绝那条给别人浸湿的红肚兜。母亲给我拧干了,并说:“你看看,不是一滴水也没有了吗?喏!你自己洗吧!”我还是不满意,觉得既已沾过水,无论拧得怎样干,和原先是不一样了。而且坐在她旁边,处处受她的监视,一点儿也不自由,就是母亲不说什么,只那不住望我的眼睛,就足使我感到一种紧紧的束缚了,何况时而她说:“你的胳臂短,沾不到水,坐下吧!”就使我坐下来;时而又说:“还是我给你浸湿了,你再洗。”终于,我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走开去,并且两手还捧着一块肥皂。

我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那里刚空出的一排木筏,有着池子大的一潭水。四周的木排,除了几个光身捉小鱼的孩子,没有什么大人。我用肥皂摩擦着平铺在方木上的红肚兜,就在这完全自由的随心所欲的工夫,不知怎样我的脚踏到涂满洗衣皂的临水方木上,突然一滑,就掉下去了,于是觉得眼睛前全是翻起的水底的尘沙、泡沫、圆珠儿。我还想张口呼喊,可是水立刻就灌到喉里去。那时候又有一股冰冷的水流从河底下漂浮上来,我觉得身体一轻,头发就给一只大手抓住,我哭出声来了。

从这以后,母亲再不带我到红旗河去,而且隐瞒了这次事故,从来不对谁说。当我在县立高级小学毕业,下乡避难的那一年,父亲才知道为什么批八字的红帖上批着三岁必有一难关,他是深信着中国那些命运论的传道者的。

没有同年岁的小朋友一块儿玩,也没有什么玩具,日子过得是那么无趣。

我们住的房子,是新建不久的。房门朝西,南北两间各有两大扇玻璃窗。我和母亲住着北间,南间是终日寂无人声,仿佛从前满地都是水果、瓜子皮和香烟蒂。现在我过去看看,只有发光的桌椅、茶几,以及一般商人装置客室的家具。那些家具的式样既陈旧,看起来又笨重,若非讲究结实耐用的人,是不会喜欢它们的。

屋子当中,有架俄国式的“别列器”——冬季用来烧煤取暖的炉子。现在反而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每次走到门口,我就跑开去,仿佛这空无一人的客室,是专门为着捕捉小孩所设立的,像我所见的那些用棍支住的大圆竹筛子,专门为着捕捉小雀而摆设在院心一样。

我日常总是陪着母亲坐在炕上。遇到母亲剪裁衣裳的时候,就坐在旁边问这问那。偶尔也要求一块碎布,亲手用剪子剪成更零碎的布条。遇到母亲做面的时候,就恳求一小块面,一直揉搓成各式各样的长条、圆棒、方块……之后,那面块变成乌黑的时候才歇手。

既然不睡,总要做点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做什么玩儿呢!就躺在炕上,把腿向上竖立,使两只脚掌朝天。一会儿两腿再向鼻前用力一挺,仅脖颈挨着炕席。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工夫,我却觉得舒适。后背迅速而自然地,立刻又跌落到炕上,然后两腿再用力朝自己头上一挺……有时两手抱住大腿后股,不使它落下去,一直向空竖着,两脚有时不借臂力,能够一点一点地使脚尖碰到自己的前额。

“你那是做什么呀!丑态!还不起来好好坐着!起来看看院子里是谁呀!”

我知道没有什么人(有人来,院子里就会先响起鹅的激鸣),就不作声,依旧操练着自己得意的把戏。母亲往往只说一两句“丑!真丑!”就不再逼迫我起身了,一边酌量着剪裁下来的布的长短,一边不由自主地哼着妇女们无聊时所爱哼的一种没有字音的调子,仿佛眼睛在衡量布块,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情,而且不自觉鼻子也在吟咏着——那泄露无聊而寂寞的声音!对于孩子,没有再比这音调的催眠力更大的了。偶尔,我趁着鹅群不注意的工夫,也会跑到对面那家和我们共用一个前车门的人家去,伏在那扇有花格窗的门边,探着头向里看。

