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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顺昌逆亡

武威接受这项重大使命时,颇有胜任愉快之感,神气十足信心百倍;离开京城又感到心中恐慌,仿佛进入幽深的狭谷,不知道里边的底细。此时的武威来边山仅几个小时就有了稳操胜劵的信心。因为他既有尚方宝剑,又有了锦曩妙计。这得给庞大钟记上一功。

刚才大员入乡问俗,庞大钟被招来,他屁股没坐稳就急着向首长表功:

“我一回去就找田、田主任,”庞大钟本想说田矿长,怕首长不高兴,立即改了口,“打电话到井运区,说去了开拓区。等要通了开拓区的电话,又说去了采煤区。就这样一采区、二采区、三采区、四采区找了个遍,总算没白费劲,”说到这他忽然止住,就象说书人似的使了个扣,假借喝茶的机会观察大员的神色。如果人家不爱听就换话题。他很会看领导的眼色行事。见微笑着的大员听得津津有味,两眼眨也不眨。于是庞大钟接着往下说:

“找到田主任的下落。说是在彩煤掌上呢。我告诉说中央首长派首长看望咱们了,叫他赶快上来。这不,等到现在也没来,不知话传到没有。”

武威听不大懂他说的井运、开拓、采区、采煤掌等等是干什么的,但他更加看清了庞大钟的狼子野心,是块可以利用的料。于是引诱他说:“我看你们田主任大概是个庸庸碌碌的事务主义者。”

“首长批评得一针见血。我看他简直是个资本主义的实干家。”此言一出,庞大钟又后悔又后怕。他心里警告自己:“在弄清首长的来意之前可不能乱放炮哇!”

武威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故意现出惊喜的神色道:“好高的思想政治觉悟!”

受了首长夸赞的庞大钟心中别提有多美。他哪里能看出大员的虚假,便放心大胆起来,继续说道:“运动初期就是这么批判他的,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仍不见他改其本性。”

“他也挨过批斗?”大员明知故问。

“这么大个运动他还能躲得过?也是个黑帮头呢。”

“黑帮头怎么又当了革委会的头?”武威又问。

“嗨!提起来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庞大钟耿耿于怀地说:“势力大的‘矿革’那派原来就对他假批真保,成立革委会时他们就抬出他来;那个支左的佟师长也糊涂,竟点头意,上边审批也是迷里马虎。”

“他有什么问题呢?”武威随便问了一句。

庞大钟象背台词似地张口便道出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网罗牛鬼蛇神”、“妄图复辟资本主义”等等一大串罪名。

听了这些倒胃口的陈词烂调,辛章扭过脸去撇嘴;武威虽然微笑着听,心里也很不耐烦。他插话说:“大帽子底下得有人,不然就会一风吹。”

庞大钟不愧为经过文化大革命战斗洗礼的干将,早就想到了这点,大员不加提示他也要往下说:“五八年他曾下令不准动用超产煤进行土法炼钢,破坏大炼钢铁运动;还说大跃进是大冒进;六〇年困难时期,他说人祸胜于天灾……”庞大钟边说边曲指头。当他把左手的五个指头屈成一个拳头时,右手从兜里摸出个小本本来,熟悉地翻开其中一页,又一条一条地数道开了。每说一条就把握成拳头的胖胖的手指伸开一个。他说得很有层次,显然他是精心将这些材料梳成了辫子。有反对文化大革命的,有以生产压革命的,有混淆革命口号以假乱真的,等等。别看庞大钟的本本不大,记载的事情可再详细不过了,有时间有地点有场合,记录的都是田美海的原话。庞大钟对每条罪状的批判都是现代化的,上纲上线,上挂下连,从国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到国外的修正主义头子,从古代的封建帝王到现代的蒋介石,他都能巧妙地与田美海挂上钩,最后的结论是:田美海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武威并不注意他所揭发的问题,对那个摩挲脏了的小本本却格外留心。他不明白对方何以如此大胆竟将记载直接领导的黑材料带在身上。

“你的小本子要是丢了可怎么好?”大员担心地问。

“丢了也平常,”庞大钟放心大胆地说,“上边的记载除了我谁也看不懂,失不了密。您看,”他拿着小本凑到武威跟前,“我用的是阿拉伯数字、汉语拼音这些独创的密码作记录,您看这条:‘71719 ke qu yi 66±1’这是七一年七月十九日,他在科区长会议上鼓吹‘安全第一’。挤掉了政治第一,66±1是‘安全第一’。四个字的笔画。全本都是这样的。”说罢他得意地望着所要攀附的这位首长。

大员微笑的脸上流露出钦佩的神色,心中发出了千万重诅咒:“好恶毒的家伙!感谢上帝没把他安插在我的手下,不然在首长面前他比我还得吃香。看来我只能把他当作敲门砖。”

