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怎么会到你都被绑在床上了才发现不对劲！”
“我没睁眼啊，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傻啊！我问你，你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网站。”
“认识多久了？”
“就晚上吃了一顿饭才认识的。”
“喝了多少酒？”
“六瓶红酒。”
“你俩喝了六瓶红酒？！然后他提出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三岁小孩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我……”
“算了算了。”王天依看谢星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清楚这人确实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你好歹也应该中途偷偷看一眼吧？”
“为什么？”
“拜托，男人一般跟你玩这种游戏，都估摸好了你会偷看。你要是一直没拒绝，他们就默认你同意了。”王天依在心里突然为那个约会对象感到可怜。六瓶红酒，一般姑娘估计一瓶就够了。谁让他遇到个油盐不进百毒不侵的主呢。
“太复杂了，比相对论还复杂。”谢星星摇头叹气。
“别再去什么相亲网站了，下次我帮你介绍。一对一辅导。”
谢星星这位十二岁开始初恋迄今为止已经把十二星座都集齐三轮以上的女友，确实有资格说这话。论长相身材，王天依说不定比谢星星还差一点，论学历她基本上没花什么时间在学习上。谢星星印象中，这位父亲大学同学的女儿就几乎没怎么去上过学，完全是凭借极高的情商和人格魅力，搞定了所有老师和同学，顺利一路毕业，还拿到了法国某大学的设计文凭，尽管她的法语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回国后也依然是花80%的精力在谈恋爱和自我修养的提升上，因此虽然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几乎是——完美。包括被她玩弄丢弃的各种前男友。
事实证明，在谢星星几次不成功的约会之后，王天依确实试着给她介绍了若干对象，结果谢星星发现，对方要么就是王天依啃食过后丧失兴趣的猎物，要么就是想要接近王天依却连她大名叫啥都没搞清的备胎。总之，他们感兴趣的对象都是王天依，而谢星星只是作为王天依的朋友这样一种标签存在的。和她约会，是接近王天依的一种方式。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王天依会成为谢星星的朋友。
因为实际情况是从小到大，也只有谢星星这么一位同性，能够成为王天依的朋友。
“我真的很想去美国念艺术，可是我男友每天跟我吵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还不简单？你觉得学艺术和你男友哪个重要？”
“我觉得……我觉得……都重要。”
一副波希米亚风格打扮的女咨询者坐在谢星星面前，后面的邱自愈时不时地咳嗽，提醒谢星星他的存在。
或者说，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的咨询技术对谢星星的进步之必要的存在。
现在，他俩终于换了换位置，邱自愈要来考察她的咨询技术了。
“呃，这个问题的重点其实不在艺术和男友谁更重要……”通过旁边书柜玻璃的镜面反射，谢星星看到邱自愈的脸色由危转安。她继续小心尝试，“而在你如何定义你的人生。”
“呃……”
“你能先跟我谈谈你的童年吗？”
一小时之后。
“所以你学艺术其实是因为你小时候在美术课上遭到了老师羞辱，并非你真的对艺术有兴趣。”
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决定了，我不念书了，我要辞职，要去环游世界。Follow my heart。”
“那你男友呢？”
“他爱fo不fo。”
邱自愈点头，面带喜色，欣慰地看到谢星星终于开悟了，成长了，收获了。
“等一下。”谢星星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呃，好啊。”
结果果然如谢星星所料，她又一次看见了未来。
照片上显示，女孩正和一个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从环境和她所戴的钻戒尺寸来看，她嫁的男人非常有钱。
“怎么了？照片有啥问题？”见谢星星愕然不语，对方把照片拿过去看。
只是自己的一张普通单人照。
“呃，小姐，我想问下，你男友长什么样子？”
“就是，很普通的样子啊。”
“他是不是——”谢星星盯着照片，“脑门巨大，脖子巨粗，身高比你矮半个头，脸上还长着一颗超大的痦子？”
“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对方惊愕了。
“小姐，我告诉你，你别辞职了，也别念艺术。好好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你会非常幸福。”
“啊？”对方蒙了，“可我男友还没我高。”
“在爱情面前身高算什么？”
“可他吃完饭还不刷牙。”
“以后改吃饭前接吻。”
“他还不爱换内裤。”
“那你就多洗几次澡。总之我跟你说，你嫁给他绝对不会后悔！”
比起女咨询者，更目瞪口呆的是邱自愈。
但这只是开始。
