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魂合眼,说:“起码无论发生什么,总还剩一个人不会恨我。”
“哪里会有人恨天涯哥哥。”
可温琼恨他,醇凉如今也是。
“温琼怨恨我,怨我只在乎刑天,却连无靖的死因都忘记了,还说他和无靖从来都没把刑天当过兄弟。”
“温将军明显就是信口雌黄。靖将军若不把刑天当兄弟,又怎么会为他去死?靖将军下阴间的时候天涯哥哥是见过的,他是否心怀怨恨,难道天涯哥哥看不出来?即便有人虚情假意,我看也只是温将军一个,净拿死去的人来蛊惑你。我虽觉得刑天作恶多端,但我才不会像他们那样逼天涯哥哥呢,我相信天涯哥哥有分寸去解决这件事,否则就不配做我师傅了!”
龙城的一席话令司魂心中的枷锁解开了一点。“可无靖确实隐瞒了刑天堕化的来龙去脉,我明白他们为何这样做,正如他们都隐瞒……”
见司魂没说下去,龙城追问:“隐瞒什么?”
司魂咽下“醇凉”二字,转而重复着龙城方才唤他的那句“师傅”,这一声师傅勾起了他的记忆,“龙城,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拜我为师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当然记得!”龙城一昂下巴,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看在这剑的情面上,你可以当我的师傅!但我不想叫你师傅,这样,我是长子,上无兄长,就管你叫哥哥如何!”
那时的龙城还是个毛头小子。司魂默默笑了起来,龙城见自己把天涯哥哥哄开心了,她也跟着乐呵了起来,在司魂看来,他就没再见过像龙城这样至纯至性的人。“打那天开始,你还真没叫我几次‘师傅’,过了几百年,还是‘哥哥’‘哥哥’的叫,叫的自己像永远长不大似的。”
龙城鼓着嘴嘟囔:“我又没什么用,长大做什么……”
“谁说你没用,等我快要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我不会沦落为孤家寡人,那时你便是我的所有。”
那醇姐姐呢,龙城心里想。醇凉不让她在司魂面前提自己,龙城照做了,可司魂竟真的不曾先开口提醇凉,仿佛这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去引起牵扯,倒让龙城心里不自在了,于是龙城没忍住,破了她答应醇凉的诺言。“天涯哥哥,醇姐姐她没失忆。”
司魂的神情蓦然变得生硬,强迫自己去忽视的东西在此刻被龙城摆在了眼前,越是戳动心底的事,司魂越想用平和的语气说出来,“我知道。”
“那怎么打你回来到现在,只字都不提醇姐姐呢?”龙城怕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把语气放得极为谨慎,“从你逼醇姐姐喝孟婆汤开始,你们就变得不对劲了……”
“此事以后莫要再问我了,更别去问她,听见没有?”
“没听见。”龙城使起了小性子。
司魂冷硬地问:“你说什么?”
龙城怂了怂,囔咕着说:“你们俩的事我是管不了,但好歹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这个不让我提那个,那个不让我提这个,我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司魂沉默了半晌,开口问:“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只字半语?”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司魂嗔怪了她一句。
龙城故作无辜态,“废话我可不会说。”
“你!”
“天涯哥哥息怒,天涯哥哥息怒——”龙城赶紧抚了抚司魂胸口,嬉皮笑脸地说:“我说还不行嘛。”此时龙城转换了一副低落的神情,“醇姐姐不让我在你面前提她,也不愿来看你,多余的就再没说了。”
“她现在应是厌极了我。”
“我说完了,该你了天涯哥哥!”
“在我这儿也是一样,你不许跟她提。”
“嗯嗯嗯!”龙城立马答应,摆好洗耳恭听的架势。“把耳朵凑过来——”司魂说,龙城依话把耳朵靠到司魂嘴边,结果却听到他说:“你个滑丫头,我才不信你呢。”
龙城顿时气得跺脚:“天涯哥哥!”
“你还答应了醇凉呢,可不还是自个儿先在我面前提了她,我才不信你能守口如瓶!”司魂卧在床上独自笑了起来,边笑边冷得脊背发颤。
见司魂拿自己寻开心,龙城置气道:“好啊!你不告诉我,那我盘问醇姐姐去!我跟醇姐姐可是掏心窝子的,今天我还非跟她问出个究竟不可!”说罢龙城扭头便往外走,司魂立即笑不出来了,朝她大喊:“龙城你回来!不准你去问她!”然而龙城根本不听他的,司魂方才短暂的欢欣彻底烟消云散,他动了动自己,可压根没法起身追龙城,于是豁上浑身的道行,打算冲破龙泉珠的冰封。
身后传来司魂的叫声,龙城赶紧回身,快急哭了似的说:“天涯哥哥你别这样!你会碎掉的!龙城不去了!龙城不去了!”