“进来玩儿吧!”等待梅姐这样招呼的时候,我才慢慢走进去。生怕韩四婶发脾气。

韩四婶是梅姐的母亲,身量比梅姐的父亲还高,整天腰扎着蓝布围裙,脚穿两只男人鞋,在院子里来来去去,不是喂猪,就是唤鹅,再不就挑着两只猪食桶,走出院外买酒糟。她的娘家是正红旗的皇族。丈夫是随旗的汉人,矮个子,光头,脸色黑油油的发光,有着一双黄牛样的眼睛,整天两手捧着鼻烟壶,拖着鞋,不结领扣,坐在屋檐底下晒太阳。每次遇见我找梅姐的时候,就截住我,说道:“连哥儿,过来,四叔称一称。”放下他的鼻烟壶,两手捧住我的下颏,把我悬空提起来,一连三次,我若是不跑,他还会称的;就是跑开去,他还叫:“连哥儿,别跑,再来一次嘛!”所以我几次有心找梅姐玩,就给容易发脾气的韩四婶、扑人的鹅、捧鼻烟壶的韩四叔,这三种可怕的印象打消了。

有一天,我望见韩四叔不在院子里,鹅群全聚在猪食桶旁边,抢吃那些淋在桶外的酒糟。只有韩四婶坐在矮脚凳子上,监视着三口吃食儿的猪。手里抓着一根拌料棍子,兼着用作责打独霸食槽的凶猪。我心想趁她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三口猪上的工夫,悄悄走过去找梅姐。

一只灰翅膀的鹅,口含一条菜叶之类的东西,从猪食桶旁边退出来;另一只红冠的白鹅,向它追逐着,迅速地跑来。我本该在这时候尽管向前走的,可是我竟站住,注意它们是不是会看到我。仿佛等它们看不到我再走,可是又不躲避,哪还有看不到的?正巧又有一只母鸡抖着翅膀追来了,这是一只非常精明能干的母鸡,为了抢劫灰翅膀鹅的获得物,它抛弃了那些啾啾鸣叫的鸡雏。就在我的脚前,它追上了灰翅鹅,只见它的翅膀一扑,就从鹅的扁嘴里抢去那条菜叶之类的东西,迅捷地逃开去。当时,我倒退了两步,恐怕牵涉到我,谁知道这动作引起白鹅的疑心,它像追啄我鞋上的某种东西那样,伸颈奔来。灰翅鹅本来去追母鸡,听见我的呼叫,也掉头扑来了。我不禁失口而大声呼叫了,但又不会动、不会躲似的,就那么站着,仿佛等待它们撕啄一样,定定望着长颈将要伸到我脚前的鹅。

“跑过来呀!连哥儿……跑,到这边来!”

我这才明白应该逃开这围攻,许多鹅已经鸣叫着向这边增援了。当我跑到韩四婶的身边去,我还掉头观望着那些向空鸣叫的鹅,发出惧怕的冷笑。实际上我的心,是在继续猛烈地跳动。望着韩四婶嬉笑的嘴唇,于是我也真的笑起来了。

“坐在我腿上吧!吓着你没有?”

“没有。”

“你妈在家做什么呢?”

“缝衣裳。”

“给谁缝?”

“你看,四婶,那个母猪又咬那个小公猪了。”

我指着那头白嘴巴的黑母猪,韩四婶的棍子却敲到小公猪头上。我望望韩四婶的脸,韩四婶像是安慰我而且赐给我极大光荣和恩惠似的,又敲了一下小公猪的耳朵,仿佛说:“你看,我听你的话,打它了。”小公猪本来给母猪咬得退开猪槽,用后尾抵着母猪的肋骨,神情是静等一会儿,母猪吃得起劲的工夫,再掉转尾巴,和它并头吃。现在歪了歪头,自觉失势似的,摇晃着尾巴走开了。路过猪食桶的时候,它并没有沾惹什么,只不过嘴里不平地哼哼着而已,可是那只俏小而强悍的母鸡,展着翅膀扑来,啄它的鼻子。小公猪完全没有注意母鸡的撕啄,依旧慢步踱着,刚一拐弯,逞强的母鸡就飞跃起来,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霍霍地高声鸣叫。其实小公猪想走到猪食桶的另一面,一点儿也没有欺侮它。它飞到猪食桶的桶口上,等到站稳,就又俯着头向桶子里窥望了。当时我很想给它一石子,赶跑它。它到处追来扑去,专门抢劫和欺侮别的禽畜,已经骄狂得使人气不忿了。可是我只望望韩四婶,见韩四婶忙着向猪槽倒猪食,就没敢告它的状。