辛章用百思莫解的眼光望着庞大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他也一表的人才,谁会想到有五步蛇一样的心肠,;尽管他地位低下,但心计并不亚于我这位姐夫大人。让人费解的是,他为啥对自己的领导如此嫉恶如仇呢?往后看吧,光天化日会照出一切鬼魅的原形。

武威知道庞大钟企望着什么,连夸赞带鼓励地说:“你介绍的情况很有价值,对我们下边所要进行的工作很有用处。这次下来,中央首长特意指示我们要积极发现‘三忠于四无限’的革命人才,准备充实到党和国家机关的重要岗位上去,使我们无产阶级永远牢牢地坐江山,让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希望在我国复僻变质的美梦彻底破产。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这就是说国共两党的斗争仍在继续。大钟那,你要往远处看,往大处想。你这口钟要响起来,争作革命的栋梁!”

利欲薰心的庞大钟哪禁得住这样的诱惑?听着听着就垂涎三尺。好家伙,充实到党和国家机关的领导班子里去。真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往这可是作梦都不敢想的事,如今阶梯从天而降。他脸上泛起了照人的油彩。他摩拳擦掌,随时奉命去赴汤蹈火,以报答首长的知遇之恩。他激动得象一个战前表决心的敢死队员:

“首长用多重的锤敲,我庞大钟就发出多大的音响。决不辜负首长的期望,争作革命的栋梁!”

“好!”武威也动了感情,逢场作戏地说道:“革命前途是和革命劲头成正比的,将来端哪碗饭就看你的忠心和干劲了。”

“全靠首长的关怀指导。”

庞大钟很知趣,以找田美海为托辞起身告别。

大员把他送到客厅门口,又随便问了一句:“咱们的劳动模范牛羊伴怎么样?”

庞大钟还摸不透首长对牛劳模的态度,不敢妄言,只是说:

“他?前些年检杳出有硒肺,从开拓区调到供应科当科长。”

武威听罢点点头,没再问别的。

武威下来前首长给他下了三个一点的指示:派头一点,果断一点和策略一点。他断然辞走了未来得及更衣的田美海,这就是耍派头。下一步就是如何果断和策略了。

他靠在沙发上打了一阵子主意,然后得意地站起来,在柔软的地毯上踱开了方步。通顶的白的确良窗帘随着他瘦小身躯的移动而轻轻地舞动。粉红的灯罩透出带刺激性的光。他停下来,窗帘上出现了他模糊的放大了的影象。“问题已经很清楚,”他心说道,“田美海并不是跟首长唱一个调的人。明天先给他来个下马威;接着就提牛羊件。估计他好胡弄,劳模劳模,只会拉车,不懂看路。只要他表示站在首长一边,当即让他来影响矿领导班子。以劳模名义刊出那篇首长过目批阅了的文章来影响全国;万一牛敢顶牛就给他办学习班,来个牛不喝水强按头;如果下马威震慑不住田大主任,就扶植庞大钟的势力将他打下去!”这就是武大员的锦囊妙计。他自鸣得意地作了一夜美梦。

第二天,早八点的响汽一停,武威就和蔼而慈祥地微笑着,倒背着手站在客厅里。因为他隔窗看到田美海和庞大钟。

如果说下井装束的田美海使武威钦佩而又嫉妒的话,更衣后的田美海简直使他畏惧。他那白皙脸上的那双黑眼睛放射出来的敏锐的光,透过玻璃窗直射到大员身上。使大员不寒而栗,象躲避机关枪扫射一样慌忙将身子闪开。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田美海进到客厅,一经介绍,他便以主人翁的姿态对待面前的客人。他先把两个人都扫视了一下,然后把目光落到大员微笑的脸上,爽快地说道:

“病好了吗?昨夜睡得香吧?我们小庞可是一夜没睡。我说首长既肯来就不会嫌这厌那。再说这里条件也够好的了。哪个工人家里有地毯?哪家有这么宽缀?”说罢他带头笑起来。

庞大钟也用笑来掩盖满身的不自在。二位客人都没插嘴,笑望着这位爽快热情的主人。田美海谈笑风生:

“昨晚我从井下一上来小庞就急头白脸地说,首长可把我等急了,问我去哪儿了。我说首长关心他的工作,我也关心我的工作。我应急来见首长。他说我这身打扮首长见了会害怕,也会认为我不礼貌,建议我洗澡更衣。我说你呀,算直把今天的首长看成了当年的资本家了。自己人不拘礼节。当然小庞是好意。”

听了田美海的一席话,辛章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矿长。他清楚田矿长没有一点挖苦攻击之意。可是他留心到姐夫大人的微笑的脸上的变化,怕对方再说下去将姐夫激怒,打圆场说:

“首长得知你深夜来访,批评我没把他叫醒。昨天也是实在太累了。”在田美海这样正派人面前说谎,辛章感到脸上发烧。但他是出于好意。

田美海又用爽朗的笑声打断他的话:“小辛同志,你决不会怀疑我把首长比作资本家吧?”

