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鸢醒来的时候,暮色已晚,从宋明的怀里抬起头,她这才发现他的嘴唇是那么干枯苍白,好像打今早见到他时开始,他的面色一直都不是很好。
“你怎么了?”
“……我没事……”宋明强打精神,挤出个笑容。
“你究竟怎么了!”梁鸢摸着他的脸,上面都是虚汗,传入梁鸢手中的尽是冰凉,让她怀疑之前包裹着她的温暖从何而来,仿佛那是他用尽了力气,把浑身的温度都给予了她。
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确没有异样,梁鸢生出一种直觉,趁宋明还未反应过来就强行扒开了他的衣服,所看到的景象让她险些失了声。一道道伤痕霸占了宋明的身体,吮吸着他身上的温度,密密麻麻的刑伤令人触目惊心,梁鸢自己也跟着从头到脚的疼。
“谁做的?是谁!”
宋明赶紧合好衣襟,企图掩饰,“小鸢,没事的,都过去了。”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的失踪,都是他身不由己?
“是谁做的!是成世明?”
“不是……”
“难不成是我爹?”
“都不是……小鸢,多问无益,你不必担心,阿叔仍然能保护你。”
“阿叔,我们走吧。”梁鸢恳求说,“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生路。”
宋明郑重地问她一句:“你在成府真的不快活吗?”
梁鸢:“君不在,魂去兮。”
宋明觉得每一丝迟疑都是在违背命运,他还曾侥幸地认为失踪的这些时日对梁鸢来说未必不好,可是他错了,梁鸢过得十分不好,他不能再将她扔回成府。
“好,我们回去收拾一下。”
“不,”梁鸢抓住他的胳膊,“就现在,刻不容缓。”她对变数害怕极了。
“傻丫头,我们现在两副残躯,两袖空空,怎么远走?既要远走,焉能动身轻率。”
“可万一……”
“没有万一,这回哪怕一路刀剑,我都不会妥协了。”
“好。”
梁鸢踏进梁府,梁老爷正站在院子里拎着她的风筝,两人的目光交汇,不像父女,更像赌场上的赌徒和庄家。梁老爷坐到椅子上,梁鸢站在堂下,原以为他会把风筝摔在她脚前,却不想梁老爷居然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孤山寺北贾亭西。嗯,下一句什么来着?”
梁老爷像只是在考她的功课一样,是书香门第再平常不过的情景,但在这样的形势下实在不寻常。梁鸢不知父亲心里什么打算,于是按兵不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事。“……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
梁老爷并没有在意她背了什么,只是闲话家常般问道:“这是你几岁时我教你的诗?”
“六岁。”梁鸢警惕地回答说。
“六岁……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首诗啊,否则怎么会写在风筝上。”
“如果没事,我先回房了。”
“那个虫豸看懂你的诗了吗?”
她就知道,梁父终究还是发现了。
“你想怎样?”她问,“一定要把你女儿逼死才肯罢休吗?我是你的亲女儿啊。”
“正因为我是你爹,我才不会把你扔到一个虫豸手里,他与你的年岁相隔简直就是荒唐!你是我梁家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你才十五啊!他宋明何德何能敢拐走我的女儿!”
“当初要把我送到成府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才八岁?相差十七岁又怎样,好过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只要跟着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你才十五岁就这么想,那他呢,他想的跟你一样么?”
“我比你了解他!”
“是吗,这几日,我倒也得了机会去细细了解他。”
梁鸢皱眉,“果真是你拘禁了他?”
“并非我拘禁他。”梁父喝一口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些钱够他过一辈子了。”
“你休想挑拨我们,我看过他身上的伤了。”
“是吗,那他苦肉计演得还挺真,我都已经给他钱了,他还想在你那儿骗到什么。”
“当你的女儿是傻子吗!”
“跟他纠缠不休你就是个傻子!别忘了,如今你已经是成家的少夫人,从前种种大可以过去,如若你再敢与他有所瓜葛,就算不是我,被成大人听到了风声,他宋明绝对是活不了了!”