那时候,小公猪又急急走来了。母猪一见它,就从猪槽里抽出嘴巴来,做出若是小公猪再进一步就会撕咬它的威胁姿态。我完全忘记韩四婶的易怒的性情,就抓住拌料棍说:“给我!给我!”很怕失去了敲打母猪的机会,趁它刚朝小公猪发出威胁声的当儿,就打了它一棍子。

“打它一下够了!把棍子给我,我来打。”

我就顺从地递给韩四婶,并表示打它一下,已经满足。脑袋倒在韩四婶膝盖上,仰脸笑着取悦她。实际上,我倒很想再打它一棍呢!可是韩四婶不是母亲,只想在韩四婶转背的工夫,再偷偷踢一下它那圆筒形的白嘴巴,可是韩四婶一直守着猪槽,不离眼。

韩四婶说小公猪是吃得很饱的了,还是见了别的猪吃就嘴馋,说着说着就用棍子驱逐它。在这工夫,只见韩四婶一仰脸,她那神情就仿佛摆脱开她当前所要做的事情,一手还抓着猪槽的一端,显然是预备抬起一角,使猪槽里的水料集聚在另一角上。这时候就停在那儿,手既没离开,也没有掀猪槽,她的眼睛仿佛望见了她不愿望见的物件,但是又要望出一个底细来似的,望着车门旁走人的边门。那车门平日是关着的。

韩四叔走进来了,身后跟随着一个酒馆的伙计。

韩四叔手里玩弄着两个“树腰子”,类似两个扁形的鸽子蛋,紫红色,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在他手掌里旋转着。韩四叔的日子,多半是在旋转这两个“树腰子”的工夫上消磨的,脸上经常现着悠闲士绅所有的笑容,这笑容是没有来历的。由于良好的营养和无忧无虑的乐天的天性,那笑容在晴天时候仿佛说:“阳光多么好哇!晒得人真舒服!要打盹呢!”雨天又仿佛说:“真是甘霖哪!在暖炕上睡一觉,可真是幸福!”

现在他仿佛知道不说什么,韩四婶的眼光是不会离开他的,那笑容就变作针对她而发的了。问:“还没有喂完哪?”知道遮挡不过去,又说:“这不是嘛!大前天到红旗河去溜达,碰见二道河子咱们亲家,还有什么说的,到福兴馆去吧!临走又带去半斤烧肉,就这样欠下几十吊钱……给人家吧!”

“我可没有钱!说得倒好听!给人家吧!谁给我?”说话时,韩四婶那只手抬起猪槽的一角,仿佛所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就算完事了,可是猪槽里的水料都流到地下了,她还是把那一端高高竖着,并不放平,足见事情还没有完。她的眼睛可确确实实望着猪槽,望着猪槽里的水料向地下淌。她说:“终年整月,向家领讨账的,金山银山也叫你吃光了、喝光了。这不是前清咱们皇家一年有二百八十八两皇银发给咱们的时候了,什么还有你吃不完,玩不完的?”

“你又是说我吃、说我玩啦!我不是说嘛!大前天到红旗河去溜达,碰见二道河子咱们亲家,叫他来家,他又不肯来,还有什么说的!到福兴馆吧!就进去了……”

“我不要听!房子都叫你吃去一半了……”说第一句话时,她用力敲了一下猪槽,这才发现水料快流完了,而且小公猪又在一端占了个位置。

“你就是这样!又房子房子的,还不够你住的!这个年头,又是胡子又是独立党的,要那些家产做什么?是不是?孙老三。”韩四叔笑着问那堂倌,也不等孙老三搭茬儿就大声咳嗽两下,然后叫道:“德一媳妇!把我的睡椅拿到窗外来,还有鼻烟。”在他每次招呼儿媳之前,照例是大声咳嗽两下,这咳嗽并不是普通平常的,更没有什么用意,而是一种习惯的气派,近乎一呼百诺的贵人在说“来人哪!”之前或以后,大声咳嗽或大声来两下因饱而噎的声音一样。

他把堂倌抛弃在一边,尽管自己躺在睡椅上,闭着眼,摆出休神养性的姿态。这时唯一活动的东西,就是柔而胖的手里那两个紫光木蛋,旋转着,不停地旋转着。

韩四婶就抱怨自己不留神,把喂猪料都倾倒在地下了。泄愤的又是那小公猪!“你再挤,我再叫你挤!”打得小公猪老是歪头晃耳地哼哼。

“怎么……去呀!去拿给人家嘛!”

