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路上他压根没有举起过相机，一定很失望吧……
气氛有些尴尬，还好王伯伯的裁缝店距离她家也就十多分钟的路。
店里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简单，挂着一些成品旗袍，放着两台老式缝纫机，最值钱的就是店铺中间那套根雕桌椅。王伯伯每回见到别人都要嘚瑟下，这次也不例外，硬是拉着邱生在那儿坐了下来，给他泡了壶茶，开始从根雕的历史讲起。
“王伯伯，我是来拿衣服的。”程晓璐无奈地打断了他。
按照经验，他起码得讲上半个小时，她怕邱生会疯掉。
“急什么……”王伯伯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挂着成品旗袍的衣架边，取下两套递给她，“拿着，这套是你妈的，这套是你的。”
“咦？我也有？”程晓璐略显惊讶。
“这不废话嘛！你阿姨结婚，难不成你还打算穿成这样去啊？”王伯伯嫌弃地打量着她身上那条破洞牛仔裤，咕哝道，“破破烂烂的，看着就糟心。”
“可是我有准备小礼服。”当然不可能穿得这么随便，她也是有准备的！
“穿什么小礼服啊！我这旗袍不好吗！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啊，不是我说，一点也不尊重传统，东方女性应该有的婉约美全被你们抛弃了……”
“不不不，我不是说不穿……”在他开启长篇大论说教模式前，程晓璐赶紧打断了他，“只是怕尺寸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我是按照你之前留在这儿的尺寸做的。”
“王伯伯，我上次在你这儿做旗袍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嗯？已经这么久了吗？”王伯伯蹙眉端详了她一会儿，“那正好，你去里头试试，要是尺寸不合适赶紧改，还来得及。”
“没事没事，我回家再试吧。”
“现在试吧。”邱生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飘来。
“嗯？”她诧异地转头看去。
他支着头，嘴角微微上扬：“我想看。”
“……”本来就是因为他在才不好意思试的，被这么一说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行了行了，赶紧去！”王伯伯强行把旗袍塞进了她手里，不耐地把她朝着更衣室推去。
“哎哎……”程晓璐还没死心，还想再挣扎一下。
“小伙子啊，我跟你说，这根雕得从战国时期追溯起……”王伯伯已经重新回到了那套根雕桌椅上，兴致勃勃地拉着邱生说开了。
邱生居然也听得兴致勃勃！
总之就是——完全没人搭理她。
程晓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更衣室，换完出来的时候，王伯伯已经讲到了明清两朝的根雕，难得碰上有年轻人会像邱生表现得如此有兴趣，于是他讲得特别起劲。这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她有点不能想象在邱生的注视下走出来，总觉得挺尴尬的。
趁着没人注意，她默默走到镜子前端详了起来。
不得不说，王伯伯的手艺和品位还是很不错的，这是一条经过稍许改良的短旗袍，款式更加适合她的年纪，藕粉色的，裙摆上绣着一朵并蒂莲，在婚礼上穿寓意也不错。
“咔嚓——”
忽然有道清脆的快门声传来。
程晓璐猝然转头朝着邱生看了过去，只瞧见他举着相机，神情专注。
“你——”她已经顾不上害羞了，更多的是惊讶。
透过相机镜头，他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的愕然，不禁调侃道：“干什么？见鬼了吗？”
程晓璐回过神：“你不是不拍人的吗？”
“谁说的？”他放下相机，翻看起了刚才拍的照片，“我不是不久前才帮肖乐和Hayden拍过婚纱照吗？”
“可是你从来没有拍过我啊！”所以说，她的惊讶程度简直跟见鬼差不多了。
“相机这东西是用来留住珍贵的，甚至是以后都不太可能见到的画面，所以人们对于那些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人事物反而没什么想拍的冲动。”
“……”什么意思？那为什么现在突然想拍她了？她难道不是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吗？那种好像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想到这，就好像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脏，生疼生疼的。
她还来不及追问清楚就被王伯伯兴奋的话音打断——
“哎哎！这张好看！小伙子拍照技术可以啊！”
邱生抬头冲着他笑了笑，一脸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是我老婆长得好看。”
程晓璐：“……”
王伯伯：“……”
这么说好像不太礼貌？邱生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王伯伯的旗袍也好看。”
“那是！”王伯伯骄傲地仰了仰头，“《花样年华》知道吗？”
“哇！”程晓璐瞪大双眼，“王伯伯！你给《花样年华》剧组做过旗袍吗？好厉害啊！”
“怎么可能……”王伯伯斜了她一眼，“我是看着那电影琢磨过的！”
“噗——…”邱生失笑出声。
程晓璐默默地抽搐了下嘴角：“我去换衣服了。”
“别换了。”邱生拉住了她，“就这样再去逛逛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一、一定要穿成这样说吗？”程晓璐脸色微微发白，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很不妙，该不会是想要跟她谈离婚吧？
