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完全不心动那当然不可能，如此果断地拒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怕自己会动摇。
这一点程晓璐并不否认，她想工作，想去派索，非常想，对她而言那才是如鱼得水。
然而，岸上有她更不舍得离开的人。
幸好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这件事，刚走出派索她便接到了中介的电话，说是一会儿有人来看房子，于是她立刻打车往家里赶。
关于那套房子，她本来打算卖了，但是考虑到万一以后回来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暂时租出去。
最近几天中介经常会带人上来看，可惜那些房客她都不太满意，这一次也不例外。
把人送走的时候，刚巧碰上正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苏飞，“刚下班啊？”程晓璐笑意盈盈地打了声招呼。
“嗯。”他点了点头，顺势看了眼擦肩而过的那两个人。其中那个中介他这星期已经见过三次了，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是这次来看房子的，从他们的表情中就不难判断出结果，“又不满意？”
“唉，是啊……”程晓璐无奈地叹了口气。
“租金谈不拢吗？”
“那倒不是。”虽然确实碰上过不少想要还价的，但她还不至于每个月差这几百块钱，“我只是想租给靠谱一点的房客。”
靠谱？很抽象的形容。
苏飞回想了下那个中年男人：“刚才那个人看起来挺朴实的啊。”
“问题就在这里呀，他一个男人要租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恕我直言，我也是一个人住，并且我那套房型跟你的一模一样。”尽管是租的，可好歹是要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在经济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想让家更大更宽敞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不一样，看着就是一副精英打扮，可是刚才的大叔就像你说的明明很朴实，虽然很朴实，不过人不可貌相，现在群租现象很猖獗的呀，我短时间内又不太可能回来看，万一是个二房东，之后擅自更改格局又租给别人怎么办？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我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况且这里还充满了不少回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想收回来的时候面目全非呀。”
“我可以帮你盯着。”
“那回头你要是搬走了呢？”
他翻了翻白眼：“姐姐，我跟房东签了三年。”
“才三年啊……”她撇了撇嘴，一副“三年根本不够看”的模样。
“什么叫才三年！”苏飞心头微微抽了下，突然问，“你打算去多久？三年还不够吗？”
“应该不够的吧？”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确定，看邱生吧。”
“所以你准备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道：“那是肯定的。”
“你还是程晓璐吗？”他印象中的程晓璐虽然没什么壮志雄心却很鲜活，即使是在那段轰轰烈烈追着沈辰川跑的日子里，她也从未放弃过自我，目标坚定，按部就班。曾经不远万里也要振翅向南的鸟，如今却甘愿困顿在笼中被豢养，总觉得有些令人唏嘘。
“当然是啊。”她满脸不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没毛病吧？”
“算了，没什么。”苏飞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扯开了话题，“不如把房子租给我吧。”
“哎？”
“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照你这样挑下去，走之前挑不到合适的房客的吧？干脆租给我好了，像我这种一副精英打扮的人至少是不会擅自更改格局去群租的。”
“可是你不是跟房东签了三年吗？”
“大不了赔点违约金。”苏飞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房租算我便宜点好了。”
“搞了半天你是想趁火打劫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好歹那么多年朋友了，给个友情价也合理吧。”
“说是这么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但也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回头我跟邱生商量一下。”
“……”这不是你的房子吗？为什么要跟那家伙商量？
苏飞很想这么说，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不止刺耳，还很狭隘，何况他也没机会说出口。
“商量什么？”邱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他边从电梯里走出来，边防备地瞪着苏飞，有些故意地走到程晓璐身旁，将她搂进怀里。
“你回来啦！”程晓璐转头冲他绽开一抹甜笑，“苏飞说想租这套房子，刚巧我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租客，如果是租给他的话能省不少事呢，不过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你的意见。”
“确实呢。”
“哎？！”难以置信的惊讶声从苏飞唇间溢出。
这算什么？答应了？居然还答应得毫不犹豫？这实在不像邱生的作风！