“你叫我拿什么?在外边吃了,输了,回家就说拿给人家!你叫我拿什么?还有什么你没有吃光?”

“你就是这样,我不是说嘛!大前天到红旗河去溜达,溜达溜达还是罪过吗?就碰见二道河子咱们亲家了。那是你儿子的岳父哇!我倒没有什么关系。你想,碰见就这么白碰见了吗?若是前清咱们皇家当事的时候,还不得摆两桌满汉酒席。如今晚儿,人家知道这个!不来咱们家,怕麻烦!还有什么说的,福兴馆可总得去去吧!就是不吃炖小鸡吧!白酒总不能不喝两盅吧!孙老三,你说是不是!娘儿们就不懂这个过场!”

“我不懂什么人情过场。从前一个院子,现在可剩一半了。你那些吃喝的好朋友哪!不给你还饥荒?卖房子,你想还有一半没卖,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你又提房子,为什么是娘儿们呢?为什么人家说妇道人家呢?就因为这个!有你住的就行吧!还要什么?房子是人住的呀!你不能住不了,用眼睛看着它?你说是不是?”

韩四叔说话时,就直起身子坐着。现在仿佛这问题已经结束,向鼻孔捺了两小捏鼻烟,聚精会神地揉吸进去,说是揉吸,就是手揉着鼻孔,鼻孔同时向里吸,等到依靠习惯的感觉,知道鼻烟完全吸入鼻孔里了,就了结一桩重大心事那样喘口气,仿佛说:“妥妥当当的了,可得倒下来养养神啦!”躺到睡椅上,闭眼休息。自然那两个紫光闪闪的木蛋,又迅速地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充分表示出主人玩得是多么熟练,并且一会儿就停住,只是瞬间工夫,又旋转起来,而且这次和上次不同,假若细心,就会看出这次是逆转。

孙老三在他们争论的时候,用完全不听韩四叔言谈和没有觉得韩四叔存在的神气,向韩四婶搭讪,而且所搭讪的却与欠账无关,不是说“你这口小公猪挺肥呀”,就是说“上次我来,你们那口母猪的奶子还没有贴地;这回我来,倒产了这么些小猪崽子”。韩四叔问他话,他虽然装作没听见,韩四婶收拾猪槽时,他却会献殷勤给提过猪食桶来,以便韩四婶不用挪腿,就可把猪槽里剩余的渣滓倒回桶子去。

我若是懂得眉眼高低,早该离开了。可是我完全忽略了韩四婶的愤怒,只注意韩四叔那两个发光的紫木蛋子,很想走过去摸摸,那感觉一定是悦意而舒心的,可是怕韩四叔发觉我在这里,要拉住我过秤。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注意我呢!

猪槽给韩四婶拿到墙角去,这里遗留下来许多猪食渣,因为母猪率领着小猪走开去了,那个精明强悍的母鸡就奔跑过来。两只小圆眼睛发着一种光,那光只有在一群聚在新倾倒出来的垃圾堆上的孩子的眼睛上才能发现。它首先追逐另一只黑母鸡,直到黑母鸡跑得很远,它才又奔跑回来,尖嘴上还遗留着一片黑绒毛。只见它用瓜子把那片黑绒毛刨去,又在地上擦擦嘴,之后,伸长颈子,探视着周围,仿佛知道没有争食者了,就咯咯咯地唤着鸡雏,迈着高昂的阔步,向那有着长方形猪槽痕迹的猪食渣滓边走来。那些鸡雏本来散落在猪食桶旁边,现在都展着小小翅膀,跳跃着飞扑过来。有一个白毛鸡雏获得了一条鱼骨,叼着跑,别的鸡雏就追逐它。它们的母亲,那强悍的有着鲜红冠子的母鸡,竟突然抢劫下来。跑到我跟前,极快地吞食了。我立刻朝它踢了一脚,于是这惹是生非的泼辣母鸡,大声惊鸣。

“谁赶我的鸡啦?”韩四婶从屋里走出来叫道,“呵——是谁?”

我的脸一定是苍白的。

“你做什么——连哥儿,别怕,过来!过来!”等到我走近韩四叔,他抓住我的手问,“吓着你没有?”眼泪已经跳出我的睫毛,但我没有哭,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拿给他没有?”