司魂停了下来,痛苦地说:“千万不要打扰她,眼下这般,不见便是最好……”
“好好好,龙城听你的!龙城听你的!”龙城声音都变了调,“天涯哥哥你安稳躺着!”
粉骨碎身到底有多疼?醇凉忍不住揣度起来,想着自己终究做不到不在乎。仇天涯,我被你骗得好彻底。醇凉松开那枝彼岸花,懊恼地说:“我口口声声说要当个惜花之人,日日手上做的却都是折损你们的事。”
司魂跪在菩萨面前,“弟子拜见菩萨。”
菩萨:“起来,你刚受完刑,不必这么急着来见本座。”菩萨对他说道,一旁的听谛换了个姿势卧着。
“谢菩萨当初救醇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醇凉从未作恶,不该因其命格而招致惨死。”
论救,那是菩萨第二次救醇凉了。第一次则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菩萨用一枝梨花和一碗清酒救了她。
司魂欲语还休,最后还是一拱手,说:“弟子还有还有要事,不打扰菩萨清修了。”
菩萨叫住他,“司魂,你没有什么事要问本座吗?”
司魂喉头一动,“没有。”
“司魂。”
司魂仰头叹了口气,终究说:“菩萨,弟子不会与醇凉再有瓜葛了,弟子求菩萨一件事,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请菩萨护她周全。”
“若那一日,本座都自身难保呢?”
“弟子,不会让那一日发生的。”
龙城在地牢里找到司魂,“天涯哥哥,你找我什么事儿?”司魂沿着一排排牢房查看,头也不回地把东西递给龙城,“这个送到渡魂台。”龙城接过来翻开看,是用来核实投胎亡魂的名册,此册十分要紧,按规矩,在送到渡魂台前,中间不可被任何鬼差接手,所以一般都是司魂亲自送去的。龙城不禁问:“天涯哥哥怎么不去送?”“没看我忙着呢吗,我得审查前些日子有没有亡魂趁乱逃出去。路上仔细着点儿,听见没。”
“我知道啦。”小丫头抱着名册闷头走了出去,司魂扭过头朝她的背影一瞟,等再一回头的时候,獓狠正隔着铁门朝他凶悍,司魂打趣一句:“你也下来了。”
龙城人还未至,声却先至——“龙译!在这儿可还辛苦?”
龙译闻声看去,发现是龙城来了,便把手中的名册交给身旁的鬼差,自己欢天喜地迎了过去,“姐,你怎么来了!”龙城把名册往他身前一推,“来给你送这个。”
龙译接过来看了一眼,“咦,这不从来都由司魂大哥亲自送过来吗?”
“他说他分不开身,就打发我过来了。不过刚才走上黄泉路的时候我琢磨明白了,分明就是他不想来,这条路上有他不想遇上的人。”
“姐是说醇凉。”
“可不是。唉,你说他总不能永远都不往这边来吧,那我岂不是成这条道上的差使了。”
龙译笑笑,把这本名册也交给渡魂台的鬼差,“姐,你多走几趟没什么不好的,我还记着当初陆判大人是说让我来渡魂台帮你,哪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便成我一个人的差事了。”
龙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跑几趟腿也没什么,可我就见不得他俩一个比一个哭丧着脸。天涯哥哥逼醇姐姐喝孟婆汤是为了摆脱后顾之忧,自己去顶了那刑天的罪,可既然他现在回来了,醇姐姐也没失忆,难道不该是万事大吉了吗?怎么比原来生分了那么多?”
“龙译看来,这两人避之不见,自然是因为‘祸水’二字。”
“我当然明白与这个不无关系,可他们若是为了大局而疏远彼此,也犯不上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甚至我发现——”
“发现什么?”
“我发现他们俩之间似乎存在芥蒂。醇姐姐舌头刚恢复的时候,她在我面前念叨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天涯哥哥也在我面前自言自语着‘她应是厌极了我’”龙城学起了两人痴语时的神态,“要我说,他们俩中间一定发生了别的事!”
龙译听龙城探究了这么一大圈,彻底糊涂了,“按姐所说的来看,龙译可帮不上什么忙了。”
龙城收回她的闲心,“咳,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你就那么随便一听。东西我送到了,不打扰你忙正事,我先走了啊!”
“姐,”龙译临了说,“或许你可以去问问苏大哥,他对人情世故比较通透。”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