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施以援手的恩人就是这般态度么?如果我的同伴没有及时出手,你的脸上可就要挂彩了……”
謜一通指责,却在看清少年的长相后戛然而止。眼前这张脸长得实在太出挑,让謜被吸引得目不转睛。
但见这少年,面若冠玉,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仿佛不曾被毒辣的烈日洗礼过,一直保持着玲珑剔透的光泽。鼻梁自眉间划出一根漂亮的弧线,在鼻翼处骤然一收,为姣好的面容平添一分动感。如樱桃般小巧鲜润的双唇轻轻抿着,长长的睫毛下黑亮清澈的瞳孔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世子自诩生来俊俏,不输后宫任何一位佳丽,但眼前这位少年同样惊为天人,风华绝代。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謜忘情而热烈的注视,反而因为謜的指责为自己刚才恶劣的态度感到难为情,于是看向潾说道:
“刚才多亏兄台出手相助,多谢。”
一向在审美上木讷迟钝的潾对上少年乌黑明亮的双眸时也心下一紧。与爱美的謜不同,潾并不太在意外貌,但这双眼睛着实好看,潾的脚步不知不觉间也凝住不动了。这样一双眸子,包裹了极致的美,即便是不解风情的山野粗人也会被这美震慑。比潾更加感性的謜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天啊……潾……白芍药不在王宫里,而是盛开在这闹市之中啊。就算把整个开京和大都(即元大都,译者注)都翻过来,恐怕也难寻得如此美童啊。刚才那男子还嘲讽我女扮男装,那是没看到这孩子啊。要是能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真的是比姑娘还要美。”
謜这番话是用畏兀儿语说的,虽然字里行间洋溢着赞美和感叹,但如果用高丽语,他怕唐突了佳人。
没想到少年并不领情,反倒一下子怒火中烧:
“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对别人品头论足,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割掉!”
“什么,你竟听得懂畏兀儿语?你究竟是谁?”
謜大吃一惊问道。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们也会畏兀儿语,那你们是何方神圣?”
“我们……我们是想要当译官才学的。”
“彼此彼此。”
世子为了隐瞒身份随口一诌,少年马上顶了回来。世子看着少年,难掩喜色。
“你,想不想进宫谋份差事?”
“什么?”
潾和少年同时看向世子。謜笑着对潾眨了眨眼,少年不悦地叉起胳膊,嘴一撇说道:
“既然你们想当译官,想必你们也出身寒微,有什么资格提议别人是否要进宫当差?操心你们自己的前程就好。”
“就凭你这张脸,现在就可以进宫当差。就算是宫中担任宿卫的贵族子弟,也远不及你。”
“想进忽赤(王的宿卫部队,译者注),家里必须有点背景才行。你说的进宫是做什么差事,难不成是让我当宦官吗?”
“你这样的妙人儿要是当了宦官,会让无数女子心痛的,罪莫大焉……”
“那是?”
“我将你带到东宫,去了东宫,世子邸下一定会很高兴的。世子邸下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哼,想要把我献给世子,好让世子可以注意到你?”
“何出此言?”
“你方才一番花言巧语,没想到才这个年纪就如此工于心计,想尽办法获得欢心。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你畏兀儿语说得再好,也是个毫无价值的人。据我所知,世子邸下绝非那起拿人当玩物调笑消遣的登徒浪子,殿下心系黎民百姓,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世子一向憎恨提防溜须拍马狐假虎威之辈,势必会将你这样的人全都铲除干净。”
少年的讥讽如连珠炮,让世子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一张玉面因兴奋和愤怒而泛起微微红晕。謜看着他笑得更开心了,潾眼帘低垂,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真是合我心意。”
謜喜不自胜的喃喃自语让少年柳眉倒竖。
“你嘀咕什么?”
世子非常开心。果然隐瞒身份听别人称赞自己真是其乐无穷,他悄悄地试探少年。
“这又是什么?”