“拿什么呀!拿……”韩四婶大声喊叫起来,立刻又低声自语,“金山也叫你吃光了!”

“你这个人真是,我没说嘛……”

我望见母亲走出来了,就跑过去。我必须说,那时有三只鹅伸长细颈,在我脚后追随着,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连它们故作威吓的叫声也都没有注意。

晚上我梦见那只冠子鲜红的母鸡,突然变成韩四婶,走来走去,召唤着她的鸡雏。虽然嘴里是召唤鸡雏,眼睛却尽是东看西望,要找一个对象啄一下似的,闪着毫无缘由的愤怒的目光。四围一点禽鸟也没有,只是我一个人在满是结着紫光木蛋的树林里躲避她。心想抽空摘下几个木蛋,可是总摆脱不开韩四婶的追踪,实际上她又没有看见我。我望着那些密密累累的紫光木蛋,在韩四婶的头上摇摇欲坠,不敢稍微停留一会儿。碰触着她前额的木蛋,纷纷跌落,我清清楚楚听见木蛋落地的琅琅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我听见一种耳熟的口音说:“你听听,你爹给你带来什么了——小货郎鼓哇!”

我就摇晃着肩膀,向空踢着两只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虽然梦可怕,却不愿在甜蜜的睡眠中,有人扰闹我。到底给母亲拉着一只手臂,拖起来了。最先我望见缭绕不清的灯光,揉着睡眼,嘴角露着不甘心给人弄醒的怨屈样子。有人想掰开我那两只揉眼的手,我就越发气恼,越发不让他掰开。终于给人掰开了,而且在一种耳熟的声音中笑起来。那声音说:“不害羞,还要哭呢!你看,你看。快看哪!五岁的孩子了,才学着哭呢!”

“你看看,是谁呀?”

我望见两只手分开我两臂的人,是面熟的。若不是现在望见他,我又绝不会想到他的。我立刻说是爸爸。不过我不挪开眼睛地审视他,那肌肉丰满的脸孔,那阔大的下颏,那鹰般的深远、明亮而且发光的眼睛,仿佛是有了一种变化,增加了一点从前我所没见过的东西,这东西把他的全脸神情都改变了,改变成一个慈祥的老人;而且只有这东西是最触目的,那是沿着上唇的浓黑胡须。

“你问你爹,从船厂给连儿带什么来了?”母亲说完又望望父亲的脸孔说,“真是想不到,怎么留起沿口来了。”听声音,就知道这话不止说过一遍的。

在这荒僻的靠近国界的县城,人们避讳“胡子”两字,改称作“沿口”;并且在这满洲还没正式开发的年代,吉林省城也袭用着渔猎时代的旧名——船厂。

父亲在母亲提到“沿口”的时候,用手捻着胡须,姿态是愉快而自得的。

望见母亲打开一样贴着色彩商标的纸包,我就挣脱开手,从炕上走到炕沿去,扶着母亲的肩膀,站在那儿。实在是还想困呢,还是没有完全清醒,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静静站在那儿,什么也没有想。

“不要动啊!好好坐下来!”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身前,还有许多贴着各种图案的纸包、扁纸盒,我突然振作起来。蹲下去要在这些纸包纸盒里,搜寻出自己的东西。

母亲说:“别动,把纸撕坏就不好包了,我给你打开。”

然而母亲每打开一样,就尽管自己仔细地看,用一般妇女端详布匹花纹的眼色研究着,这时我就拉她的手,想抢过来自己先看。母亲起初总是用手遮拦住我,同时说:“嗐嗐!什么你也要动动。”

到底还是递给我,等我拿到手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母亲就说:“看完了吗?你不是抢着要看吗?怎么这样快就看完了。”又翻弄着那衣料,抱怨色调不中意。

“素气一点不好吗?”

“就是素气一点也不定是黑的,深蓝的……”

“在家里,又不愿出去,穿给谁看哪!”

“穿衣裳必定是给人家看?自己看也舒心!二十多岁不穿鲜明颜色的,还要五六十岁了再穿!”

