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琳的容色有些倦怠，看到来迎接自己等人回来的队伍里有荀彧，她忽地起了一层异样。再看看旁边的郭嘉，见他倒是四平八稳，心中更是有些七上八下如同被什么揪扯着一样难受。她倒不是因为和郭嘉的谈话有些反面作用在作怪，只是她想知道荀彧此时此刻的想法到底是怎样。
郭嘉也在打量着荀彧，见荀彧的神色与往常并无不同便也舒了口气。自己在知道他病倒之后不知道担惊受怕了多久，可是到底担惊受怕也不能帮他什么。而他大概知道他的病因时就更加的自责歉疚。这一切照理说并不是他的过失，但是却都扔给他去承受。
这样的感觉如同小时候他将自己护在身后，即便知道是自己闯了祸，但荀绲荀爽还是会责罚他。而自己也只能默默看着，并一脸无辜地换取仅有的同情。
这么看来，郭奉孝其实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罢。
四周很嘈杂，将军们拉着孙策要灌酒庆功，文士们见郭嘉出神自然都围住了周瑜。荀彧抬起眼睛，两道视线不加掩饰地投放在他身上，满满的暖慢慢成了炙热。
朝前走，郭嘉的失神终于有所好转，但侧过头看刘琳时才发现，她的眼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滚来滚去，却强撑着没有掉下来。她见郭嘉看她，撇过头去，不想他看到自己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她曾经想过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是当这一切真的猝然发生在她身上——也不能说是猝然，也许只是一种不习惯。她的脚步逐渐加快，和荀彧安安静静错肩而过，和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她又变成了独自一人。这次没有，再也没有玄念璃在她身边陪着了。也再也不会听到那样的快人快语，那种直戳心底的爽利。
荀彧的身体微微地晃动一下，见郭嘉朝他走过来，整了整自己的容色：“奉孝，一别许久，你这般形容毁损，可是……”
好生让人心疼。
郭嘉有些诧异，瞳孔微微放大了些：“文若兄，嘉知道你一直都替嘉担着一份心，可是嘉怕是要让兄长难过了。”
荀彧见四周人并没有注意他们，执了郭嘉的手朝城内走：“我倒是不妨事，反正从小到大我对你担心也不少，再怎样也不过就是加重一些，不值什么。只是我……我害怕啊。”
郭嘉这会儿停下来，看着荀彧的眼神有些异样：“难不成文若兄在艾斯大陆还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亦或是夜观天象的时候，看到——”
“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不会走的！我是周郎的妻，我不会走的！阿姊，你帮帮我，我不想离开周郎啊！”
荀彧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天象乱的很，至少天象告诉我，那位所谓穿越而来的墨凝才是真正的乔家次女。至于眼前这位……彧现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嘉的脚步迟滞了一瞬才跟上来：“你是说，眼前这位夺了正主的位置，墨凝则用自己的魂魄让本来该死的乔小娘子活了下来？”
荀彧侧过头，眼里满是凝定，点了点头。
郭嘉见荀彧点了头这才舒了口气笑了：“这样，也算是各得其所不是。只是这位‘小乔’难道在我们令公的督查之下还想巧言令色，混淆视听么？”
“郭奉孝，你还是这么个死性不改。”荀彧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将郭奉孝骂的个体无完肤，可他越是这样，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反倒更加没个正行了。荀彧忍无可忍一指头弹了过去，郭嘉委屈兮兮捂着额头看他，这才闭了嘴在他身后跟着，一副邻家乖乖少年的模样。两人自小乔身边过去，小乔见了他们，眼里满是不甘心的怨愤：“荀文若，你为什么要听信蛊惑，为什么要败坏我作为乔氏女子的声名！我与周郎是真心倾慕彼此，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啊！”
荀彧看着旁边一直默默无言的大乔，半晌才讶然一笑：“难不成是有人要陷害你，这才将诬告你并不是真正的乔氏小娘？”
“我怎么会不是！我在乔家十三年，怎么会不是乔家女儿！”小乔有一丝慌乱，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看来是你长姊还没有告诉你，或者你长姊也记忆模糊？”郭嘉知道荀彧并不想和小乔这样一个女子计较，但是他必须要将这一切的后患都消除才能安心。
小乔咬着嘴唇，看着大乔的眼神里充满绝望。如果大乔对此一直都保持沉默，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挽回这些呢？
荀彧拉住郭嘉的袍袖：“走罢奉孝，你的时间不多，彧还想多陪着你些。”
郭嘉收敛了一身锋锐，点了点头自两人身边过。