“嗯。”他用力点头，“好看，我想多看看。”
“……”一副以后都看不到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果然是想离婚吧！
应该不至于吧？只是被叫了几声“沈辰川”就气到想要离婚什么的，总觉得不太可能。
但是，因为她爸的那些话就很有可能了！
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后，他也觉得如果沈辰川再回头找她，她一定会动摇的吧？不想承受那种结果，于是干脆现在放弃好了。
逻辑很通顺呢！
可是……
“不是这样的，我不会的！”程晓璐忽然停住脚步，激动地吼开了。
邱生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桥中央，不明就里地看着她：“什么？”
“呃……”她回过神，鼓起勇气喊开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先听我说完……”
“不行！我先说！”程晓璐很坚持。
见状，邱生只好妥协：“好吧，你说吧。”
程晓璐：“……”
邱生：“嗯？”
程晓璐：“……”
邱生：“你想说什么？”
“那个……”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四下环顾着缓解尴尬。倏地，她的目光落在了桥边的河堤上，眼睛骤然放光，“河灯！”
“啊？”
“我们去放河灯吧！”
撂下话后，她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手腕往河堤边走。
邱生微微蹙了下眉，依稀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想问清楚，可是眼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他还是吞下了话，不由自主地迈步。
转眼就到了河堤边，程晓璐跟老板看起来挺熟，虽然只买了两盏，但是老板非常热情地送了他们一堆。
河灯这东西邱生是不怎么相信的，甚至还有些不屑，他无法理解那些把愿望或理想寄托在一盏长得稍微好看点的蜡烛上的人，说什么如果它能够安然无恙飘到河对岸，愿望就能实现，不过就是自欺欺人而已。但是大部分女人似乎对于许愿这类事情格外热衷，包括程晓璐，他也就只好把不以为然藏在心里，默默站在河边陪着她。
眼看着她一盏又一盏地点着河灯，虔诚许愿，时而忙碌时而恬静的样子倒是还挺赏心悦目的。
“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许了什么愿？”突然，她转头丢来瞪视，语气里透着不满，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问。
邱生愣了愣，不解地问：“不是说出来愿望就会不灵的吗？”
虽然对许愿这一套不感兴趣，但是规则他还是懂的。
“我们这里规矩不一样！说、说出来或许反而可以灵验！”程晓璐有些急了。
见状，邱生只好配合：“那你许了什么愿？”
坦白说，他并不是很好奇，她的愿望就跟她的人一样好猜，无非祝她爸妈身体健康、祝她自己事业顺利，之前一贯如此。当然，之前她还会加上一条——希望沈辰川早点回来。
想到这，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没能忍住嘴角的不屑。
所以说，许愿这种东西不管用的。
“我希望我们可以不要离婚，永远在一起！”她一鼓作气喊了出来。
“……”邱生猛地一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证明我是绝对不会再被沈辰川动摇的，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全世界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她豁出去了，比刚才喊得还要大声，“以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要是还想跟我离婚，我、我就……就把你推到河里去！”
邱生呆怔了好半晌，总算是勉强回过神了：“我跟你爸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婚了？”
“虽然没有说，可是你心里已经在这么想了吧。”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我从昨晚开始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了，都同意让你来我房间了，结果居然叫我早点睡。今天也是，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突然拍我，还说什么相机这东西是用来留住以后都不可能再见到的画面，你不只打算离婚那么简单，甚至还打算永远不要见我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僵了片刻后，他低头拨弄起相机，翻找出刚才拍的那张照片递给她。
程晓璐困惑地接了过去，垂眸打量起来，只一眼，她就情不自禁地嚷开了：“哇！好漂亮！”
“自己说这种话合适吗？”
“可是真的好漂亮啊！”她语气由衷，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当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照片里的自己了，但这是第一次看到邱生镜头下的她，跟平常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特别漂亮。难道是因为镜子的关系？
以他当时的那个角度，本来是只能拍到她的背影的，可他很巧妙地利用了镜子。
不是都说照镜子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自己特别好看吗？是这个原因吧。