梁鸢盯着梁老爷,一字一句地说:“他若有什么差池,我绝不独活。”
“别傻了,但愿他跟你一样,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轻视性命。明天,你也该回去了。”
“我不。”
“你会回去的。”梁父放下茶杯,那语气,仿佛已经有了满满的筹码。
凌晨的初光与残余的月光一起把城里照了个灰白,凉风拂过城中的街,前不久因喜事儿留下的鞭炮残骸蹭过梁鸢的脚边,它们被风汇聚成一堆,又被风吹散到各处,在街上久久嚣张,从城的这边,迁徙到城的另一边。梁鸢的头发凌乱,目光似已变成枯木,当她拖着双腿走回梁府的时候,成家的轿子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梁父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
“爹,我回成府,你放过宋明好不好。”
昨夜,她在约好的地方死守一夜,他却再一次失约。这回她知道,不是他的错。
梁父没有说话,成府的丫鬟上前把梁鸢扶进轿子里。
“你回来了!”梁鸢一下轿,成旭立刻提起衣摆跑下台阶,多日不见,梁鸢憔悴的脸色令他有些惊讶,“快回房歇息吧。”
成旭把梁鸢扶到床上,她抬眼瞧他,那眼神让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成旭撩开挡在她眼边的头发,柔声说:“好好的人,怎么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别碰我。”梁鸢命令道。
成旭立刻面露窘状,脸上浮着一次次积攒下来的失望,却还是被他自己强行一扫而过,蒙上柔光,“那我出去,你歇息吧,有什么事就吩咐。”
“等等,”梁鸢叫住他,“帮我请来一尊观音放在房里。”
“好啊。”成旭答应的很痛快,拜佛最令人净心,梁鸢的要求在他看来是妙极了,可未等他的笑容绽放多久,梁鸢又对他说了一句:“余生我要长伴青灯古佛,你再也不要进我房里,就当我死了,就当没娶过我。”
成旭没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梁鸢故意不去看他,她的一举一动都化作刀剑,前赴后继地刺进成旭心里。梁鸢垂着头,料想成旭的反应,当初这门亲事让满城都沸腾喧闹,这才过门几天而已,若成府少夫人闭门清修的事传了出去,但凡男人应该都难以忍受这种奇耻大辱,何况他是成大人的贵公子,是天之骄子。愤怒吧,悔恨吧,甚至杀了她吧,她就是想让他知道,有多不该强迫她嫁进来。
然而他没有。“你睡吧。”
成旭没有大发雷霆,反而让梁鸢很失望。
地牢的守卫见到成世明,行礼说:“大人。”
“嗯。”成世明听见里面有动静,问:“里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是少爷。”
“旭儿?他怎么会来这?”
成亲前半个月,成府。“大人叫我来,所谓何事?”
“那个做风筝的……”成世明捋着胡子,一看便是城府颇深之人。
“大人、大人知道了……”
“你当本官的双耳是用来供着的吗?”
“梁某不敢。”
“梁鸢马上就要过门了,这事儿我也不想追究,但是你要保证那个做风筝的不会出来碍眼。”
“大人的意思是?”
“一不做,二不休。”
“大人,伤人害命之事梁某做不得啊!”
“你又不是没做过。”
而梁鸢归宁第二天,她才从山上回来的时候,梁父也才刚从成府回来。拎着风筝,梁父想起成世明和他所说的话:“那个做风筝的,你没杀吧?”
梁父有些心虚,“回大人,他救过小鸢,梁某实在下不了手啊,但他已经答应梁某,会去跟小鸢恩断义绝。”
“可事实却是他出尔反尔。刚刚跟踪他们的人回来禀报,说宋明已经打算带梁鸢私奔,你被骗了。”
“什么?”没想到成世明会派人跟踪小鸢,但细想这不正是成世明的做派吗。梁父赶紧推辞过失:“宋明怎么能言而无信!”
“算了,你做不来的事,还是让本官亲自出手吧。”
成世明对守卫说:“既然少爷在,本官就不进去了。”
一剑刺在宋明肩上,成旭眼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不是说会离开鸢儿吗!”伴着宋明的惨叫,成旭又刺了他一剑。
“你……是谁……”宋明有气无力地问。自他两次被抓以来,所见过的人只有梁父和成世明。
“我?我是鸢儿的夫君——”成旭咬牙切齿的说。
“原、原来是你……呵呵……”
“你笑什么!”成旭怒不可遏,又在宋明的左腹上刺了一剑,宋明疼得快要失去了知觉。“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尔反尔!”一剑一剑割在宋明的双腿上,成旭不想让宋明死得轻易,但无论如何发泄,他心里都没有一丁点出气的感觉。
“混蛋!”宋明用力骂道,“她说她过得不好……你们都是恶人……”
成旭手里的剑滑了下去,他瞪大眼睛,而被绑在柱子上的宋明开始口吐血沫。成旭抓住他的衣领,“她跟你说我对她不好?嗯?她说我对她不好!你再说一遍!她告诉你我对她不好?”