“姊姊，还有香儿陪着你回去，你本就是吴地人，恋栈北方到底多不适宜。”孙尚香骑在马上，这会儿才从荀盈等人的包围之中脱了出来。
“恋栈北方？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墨凝，她对周郎早就存了心思，仗着有大长公主帮她，才这么驱逐我！”小乔死死地咬着牙，眼里全是怒火。
“你占据了小乔这身份这么多年，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么？”刘琳有些放心不下孙尚香，和墨凝一起出来送她，才到路口就停了这样的话，心中的火怎能压得住。郭嘉见她出来，心也放下些，走到她跟前环住：“琳儿，该交代清楚的还是尽早交代清楚，否则有些人还以为我们是有意为之。”
“是啊，该交代清楚了，”刘琳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拿过一卷绢帛，递到小乔手边，“你自己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乔的手有些哆嗦，翻开绢帛扫了一眼便不再看，转身上了马车。
刘琳轻轻抚了抚孙尚香的发丝：“放心，你在那边不顺心随时可以和伯言一起回来。如果觉得并州喧嚣，还可以跟我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塞北草原可够了？”
“我仲兄才不会舍得放伯言回来。”孙尚香的眼里闪过一丝惆怅。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刘琳覆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孙尚香的眼睛忽地便亮晶晶地看定了她：“姊姊！你……你真是……”
“好啦，这样你该开心了么。”
墨凝和荀盈也走上来，送了孙尚香一些针织玩物。眼见小乔上了车，墨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几人目送着孙尚香和小乔车马去远，出城后自然有军士一路护送。
这会儿荀彧和郭嘉心情各自稳定，周瑜眼看着是难逃酩酊大醉的命运，墨凝索性也由着他去了，自己仍然和荀盈暂且回州牧府等着。刘琳看着郭嘉和荀彧一边一个目光都瞧着自己，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郭嘉的手指封住了。
“如今已经是深冬时节，待到春暖花开，我们便可如约。”言罢他转向荀彧，“文若，你我也该共醉一场才好啊。”
没有人看到身后刘耀那莫测的目光和一丝丝不舍。他终究还是静静地离开了。
也许作为主公他应该将他们留下，但是作为哥哥，他终究最在乎的还是刘琳能否在最后平安喜乐。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如履薄冰已经让他备受煎熬，如今他不能脱离这样的困局，但是至少能够给她的下半生以欢愉。
这边是作为兄长存在的全部意义。
她珍视的，自己也同样会视若瑰宝，如……
荀文若。
自从许都回来开始，郭嘉就一直在忙，他很少回府过夜，但刘琳也不过就是带着郭奕和墨凝在一处谈笑，偶尔大乔和荀盈会来陪她们，并且商议着墨凝与周瑜的婚期开始张罗操持。每当这个时候即便墨凝再百般撒娇求饶也难逃自己一针一线的命运。幸而有其余几人从旁帮衬才不至于让嫁衣难以入目，为此还被她们嘲笑了许久。
一针一线之间，日子很快就一天天近了。刘琳和大乔看着墨凝——尽管已经证实了她的身份，可是她为了报答那救了她的一家，并没有换回自己的姓氏——她现在已经出落得动人魂魄，而她们就是要在她成为真正的女人之前，最后陪伴她。
这当然不是一个婚礼就能够诠释的。
当同样的忙碌降临的时候，刘琳却和荀彧走在如水般清凉的夜月之下。
“你们真的这么决定了么？”
荀彧并不知道是什么让刘琳决定现在就抽身而退，但可以预见，现在天下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而从刘琳和刘耀的身份被摊开开始，刘耀也开始全面地规划之后所要走的到底是怎样的道路。
“文若兄，这并不是退出，而是新的开始。塞北以外还有很多地方都是我毕生渴求要去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会很好，会将丝绸之路重新开通，会振兴我大汉国威。”刘琳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一方池塘，粼粼水色碎成星辰散落她眼底。
“不打算回来了么？”荀彧心中有些不可自持的异样。
刘琳转过身来：“文若兄，不管我和奉孝走了多远，我们始终都是这里的人，始终都会回到这里。”
“这就是你和曹操达成的协议？让鬼才郭奉孝成为过去，让西域圣女成为新的神话？”
“不仅仅是协议，这是我毕生追求的，弘扬华夏的事业。”她定定地看着荀彧，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文若兄，西域葡萄酒美名远扬，奉孝早就馋了啊。”
这终于让荀彧的眼里盛满了宠溺的笑意。
“好罢，让彧等着你们，等着你们的葡萄佳酿罢。”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