“姐姐，我真不明白，我帮她抄作业，帮她记笔记，天天给她写情书，她为什么还是跟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在一起了？”
“啥也别说了，我先帮你拍张照吧。”
“啊？”
“啧，隔壁这个数学课代表就是你的克星，我告诉你，小学毕业前你要是不转学，初中你的女朋友也会被他抢走。”
“啊？”
“快去求你父母啊，还愣着干什么？！”
“医生，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我这把年纪了还是处女，是不是很不正常？”
“不会啊。”
“可是我都十六了！已经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了。”
“……姑娘，我先帮你拍张照吧？”
“呃，你等下，我弄下头发。”
“哎呀，别担心！”
“怎么？”
“看上去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性经验非常丰富的人。一、二、三、四、五……从照片上看，你那次至少一下获得了五个人的性经验呢！”
4
“谢星星。”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之后，邱自愈总算受不了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看来你是一点没长进啊，跟我实习了这么一段时间，不仅没进步，你还……咨询中心现在被你搞得乌烟瘴气！”
“我，我只是把他们未来的结果告诉他们啊。”
“什么未来的结果？你难道还能看到未来不成？”
“我……”谢星星想还是不要告诉邱自愈比较好，因为这显然只会让他更火大。
“我就不说你咨询师的身份了，你就算作为一个正常人类，你那些价值观对吗？！”
“价值观？……什么是价值观？”
“就是人不能为了金钱结婚，小学生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业上而不是早恋，未成年的女生更关注的应该是身心的健康成长而不是啥时候才能破处！”
“可是，他们明明就会那样去做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这个人比较偏执，不过，”邱自愈看了一眼放在书架上那封国际精神分析协会的来信，“要是影响到了咨询中心的声誉，那我就不得不请你离开了。”
“……我知道了。”
从邱自愈房间出来后，佳佳正好路过。
“和邱老师实习得怎么样了？”
“除了一些技术上的小分歧，总的来说还是很有收获的。”
“什么收获？”
“这你得问他，他的收获。”
中午吃饭时，谢星星总算能够从邱自愈手下溜出来一小会儿，她走进附近的便利店，要了三人份的关东煮，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那个男人的脸这个月以来她已经看了不下几百次了，可再也没有出现那天晚上看见的画面，为什么？难道同一张照片只能看见有限次数的未来？谢星星倒不是这么迫切想再看一眼那个画面，毕竟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她和这个人会在未来——
接吻？
莫非她会在某一次相亲中遇到对方？但她怎么会让约会顺利进行到那一步的？而且照片背景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适合约会的地方。莫非对方又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她把各种可能性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她仍然不知道这张照片显示的是多久后的未来。这件事究竟会在何时发生？
当初设想的在电子日历底下拍照的方法完全是个失误，看来照片上只会显示未来那一刻、那个人所处的真实位置，而不会显示拍摄位置的未来情况。
更让她烦躁的是，她至今都没搞清楚这种看见未来的潜能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无法控制自己什么时候能看见未来、同一张照片能看见几次，还有，看见未来是否必须要借助拍照这一手段？
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虽然她研究出了Skinner，可现在还远谈不上成功。她比以前更不了解Skinner的性状，可以说她只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可对于里面是什么样的，她一无所知。
更烦恼的是，李超然也和她失去了联系。她不知道对方是否按他们约好的那样吃了药，更不知道李超然第二次吃药后的情况。
她的担心成真了，她就知道李超然不会是个可控的被试。
“谢星星！”
她一个激灵，回头看才发现是任雪。
“你怎么又拿这种垃圾食品当饭吃？”
这句话让她不由得想到王天依。“我妈可不让我吃这种东西。”当时十五岁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刚上高中的王天依，和已经大一的谢星星一块儿在便利店，她在一旁看时装杂志，谢星星则埋头吃泡面。
哦对，谢星星觉得王天依还算是个不错的朋友的原因是：她总会替自己买单，还送自己各种各样淘汰下来的衣服、包、化妆品。
而任雪就好像是一个加强版的王天依。
她拿出两个大购物袋，递给谢星星。
“这是什么？”
“送你的衣服。”
“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咨询师的穿着很重要，尤其是你做情感咨询这块。邱老师没让你平时注意下外形什么的？”