“你混蛋……混蛋……”宋明挣扎着说,“你不配娶她!”
成旭苦笑道:“呵呵……我混蛋?我对她不好?我告诉你,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碰过她!”成旭改用拳脚打在宋明身上,可是越打宋明,他反而愈发痛苦。“我不配?难道你就配吗!你又能给鸢儿什么?诱骗一个十五岁姑娘的感情,你就不觉得造孽吗!”
“我没有骗她……想杀我就请便,但你得答应我,休了小鸢……”
“休了她?我成旭究竟废物到何等地步,才让你们都觉得我给了她委屈!我不会轻易杀了你,我要给你看看,鸢儿嫁给我才是对的!”
成旭扔开宋明,觉得浑身都很累。
成世明房里,他对成旭说:“旭儿啊,你去过地牢了?”
“回父亲,是的。”
“你以前不是看不惯为父幽禁宋明的所作所为吗?今儿这是怎么了?”
成旭的喉结动了一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好啊,旭儿,你是个男人,这件事由你自己解决再好不过了,这样,以后宋明就交到你手里了。”
“是。”
“鸢儿。”成旭唤向亭子里的梁鸢,后者正捏着白子举棋不定,黑白两个棋罐都在她的手边,而她的对面空无一人。成旭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声音温和地说:“这样才对,没事多出来透透气,怎么一个人在下棋,来,我陪你下。”成旭说着就要把黑子的罐子拿过来,一直在思忖下一步的梁鸢把白子丢到棋盘上,显然是弃局了。
成旭的面色不太好,但还是强颜欢笑道:“要不我把你的筝抱出来?”
“别动我的棋,”梁鸢死死地盯着他说,“更别动我的筝。”
成旭终于无法勉强自己去忍受了,即便他对她的温柔都是出于真心,可一个男人得到这样的耻辱,谁又能忍而不发?更何况最要命的,是他的真心被她那般不屑。他可以尽量包容,却无法忍受梁鸢对他残忍是源于另一个男人。
成旭站起来掀掉棋盘,棋子纷纷落入湖水中,他额边的青筋不停地抖动,梁鸢稳坐着,心里想,终于被激怒了吧。
“到底要我做多少才算够,到底我要做什么,你才能把我放进眼里,你当我是什么?你的奴仆吗?”成旭艰难地说,“你跟他说我对你不好,你凭良心告诉我,我待你如何?”
梁鸢顿时紧张起来,“宋明在你手里?他不是在我爹手里吗!”
“你怕什么?我还会杀了他不成?莫非我成旭在你眼里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我看过他身上的鞭伤,我知道你们对宋明下得了手!”
梁鸢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她见过宋明的身体?成旭怒喝道:“你们还有没有廉耻之心!我究竟哪比不上他!”
梁鸢知道成旭无辜,便软下话来:“成旭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我都已经嫁给你了。”
“你这算哪门子的嫁?前几天你不还告诉我,就当没娶过你吗?”成旭绕过石桌,慢慢逼近梁鸢,梁鸢不停地后退。“你不喜欢我无所谓,可你嫁进来这些天我没伤害过你吧,你怎么能跟他说我对你不好呢,你的双眼是瞎的吗?我做的一切都算是什么!”
梁鸢的后背贴到了亭柱,她已经无路可退了,成旭抓住她的双手,使她无法挣脱,“鸢儿,哪怕你心如磐石,也不该这么对我吧。”说罢,成旭粗暴地吻了上去,梁鸢使劲晃动脑袋,但整个人被成旭和亭柱围得死死。突然成旭退后一步,他喘着粗气,用手摸了一下嘴,手里蹭了一道血,舌头火灼般的疼。梁鸢的嘴里也有血腥味,她咬了他的舌头。
两个丫鬟闻声前来,“少爷出什么事了?”
成旭一扭头,恶狠狠的眼神把两个小姑娘吓得心头一慌,平时温润如玉的少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面孔。
“用不着你们管,把院中所有人都给我叫走,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过来!”
“是……”
梁鸢的手在柱子上抓出了五道印,她咬了咬嘴唇,威胁成旭说:“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咬舌自尽。”
“哦?”成旭歪着头,丝毫不在意,“你若是死了,我绝对不会杀宋明,我不会让你们俩泉下相会的,我会把他变作人彘,让他生不如死。”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只要你好好活着,他身上就少割下块儿肉。”说着,成旭又开始逼近梁鸢。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样的人的时候,你何尝珍惜过?”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干什么?你欠了我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成旭把梁鸢拉了过来,按在石桌上,她身上的衣服被一下下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