“嗯，是很漂亮。”邱生轻喃了句，缓缓靠近，轻抵着她的额头，跟她一块儿看着相机里的画面，“你没发现你看着镜头吗？”
“咦？”被他这么一说，程晓璐才察觉镜子里的她确实正看着镜头，眼神有些恍惚，“我为什么会看着镜头啊？”
不应该啊，她明明是听到了快门声音之后才意识到邱生在拍她的。
“不如说……”他笑了笑，问，“你为什么看着我？”
“……”她心头微微一动。
没错，她并不是在看镜头，而是在看拿着相机的邱生，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行为，就像是……就像是视线本能地追随着他。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这种满满都是爱的目光，我是真的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程晓璐埋头钻进他怀里，有些害羞地嘟囔：“怎么可能见不到啦……”她总觉得，以后只有可能会越来越常见。
“嗯？”邱生颇觉意外地愣了下。
“怎么了？”她微微抬起头，紧张地问。
“我以为你会否认的。”他大概也是犯贱体质，居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从昨晚开始突然变得坦率的她反而让邱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连证据都拍下来了还怎么否认。”诚如邱生所言，她眼神里盛着满满的爱意，隔着相机她仿佛都能感觉自己当时那种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开心的心情。更糟糕的是，就算现在，回想起当时的那种心情，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程晓璐，露出这种表情不管是被做了什么都是你活该。”
“你不会是又想拍了吧？”她赶紧捂住脸，“不要啦，好尴尬的。”
“不会拍的，这种样子绝对不会拍下来让其他人看到的。”邱生拉开了她的手，凑上前轻咬了下她的唇瓣。
“啊——”他的力道虽然不重，但程晓璐还是因为惊愕低呼了一声。
趁着她启唇，他的舌如一条灵巧的蛇般窜入，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的齿关，这种小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开始肆意地在她口中席卷，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直到这一刻，程晓璐才知道他之前的吻有多节制。
就在她几乎要站不稳时，他总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我说啊……”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伴着他的声音一块儿飘出，“你有感觉到我有多喜欢你吗？”
她细若蚊蚋般“嗯”了一声。简直就像疯了一样，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所以你觉得我会舍得离婚吗？”
“那你刚才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等等，让我先缓一缓。”
“……”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过了许久，呼吸终于变得清浅，胸口的起伏也没有那么明显了，他才再次启唇：“去见我爸妈吧。”
“哎？”程晓璐双眸倏然瞪得很大。
“怎么了？你不想见吗？”
“也、也不是不想，只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也不算突然了，而且并不是立刻就见，他们在美国，等有假期的时候我们再去。其实，他们很早就想见你了，只是我担心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一直拖着。”
“我现在也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光是听他提起这件事，她就已经紧张到手心冒汗了。
“我知道，但还是很想带你去。”
“为什么啊？”这么问好像有些奇怪，都已经结婚了，见一下彼此父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总觉得邱生提出这件事的时机有点微妙，并不像是遵循礼数那么简单。
“因为我觉得我父母应该会很喜欢你。”
“……”
“不单是我，我的家人、朋友，甚至我养的宠物都会对你很好，好到谁也没有办法动摇你。”
这个人有毒。
她曾经一直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沈辰川的那些舍友才会不喜欢她，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他的舍友的问题。或许她确实不太懂得如何讨好别人，也或许他的那些舍友管得是有些多，但更重要的是，沈辰川所表现出来的半推半就让他身边所有人都认为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她，甚至就连她对他的好在别人眼中都像是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屈从的刀，而他由始至终从未替她辩解过。
“我是喜欢她的。”
哪怕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只需要这一句，她相信他的朋友们都会试着好好了解她，就算最终还是无法接受，起码会把她当作“朋友喜欢的人”来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