会面这样开头是武威始料不及的。他以为下边的干部见到天上下来的人都得当神敬,哪承想这个煤黑子矿长竟如此坦荡大方。简直是本末倒置。应该是我这样才对呀,得赶紧扭转这局面,不能让他唱主角。他别有用心地找到了制人的话题。

“对你们的款待我是无可挑剔的,正象你说的,我们是来工作,而不是来享受的;从个人关系上讲你和大钟同志对我们也格外热情,按说我应该感到温暖和高兴。”说着说着,他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你们的运动搞得冷冷清清,使我从头凉到脚。象你们常说的:‘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你刚才提到资本家,亏你还记着那些个黑心狼。他们唯利是图,只知道剥削工人阶级的血汗而不顾工人的死活。只要有了煤就有了一切。而我们,如果不注意印把子,不为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江山着想,那我们与资本家又什么区别?党中央特别是江青首长,对你们边山十分关怀,亲自派我们来指导你们的运动。”他停下来,等待对方的反映。他提到了那位显赫的首长,多少人都为她的身份和地位仰目,一个小小的矿长不更该在这样大的人物面前五体投地吗?尤其是还格外关心他们,哪能不感激涕零呢?然而大员想错了。此时田美海听到这个名字,就跟在报纸上看到在广播里听到时一样平常。并没有肃然起敬,也没有谈虎色变,相反却更加放松起来。他仰在沙发上,撬起了二郎腿。

“简直放肆到了极点!”武威下意识地看着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姿式,心中恶恨恨地骂道:“别忘记西太后有句说到做到的话,‘谁叫我一时不高兴,我就叫谁一辈子不高兴。’要知道首长比那个老佛爷是更胜一筹的。”他用鳄鱼一样的眼睛死盯着田美海。

谈话出现了僵局。双方的随员不敢妄加插科打浑。庞大钟象悄悄出洞的米老鼠,望望这个又瞅瞅那个。辛章暗暗给田美海打气,希望他合合适适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首长红人。让他真正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然而他又知道田美海这样作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首长说我们的运动搞得冷清,使您从头凉到脚,请明示您指得哪方面?”田美海预感到大员来者不善。但他并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发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大员用教训的口吻说,“你们的矿里矿外,有几条象样的大标语?那些个宣传画,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讲我们无产阶级专政受到威胁,画点子安全生产。这用得着你说吗?哪个工人也不愿活着下去死了上来。要造革命的声势,不要在芝麻粒上作文章,要着眼于大西瓜。”

田美海认真地听着,等对方刚一停止便马上说:“首长的批评,我看是犯了毛主席所批评的‘下车伊始’的毛病。我们煤矿的主要战场在井下,工人们把揪出野心家的喜悦化成冲天干劲,这能说是运动搞得冷冷清清吗?”

“不敢造革命声势,鬼知道你们的冲天干劲在干什么革命。比如一个游行队伍,既不喊口号又不举标语,那么说是在送葬有什么不可以呢?你敢说你们不象这个游行队伍吗?”

“首长说我们不讲无产阶级专政受到威胁,这又是根据啥呢?”田美海不顾大员的恶毒挖苦,继续刚才的话题,“仅根据我们教育工人安全生产的宣传吗?那我在这里向首长作补充汇报,工人们对国家大事非常关心,说虽然揪出了陈伯达,但要警惕和他一鼻孔出气的大大小小的野心家,阴谋家……”

“讲得好!”武威用赞许掩盖他内心的恐慌,“我们就是要把一切阴谋家野心家都打下去!”

田美海继续说:“我们讲安全生产,为的是避免发生事故,难道首长把保障工人生命安全的宣传看成是捡芝麻的小事吗?如果您知道了万吨煤是如何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从千米深的地下升到地上来,再看到它变成一条条黑色长龙飞向祖国的四面八方,那您就不会怀疑我们的革命声势,也会明白我们搞的是什么革命。您拿送葬队伍作比,高妙得很。不过这个浩瀚的队伍决不是表示对被葬者的怀念,而是表示他们的愤恨!”田美海很激动,他越来越不把武威这位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经过大世面的武大员被他所瞧不起的一个小小的矿长击败了。由于愤恨如此善战的敌手,加之受到打击后的紧张与难堪,他脑门上冷汗涔涔。庞大钟期待着双方象大辩论那样互相指着鼻子吵起来。他既希望首长取胜又不希望田美海服软,以便首长被激怒而对他采取果断措施。辛章心里很痛快。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面对面顶撞姐夫大人。他把自己和田美海比,那些话他不仅说不出来,也根本不敢说。他再次感到工人阶级的伟大。

