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羽把锦帕重新包好,递给慧逸师太。慧逸师太迟疑了片刻,突然摇手道:“贫尼此刻断不能收受。”朱墨羽一时不解,原本自己遗失之物苦寻而不得,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时,她自己却拒而不受。慧逸师太道:“此事日后再说,还是为原姑娘运功疗伤吧。”
之后一连下了两三天雨,石室内阴暗潮湿,好在所需之物倒也齐全。原千惠一直昏睡不醒,慧逸师太安慰道:“原姑娘伤势颇重,非三五日不可苏醒。贫尼看她这几日脸色好转,呼吸渐稳,当无大碍。”朱墨羽问起为何不接受失而复得的《鸳鸯阵法》,慧逸师太笑道:“不告而取视为盗。虽然原氏兄妹取得之法不够光明磊落,倘若贫尼此刻取回,于她兄妹又有何不同呢?”朱墨羽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慧逸师太又道:“贫尼希望原姑娘醒来后能幡然醒悟,亲手归还于贫尼。若能如此,于双方而言,才是正道。”
这一日清晨,雨后乍晴,阳光明媚。吃过早饭慧逸师太道:“今日天晴,何不把原姑娘移到外面见见阳光?外面空气清新,或有益处也尚未可知。”朱墨羽在山洞外支好卧榻,把原千惠放于其上,垫上枕头,盖好薄被。待一切妥当,才道:“以师太高见,原姑娘昏睡数日不醒,这可如何是好?”慧逸师太坐于石凳之上,道:“左右闲来无事,公子可有兴致听贫尼说一段旧事?”朱墨羽在对面石凳上坐下,道:“求之不得,晚辈洗耳恭听。”
慧逸师太转头看向山洞口旁,道:“那块石壁上有四句诗,恐怕入不得公子的法眼。”朱墨羽离座起身,走近前,见距地丈余处确有四行诗句:谷清风冷又逢春,玉兔西沉夜已深。斗转星移幽怨客,不见画堂吟月人。诗后落款写着峨眉月三个字,虽是以内功运剑刻于石壁,落笔处谨慎有余,收笔处奔放不足,显然是位中规中矩的高雅之士所为,字迹也与石室内墙壁上不同。而峨眉二字更是点明出处,只是不知这位“吟月人”是何许人也。
朱墨羽归座赞道:“师太诗、字双绝,晚辈实难比肩。”慧逸师太笑道:“朱公子言重了。”慧逸师太脸色平和,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落下来,投在半白的鬓角,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刺眼。慧逸师太眼光望向遥远的天际,轻声道:“朱公子或许不知,这座无名山谷人迹罕至,世人所知者不足三五人,何况已经有三位已经辞世作古。这谷名叫双月谷,其中一月自然是因为贫尼俗家闺名,而另一月,以公子聪敏心思,也不难猜测源于澹台先生的名讳。”
朱墨羽此时已然知道慧逸师太诗中的“吟月人”便是澹台映月,只是心中尚有些许疑问,又不忍心开口打断,只是点了点头。慧逸师太继续说道:“世人都晓得澹台先生脾气古怪,杀人如麻,也有人说他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总有三分正。”朱墨羽笑道:“清玄道长评价澹台老前辈是一位好对手,也是一位好知音。”慧逸师太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柔声道:“他对朋友而言,是一位难得的知音;就对手而言,他又是一个可怕的恶梦;对贫尼而言,既是一场梦魇,也是平生幸事。”
朱墨羽不再接口,他知道慧逸师太终于要说到自己与澹台映月的往事了。慧逸师太瞥了原千惠一眼,脸上飞起一片绯红,缓声道:“那时候贫尼也是原姑娘这般年纪,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之间澹台先生早已长眠地下,而贫尼亦将光阴无几。”
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朱墨羽本想出言安慰一番,见慧逸师太又道:“十三岁那年,贫尼路遇恩师妙云神尼,蒙恩师厚爱引上峨眉山,收为关门弟子。也就是那一年,江湖上流传着一个厉害的剑客,有人说他是从西域昆仑山而来,也有人见过他用一把奇怪的宝剑,更有人说他精通幻术,与之比剑常会有幻觉,稍有分神便败下阵,非死即伤。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武林中倒有九成半败在他的剑下。那一年,他三十四岁。”
慧逸师太深陷往事,稍顿又说道:“那一年深秋的一日午后,澹台先生终于还是来到了峨眉山下。”一阵春风吹过,斑驳的光晕投在朱墨羽身上,石桌上横放着那把身长二尺三寸五的紫血宝剑,慧逸师太想起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这柄剑的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