“你也这么认为吗？”仿佛有了共鸣，程晓璐显得很激动。
“嗯，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你做主就好。何况……”他微笑着看向苏飞，“苏医生一定会好好对待这套房子的，就像对待它的主人一样。”
“那是自然的。”苏飞咬牙切齿地笑着。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我回头就联系中介。”突然想到了什么，程晓璐看着苏飞问道，“走中介没问题吧？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种事情还是有白纸黑字的合约在，双方才都比较放心呢。”
“没问题。”
“太好了！”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程晓璐松了口气，这才突然想起炉子上还炖着东西，“啊！银耳汤！”
她低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
见状，苏飞猛地拽住正打算紧跟其后进去的邱生：“你在打什么主意？竟然会那么爽快地答应？”
邱生拨开了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人我带走了，睹物思人的机会就留给你了，不用谢。”
“鬼才会想谢你！”
砰——
和他的怒吼声一块儿响起的还有响亮的关门声。
苏飞怔怔地看着面前那道紧闭着的房门，良久……
“至少听别人把话骂完再关门啊！没！礼！貌！”
愤懑的叫嚣声简直比他们家的路由器还要有穿透力，隔着一堵堵墙都能清晰传入程晓璐耳中。
她关了火，从厨房走出来，随口问了句：“你们俩又怎么了？”
坦白说，她已经习惯了，要是哪天邱生和苏飞不吵架了那才奇怪呢。
“没什么。比起这个……”邱生也同样不当回事，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梨若琳今天找你什么事？”
“就、就叙叙旧啊……”她吞吐了下，有些心虚地避开了邱生的目光，赶紧扯开话题，“说起来，你知道梨若琳和赵菁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策略很不错，邱生顿时被点燃了好奇心：“赵菁？”
“对啊，她今天带着赵菁一块儿来的，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邱生并没有彻底被她绕晕：“那赵菁找你什么事？”
“不是说了就是叙个旧嘛。”
“就这样？”邱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总觉得她好像在隐瞒什么。
“对啊！”她赶紧扯开话题，“说起来，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想你了……”说着，邱生有些疲惫地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回来充会儿电。”
程晓璐心头微微一颤，片刻后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半开玩笑地调侃道：“想不到你这么离不开我呀。”
“嗯，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他转头，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仿佛有股电流从她的指尖直达心间。
当悸动逐渐退去，理智慢慢回归，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沈辰川为什么会选择阮灵了。
就算是沈辰川，在那种异国他乡也一定会有累到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盼望着能有个人给予他些许切切实实的温暖，然而当时在他身边的就只有阮灵。如果邱生去了法国，像现在这样身心疲惫需要充电的情况刚开始会经常有吧，倘若她不在，他会怎么办？要是有个女人在这种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她又该怎么办？
所谓的互相依靠，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催情剂啊！
想到这，她倏地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他抬了抬眸，担忧地看着她。
“我不会离开你的。”
“嗯？”突如其来的誓言让邱生一时反应不过来。
“绝对不会离开的！一秒钟都不会！”说着，她扑进他怀里，把头深埋在他胸口。
“嗯……”
邱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果然很不对劲。
其实，提出要去法国时，程晓璐就已经不太对劲了。
邱生虽然察觉到了，却以为面对即将到来的陌生环境会害怕是难免的，这是人之常情，只需要给她一点时间调节就好了。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几天他们相处的时间尽管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她有明显的变化，不仅慢慢接受了要离开的现实，甚至还开始有些期待。
可是昨晚，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勉强、茫然。
回想起她提到派索时言辞闪躲的样子，邱生觉得多半是她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撬不开程晓璐的嘴，那他就只好去问赵菁了。
“我邀请她来我们公司了。”
从赵菁口中飘出的话让邱生愣怔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没能消化这个信息，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你是说，你明知道我打算带她一起去法国，却在这种时候让她去你们公司？！”