谢星星想起来邱自愈确实跟她提过这个要求，只是她一门心思在Skinner上，完全忘了这回事。
更关键的是，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一个正常女性的打扮，但结果好像总是不尽如人意。
“记住啊，下周来家吃饭。”
谢星星只好含糊答应，心中正为终于无法再推脱这场社交而叹气不已，突然，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这个月来她一直想揪住狂扁的身影。
李超然。
“情况就是这样，当时实在太紧急了，Lily跑来找我，要跟我老婆摊牌，我只好吃了那颗药。”李超然和谢星星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
“那你之后怎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因为没按你的要求……我后来也不好意思跟你说。”
“是不好意思，”谢星星盯着他，“还是那颗药的效果延长了？”
“你怎么——”李超然脱口而出，然后又打住。
“因为……”因为我吃了第二颗之后，药效也保持了一个月。谢星星本想这么说，但又住了嘴。
“总之，我想可不可以，我们重来？”
“嗯？”
“这一次我保证按照你的要求来！”
服务员为他们端上两杯咖啡。
等服务员走了之后，谢星星才问：“是不是你的药效过去了？”
李超然犹豫了片刻。“还没有，但……最近已经变弱了许多。”
谢星星明白了，这才是李超然来找她的真正原因。他需要更多的Skinner。
“很抱歉，没法重来了。”
“什么？”李超然显得有些意外。
“第一，你违反了我们之前的约定，虽然你的状况确实值得同情，但我没法承担违约的风险。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被试。第二，我这里也没有更多的药了。”
谢星星说的是实话。Skinner目前还不可能批量生产，因为其中的配方非常罕见，下一次什么时候合成出来，她还在等药剂卖家的消息。
“谢星星，你这不是玩我吗！”
“怎么？”
“我现在的情况……哎，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真的很抱歉。”
谢星星对服务员挥手，示意买单。李超然脸色变了，拦住谢星星，口气因急躁而突然变得凶狠：
“你真的不愿意？”
谢星星摸出了零钱，放在桌上，甩开李超然的胳膊，走了出去。
“你会后悔的！”他在后头大喊。
回到咨询中心，佳佳神神秘秘地对着谢星星笑。
“刚刚你去哪儿啦？”
“我？吃午饭啊。”
“嘻嘻，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吧？”
“啊？”
“刚刚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和一个男人在咖啡馆。”
“不是那么回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真的没有。”
“还没有？幸好我刚拍了照片。”佳佳翻手机找出照片。
“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
谢星星看到照片，愣住了。
5
谢星星和“地鼠”第一次说话是在半年前。
那时是在深网。谢星星有时会用一种连接暗网的工具上去，通常她会绕过那些贩卖色情有关的东西的网站，在卖毒品、枪支和人体器官的店铺那里停留一会儿，然后直奔她的主要目的地，买一些需要的化学试剂和药品，用来做实验。这习惯始于高中——准确地说，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刚刚拿到W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她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之后被宣布死亡的第二天。
她去父亲的书房收拾遗物时，在他的笔记本上看到了这样一个ID：Dimstar，还有一串登录密码，以及上深网的办法。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像是等待着她的到来。
父亲葬礼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参加。苏造方和李立秦把骨灰盒放进陵园中那一块小小的碑墓时，她正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贪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新世界。
这一年，她十五岁。
只要有钱，你几乎可以在深网上买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但有些时候，你不能只是有钱。
在深网上，除了有形之物外，还有各种无形的东西贩卖。比如你可以雇佣杀手或私家侦探，可以购买一个新身份。还有人卖解决问题的方法，诸如数学题、维米尔遗失的三幅画的现址，如何攻克美国总统的私人邮箱账户，或者是半小时内处理尸体的最佳办法，等等。
像这样卖答案的卖家，在深网通常被称为“答题人”。
但你未必用钱就能购买到答题人的答案。这样的答案，要用另一些特殊的方法购买。
比如，以答案换答案。
但也不一定，你甚至搞不清卖家凭什么认定你是不是他的理想客户，有时可能只是凭心情。就像夜店的大门——越火爆的夜店，门槛越随心所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