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早有小沙弥进房送了茶,却是雨前龙井。朱墨羽道:“请恕在下冒昧失礼,还未请教三位姑娘如何称呼?”那个身材娇小的起身道:“公子容禀:小女子三人原是日本国富商家眷,这位是我们原氏家族小姐,闺名千惠,小女子空儿,那一位是枫儿。”枫儿道:“因为天朝沿海地区时有争战,所以小女子三人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更为了行路方便,才改作男子装。”朱墨羽收起方才的笑容,道:“原来你们不是我中华子孙。你们日本国兵乘船而来,手执长刀,扰杀我海边手无寸铁的居民,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三个女子垂首无语半晌,原千惠轻声道:“我们只是平民弱女子,何罪之有?”朱墨羽冷声笑数声,噌地一声站起身,道:“弱女子?当天晚上你们三人力敌对方六七人,在下可是亲眼所见,你们弱,那我们天朝沿海死难的万万无辜平民又算什么?”
朱墨羽越说越有气,早知她们是日本国的人,当晚便不该出手相救,救了不该救的人不说,还因此而使自己伤上加伤,此时形同废人。她们利用了自己的善心尚在其次,如果被天下江湖上的英雄知道自己出手救了她们,必然会被武林同道所唾弃,成为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纵然自己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一天会不明不白地死去。又想起自己日夜悬挂于心的胡府二千金,至今沓无音讯,下落不明,若遇不测,必然死不瞑目。
朱墨羽只能恨自己紫血剑不在手中,而自己又内功全无,此时此地,绝不是这三个“弱女子”的对手,否则必然抽剑饮血,为民除害。心念及此,冷哼一声,甩袖便欲夺门而出。
自明朝太祖洪武皇帝驱逐元兵于荒漠之后,建都应天,大明王朝便一直有两大外患:北虏南倭。尤以嘉靖年间持续到隆庆、万历年间的四十年,是明朝倭寇为害最为惨烈的时期,在历史上被称为“嘉靖大倭寇”。天下人提起倭人,无不咬牙切齿。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为平生志愿的戚继光,开始组建战无不胜的“戚家军”,在俞大猷等一批国之栋梁的襄助之下,历经数载,九战九捷,于嘉靖四十三年,一举荡平倭患,换得沿海数十年安稳。
朱墨羽刚迈了两三步,原千惠柔声道:“朱公子且请留步,小女子尚有话说。”朱墨羽为难地滞步不前,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我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何必枉费唇舌?只当在下那日救错了人便是。”原千惠道:“小女子多谢公子拔刀相助,只是我等三人无以为报,反令公子自缚为难。如果公子要取我三人性命,我等不敢抵抗。”朱墨羽冷笑数声,道:“莫说在下此时尚无力取你三人性命,便是没有内伤在身,也万难剑指妇孺。再说了,在下既然当时出手相救,虽然你们是日本人,眼下尚无大罪,在下也不会要了你们性命,只是有一句话,希望三位放在心上。”
三个女子恭而肃立,齐道:“公子但有示下,必当铭记于心。”朱墨羽回头看了三人一眼,皆是出凡脱俗的妙龄女郎,尤以原千惠更为销魂,虽不及胡悦端庄贤淑,没有李袖嫣那般颦笑可亲,却也另有一番风韵。朱墨羽脑海中闪过《诗经》中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朱墨羽强迫自己扭过头,看向寺院中的殿宇古柏,语气略缓,道:“三位独身于异国他乡,且不可自暴了身份,免得招来杀身之祸。三位且不可把在下相救之事告之于他人,就当那晚之事从未发生过,从今以后,你我仍是形同陌路之人。”原千惠道:“公子好意,我等自是遵从。公子之命,我等无有不遵,只是那晚被公子放走的那几个人,已经知道是公子出手相救,想必此事已经为外人所知,不知公子作何打算?”
朱墨羽心下一惊,随即冷笑一声,道:“此事便不劳三位费心了。最后再说一句,三位姑娘若依在下遵守本分,那是最好;如果有什么诡计,于我国我民有丝毫不利,纵使天涯海角,本少爷的紫血剑,誓必饮你三人颈上热血!”说罢,甩袖迈步而出。
朱墨羽额头现汗,脚步匆匆而回。嘴上虽如此说,心内却是万分懊恼,说不定此时江湖上已经在传说着他敌我不分、助纣为虐的诸多令人不齿的行径。其实朱墨羽是自己多虑了,他哪里知道那夜的黑衣人,是东厂的鹰犬,而非江湖人士。朱墨羽此时虽是心内恼透了三个女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三个人如实相告,足见其诚。纵然如此,朱墨羽也全然不会因此而改观。
来至袁无声处,见杨济士、刘云重正在埋怨袁无声,袁无声不善辩驳,只能出言劝慰。三人见朱墨羽平安归来,大喜,问及经过,朱墨羽三缄其口。三人见朱墨羽如此,便不好再问,好在一切平安,既然已经过去了,多问无益。出了灵隐寺,见左谦之与江无垠因久无音讯,不知吉凶如何,正急得团团转。
来至路上,左谦之虽见朱墨羽平安归来,只是愁眉深锁,此行似有不顺之事,本想细问,见杨济士向自己使眼色,便把吐了半截的话头硬生生咽了回去。江无垠见朱墨羽遮遮掩掩,远非光明磊落之人,鄙视之情油然而生,冷笑一声,催马前行。
刘云重见众人苦闷前行,遂笑问道:“听大师兄说,朱兄虔诚跪拜焚香祈祷,不知所求何事?”杨济士亦笑道:“刘师弟你也不想想,世人都说,祈祷之事如果说出口,便不灵验了。再说了,朱兄所祈之事,必然事关重大,或者极为隐私,岂可问之?”刘云重连声报歉,说自己失礼了。
朱墨羽强笑道:“二位兄台莫要误会,断不会如此的。”刘云重道:“其实兄弟想说的是,怕朱兄祈祷走错了门。这灵隐寺各殿所供之神,各司其职,互有分工。比如说吧,这天王殿保佑平安,大雄宝殿保佑仕途,药师殿保佑福气,藏经楼保佑健康,华严殿保佑读书。朱兄在大雄宝殿祈祷,莫非是学而优则仕,准备在宦海上搏一搏风浪?”朱墨羽闻言笑之,道:“看来是拜错了门,兄弟前来是求姻缘的。”说着,众人皆大笑起来。
笑罢,刘云重正经地道:“虽说朱兄没有到月老庙一趟,相信胡二小姐定然无恙,他日平安归来,与朱兄修成正果,神仙眷侣,岂不羡煞旁人?”朱墨羽闻之,苦笑一声,道:“刘兄取笑了,只求伊人平安归来,余愿足矣。”说罢,朱墨羽于马上高声道:“唐人司马曙诗中道:春山古寺绕烟波,石磴盘空乌道过。百尺金身开翠壁,万龛灯焰隔烟萝。云生客到侵衣湿,花落僧前覆地多。不与方袍同结足,下归尘世定如何。”说笑着,六人在城内吃了饭,待酒足饭饱后,策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