“看样子,你对世子了如指掌啊?你既不认识当今世子,又何以对他称颂有加?”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殿下真真儿是位体恤民情爱民亲民之人。看到运柴入宫的平民穿得破破烂烂,心有戚戚感同身受,你听说过吗?因忧心贫苦百姓不惜有违孝道,阻止王出行狩猎,你也不曾耳闻吧?当时世子邸下还不满十岁呢。世子生于天潢贵胄之家,身在九重宫阙之中,养尊处优,还能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心生怜悯,有如世尊再世。我还听说,世子不喜宫中做宴享乐,每次都会将食物施舍给忍饥挨饿的平民。如此之人又岂会为了一己私欲,漠视国法宫规,单凭皮相来挑选心腹呢?你越是抬举我入宫任职,越是羞辱当今世子。”
少年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潾在一旁听了不禁点头应和,被世子白了一眼。少年不想再跟这两人做无谓纠缠,正欲脱身,却被世子抓个正着:
“如你所说,殿下的确不会单凭一个人的皮相就将他收入麾下,不过殿下想必也不会因为出身而将有才之士拒之门外。如果你资质过人,可以胜任历官一职,就算出身卑贱,殿下也定会重用。我问你,你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我资质愚钝,不足以辅佐殿下,你不必再费唇舌。倒是你,长得像个姑娘家,不如靠这张脸挤进宫好了。”
少年用力甩了甩衣袖,挣开世子的手掌,飞快地离开了胡同。
“明日,油市尽头南山里橘子树那家,定要前来赴约!如若不来,寻遍京城也要找到你!”
謜朝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喊道。他一直追至胡同外,而少年完全没有理会世子的喊话,转身跑向另一个胡同,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世子长叹一声,潾看着他摇了摇头。
“您为何如此叹惋?”
“若论容颜,就算是任职世子府宿卫的番邦孩子也不及他半分。世子府里的子弟不也是他们自觉长得好看才选出来的嘛。”
“那少年现在还小,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姿色很快就会消逝,您还是不要太惦念的好。”
“你这个没趣的家伙!正因如此才要在这姿色消逝之前看个够。”
“那少年分明说过,世子邸下不会仅凭长相来挑选心腹。”
“长相俊俏,略通武艺,还精通畏兀儿语。你不觉得是个可用之才吗?”
“唔……臣以为那少年像只尖牙利爪的狸猫。”
——如若再敢对我品头论足,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割掉!
潾想起少年方才说这番话时杀气腾腾的架势,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如果謜看向那少年的眼神再炽热一分,兴许少年还会说出“剜掉眼睛”这样的话来。不知为何,少年身上有一种男人没有的轻盈和生涩,竟嗅不出一丝男人的味道,也难怪游荡在街市上的地痞流氓都要故意气他,说他娘娘腔了。许是因为这一点,世子才会更加留意他。世子对那少年显然恋恋不舍,不安地问起身旁的好友。
“他明天该是不会来了吧?”
“是。”
潾惜字如金,直白而寡淡。謜咂咂嘴,言语中略带苦涩:
“这样的绝世美颜,你看过之后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都是虚妄,因此对别人品头论足没有任何意义。”
“嘁!”见好友一本正经,完全没有要附和自己的意思,謜气得噘起了嘴。
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人也好,东西也罢,世间万物只要绝对美丽,謜就随时准备乖乖沉溺其中,潾无趣的态度着实令他费解。謜转而朝南大街市集方向走去,满脑子都在想着该如何找到刚才那个少年。早知如此,之前就应该抓住他问清楚姓名和住所才是!謜再度陷入深深的遗憾之中。
市集上人头攒动,买东西的、游玩的、领布施米粥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街道两旁的店铺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丝绸、履鞋、马具,还有从上国舶来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让人大饱眼福。潾和謜边走边看,沿南大街逆行,慢悠悠地前往光华门方向。快回到皇城根儿的时候,潾突然停下脚步。
“臣恐怕得回店铺一趟。家妹嘱咐我的东西还没买。”
“什么东西?我送她便是。一定告诉她是我给的。”
“使不得。那东西可不好当做礼物送给她。殿下先回宫吧。”
謜一片好意却被潾婉拒,只好皱了皱鼻子,没有再问,径直转过身去。离世子三十步开外的地方跟着两名腰间配有长剑的健硕男子。自謜与潾出了皇城,从马市到胡同再到南大街市集这一路,这两名直属世子府的郎将(正六品武官,译者注)一直在远处跟随,暗中保护。
潾看着世子渐渐走远,突然转身快步奔向方才注意到的胡同。就在他和世子闲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晃过,拐进一条胡同。潾并不知道那人是否认出了装作平民的世子和自己,但却一眼认出了对方——自家二哥王琠。原本帅气潇洒的王琠今天却打扮得像个质朴书生,衣着与往常大相径庭,还不时察看着周遭形色,神情颇有些异样。王琠经常明目张胆地表露出对当今公主和世子的不满,此番又秘密出行,潾自然有些放心不下。
潾一路尾随至胡同,二哥那身玉色长袍的衣角随即消失在胡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