“嗯。”赵菁点了点头，无所顾忌地坦白，“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
“就好像当年看着你放弃摄影我觉得很可惜一样，在营销领域里，她明明还能走得更远，不应该放弃，尤其不应该为了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放弃。就算你将来所能达到的高度是程晓璐穷极一生都未必到得了的，也没资格要求她牺牲自己来成就你。”
“我从来没有要求她牺牲。”邱生有些激动地打断了赵菁。
“可你现在就是在逼她牺牲。”赵菁沉了沉气，平静地分析，“她的能力你是清楚的，就算没有我，也会有不少公司愿意对她敞开大门，坦白说，她有比派索更好的选择，我本来是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的，但与其看着她沦为所谓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还不如让她来派索试试。”
“这是她的选择！”
“这真的是她的选择吗？”赵菁直勾勾地看着他，反问。
咄咄逼人的视线就好像一道刺眼阳光，将他拼命隐藏在心里的自私照得无所遁形。
确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能力以及她对自己所从事的广告业有多喜欢，很快就会有不少公司陆陆续续朝着她抛出橄榄枝，而她也很有可能会动摇。所以他才会早不提晚不提，偏偏选在她刚辞职时提出要去法国，他是故意的，就好像当初结婚一样，趁着她彷徨无助，诱导她做出决定。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在用“达成共识”来安慰自己，那些始终不愿意去承认的内心阴暗冷不防被赵菁挖出，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
也许这就是朋友吧，在他想要装睡时只会不留情面地把他踹醒。
邱生回到家的时候，程晓璐正呆站在书房的碎纸机前，神情有些恍惚。
他缓缓靠近，见她依旧没有回神，不禁好奇地打量起她握在手里的应该是打算粉碎掉的那些纸，大多是她之前在佳沃时的东西，这些显然不可能带去法国，打包快递回她父母家也毫无意义，粉碎销毁是唯一途径，她眉宇间却透着不舍。
让她不舍的当然不可能是这些早就已经没什么用的资料。
“你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程晓璐吓了一跳，她猛地颤了一下，察觉到是邱生后才松了口气，瞬间笑开了：“你回来啦。”
笑容很甜，一直浸入他心底，很温暖，可越是温暖他就越是感到自责。
“嗯。”他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那些纸。
以为他是想帮忙，程晓璐索性甩手，转身整理起其他东西。
然而，邱生并没有把那些东西送入碎纸机里，而是默默翻看起来，那些废弃的提案上满是修改的痕迹，还有各种她思考时习惯性的胡乱涂鸦，每张纸仿佛都记载着她这些年的努力……
“哎，你怎么不动呀？”一转头见他愣着，程晓璐不解地喊开了。
他默默抿了抿唇，看着她道：“别整理了。”
“……”晓璐一头雾水。
“我不去法国了。”
愕然了许久她才逐渐反应过来，惊讶地喊开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邱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这种人果然还是做个自由摄影师比较轻松，经纪公司什么的会有很多束缚，不适合我。”
“可是那家公司对于摄影师来说不是殿堂级的吗？”就算是邱生也会想要加入的吧？他之前明明表现出很积极的样子，怎么可能突然就觉得不合适了呢？
“听赵菁说的吗？”见她微微一震，显然是默认了，邱生挑了挑眉，哼道，“没那么厉害，不过就是家普通的经纪公司，那家伙讲话向来喜欢夸大。”
“普通？！”程晓璐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那可是magnum哎！”
他颇为诧异：“你知道magnum？”
“不知道。”
“……”那刚才一脸嫌弃他暴殄天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但我至少会百度。”
“百度出来的信息不靠谱……”
“少来了！”程晓璐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见过赵菁了？”
“没有。”他心虚地挪开目光，矢口否认。
程晓璐没有放过，继续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关于magnum的事情是赵菁告诉我的？”
“……”邱生不由得开始冒冷汗，这女人，还真是相当不好糊弄。
“他跟你说了想让我去派索市场部是吗？你认为你耽误我了，甚至认为我是为了你才放弃事业的，所以突然决定不去法国了？”面对他的沉默，程晓璐深深地倒吸了口气，这才极力维持住了平静，“可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觉得被耽误……”
“丝毫没有动摇过吗？”邱生打断了她，在她启唇回答前又急着补充了一句，“我想听实话。”
“……”程晓璐陷入沉默。不想骗他，可是又怕一旦说了实话他会选择牺牲自己的前途，明明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成为他的负担。
“哪怕有过一丝动摇，那就去做，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勉强自己。”
“我也不希望啊！你明明很想去magnum吧！为了我放弃，你以为我会感到开心吗？”
是啊，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枯萎，她又何尝不是？
但是夫妻之间若是想要长久，总有一方是要做出让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