“好了,那么下一次你自己找布样子,什么色的你中意,就带什么色的。”

“又是下一次,下一次布样又是白带去,还不是依着你自己的眼色挑。一回来,喏,黑的!喏,深蓝的!喏,又是黑的……”

父亲就仿佛给人揭穿秘密那样笑起来,当时我从那笑里总觉得父亲是常常欺负母亲的。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我伸手去抽一个布花边的纸盒,母亲的手拦挡着我,继续和父亲说话,知道拦挡不成功,就抓住我一只手,却没有低眼看我。

我抽出一双俄国式小马靴来,于是任什么也不要看了,就像拾了一条鱼骨的小鸡那样,蹲到炕角上,艰难地穿上一只。

“过来,我给你穿。”这是父亲结束了那笑声,对我说的,“过来,我看合适不合适?”

母亲也说:“过来,我看看哪!”

我就走到母亲跟前,坐下来,伸一只脚给她,自己结另一只穿在脚上的靴带。

“要睡觉了,你还穿着它做什么?”

我是无论怎样也不脱掉靴子。另外,我决定把装着我那套白洋装衣服的纸盒,亲自放一个地方,于是爬下炕去。

母亲说:“你往哪里放?给我!我给你锁在柜子里。”

父亲说:“你就让他自己放吧!”

当时我一声不响,琢磨了一个妥当地方,那是屋子中央的“别列器”——一个砖壁铁门的大煤火炉,这煤火炉好久以前已经揩拭干净,预备过冬再启用。炉门很大,炉膛也宽敞。我提防母亲会看见,等回头一望,果真母亲望着,父亲也盯着。

“那不成,你们看着人家?”

“那么我们不看……”父亲又对母亲说,“咱们掉过脸去,不看他。”

我悄悄走到桌子旁边去,装作预备向桌帷子底下安放的神气。等我再回头望,果然父亲和母亲又在偷望了。这次和前次不同,不是真的观望我怎样安置我的东西,而是故意在偷望,并且诚心让我捉住他们在偷望似的,借以取笑。

“这回爸爸闭着眼,不望你了。”

“那不成,得回过脸去。”

我一直望着他们的背脊,轻轻打开暖炉的铁门,嘴里说:“还没有放好哇!”手就送进扁纸盒,小货郎鼓……手里只留下一个日本制的胶皮立人。悄悄关上门,眼睛望着炕上,嘴里仍旧回答着:“还没有放好哇!”轻轻走到桌边去,又停一会儿,才高声说:“放好了,你们看吧!哪里也没有。”

等到父亲一回头,我就用一只腿跳着,一直跳到炕沿下,又得意,又愉快,我是多么巧妙地安置了我的所有物哇!把住炕沿,我用眼睛望着父亲,等待他问究竟放在什么地方了。

然而父亲却说:“放好了吗?那么上炕去困觉吧!脱掉靴子。”

“我不。”

“听话,明天你爹领你到街上去玩,困去吧!”母亲也说,并动手要给我解衣扣,我摆脱开身子,不让她脱。

他们一点也没把安放衣盒的事情看重,仿佛他们有把握地猜知了我所找的位置,我是多么希望他们问我安放的地方啊!实际上他们所猜的桌帷底下,是任什么都没有的。在母亲第二次催我脱掉靴子,我就由于失望而扫兴,而气恼。知道他们既不问我,我也永远不告诉他们,就是明天我也不拿出来。他们要问,我就说:“谁叫你们当时不问,仿佛你们知道似的。现在我可不告诉了,你们不是知道吗?”所以一声不响,也就固执着无论怎样不脱掉靴子。

“不听话,就不用理他。”父亲说。

我想:不理就不理吧!

读者可以想象到,那时我是怎样悲哀,脸色怎样败丧,嘴巴是怎样弯曲着而且闭得紧紧的。俯着脸,抓着自己的衣扣,手在有力地撕扭衣扣,却又不自知。

听见父亲和母亲谈着一些和我一点无关的日常话,我就抓着自己的衣扣,又摸着炕席把我的外衣抛在我的被子脚下……感觉一切索然无味,终于自己爬上炕,坐在窗脚下了。渐渐炕席的面积在我眼前扩展到无边际的大,打起盹来。

给我脱衣服和小马靴的时候,我还有意识,并且被脱掉马靴,立刻就把脚抽回来,两膝曲到小腹前……而且听见父亲说:“俄国卢布又跌价了!”听声音,是熄灯很久。那声音和父亲在有灯光时候所说的语调不同,而又有着无限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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