武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愤愤地站起身,跺步到窗前,雄伟的矸子山映进他浮肿的眼帘。他不敢抬眼,仿佛那里有一万三千双眼眼怒视着他。他用手帕揩去流到脸颊上的汗珠,回转身,现出异常沉痛的样子。“真没想到哇!”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对田美海:“真没想到江青首长指出的阻力竟来自这里的领导一方。陈伯达的那套在这里还没有扭过来。”他摇头叹息地表演一番,对田美海下令道:“回去招集党委会,我要统一你们一班人的思想。”

田美海说:“正好今天有碰头会,商量成立专案组的事,不然一下子还真难招集起来。”

武威捕捉到专案组的信息,留下庞大钟,向其探听详情。

庞大钟脸色铁青,象没了魂似地傻愣着。说不清他是否为大员的惨败而懊恼。听首长发问,忙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具体什么专案组我不清楚,我不是党委成员。我估计可能是万尺帆布的事。”万尺帆布几个字他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

“什么万尺帆布?”威威颇感性趣。

“帆布,就是白帆布。”庞大钟象一个笨嘴的老师教一个一窍不通的学生。他锛锛磕磕地说:“六〇年矿上往天津运去一汽车帆布作风筒,风筒没作来,帆布不翼而飞。矿供应科发的货,厂方说未收到。当事人都说送去了。可又没拿到厂方的收条。‘四清’时成立过专案组,直到文化大革命也没能解决得了。眼下大概又要着手解决呀。”

“这个案子倒挺有意思的。”大员对此有浓厚的兴趣,但却不表现出来,只是很随便地说:“你再详细谈谈。”庞大钟尚魂未附体,无心说这些,只是被动地等着问。问罢,武威欣喜若狂,大钟则更加心事重重。大员情不自禁地拍拍大钟浑园的肩膀,欲言又止。他看看表,改变话题说:“大钟,叫牛羊伴到这来。”提到牛羊伴,更使庞大钟慌恐万状。他离开客厅,脸色变得腊黄。

时间不大,牛羊伴到来。他虽然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但却是一个平常的人。他具有一般工人那样的强壮的体魄,一张饱经风霜的憨厚的脸,脸上的皱纹告诉人们他已是五十六七的人了。与四方大脸很相称的炯炯放光的两眼却显示着他还有和年轻人一样的精力与热情。他的衣着也很普通,黑斜纹布的裤子。毛兰布的上装,外披一件制服棉袄,头戴一顶海军呢单帽,脚穿布底棉鞋。如果说庞大钟嫉恨田美海是出于派性和争权夺利的话,那么现在很难说清他为什么这样惧怕这位很普通的牛羊伴。

“你好!牛羊伴同志。”没等庞大钟介绍,大员抢先打招乎,同时伸过手去。牛羊伴用双手把大员的手夹在中间。他在感到被夹物细瘦的同时也感到冰冷,乃至看到对方微笑的脸也并非热情。

“江青首长让我向你问好。”武威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拉大旗,占上风。

“谢谢!”牛羊伴愣了一下,他不记得见过江首长。他关心地问起主席和总理的情况。

自打和牛羊伴一握手,武威就意识到自己对这位牛劳模估计过低了。不过他有尚方宝剑,又服了定心丸,再遇上象田美海这样的对手也不会冒汗。但他仍希望这头牛顺顺当当地听从使唤。他说:

“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暴露了你们这些劳模不少都是假的,是黑线人物,被打倒了。江青首长对你这个还站着的人很关心。第一希望你不要倒,第二希望你再放卫星。”

武威这番又打又拉的话使牛羊伴很不自在,他的浓眉向上撬起。

“你先别着急,”大员笑着安抚他说:“放这个卫星并非强人所难。”

“啥卫星?”劳模疑惑不解地问。

“首长叫你写一篇文章。”

“写文章?”牛羊伴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一边看一边掂量着说:“我这双拿锤子的手写不了文章。”

“是的,首长知道。你是在解放后的工人识字班学的文化。”武威发挥道:“你们这一代的工人不识字,是历史造成的,是黑暗的旧社会带来的恶果。为了保住我们的铁打江山永不变色,使我们的子孙万代都不再过解放前我们过的那种苦日子,历史又给我们中国工人阶级新的使命,那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当前在我们国家,虽然又揪出了陈伯达,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所以我们要象当年为谁扛枪为谁打仗那样,弄清为谁出煤。如果弄不明白这一点,就象当年给资本家干活那样,出得煤起多把我们自己埋得起深,把矸子山推得越高,我们被压得越重。在革命的紧要关头,能考验革命队伍中的每一个人。现在就是考验你的关键时刻,看你敢不敢拿出当年的勇气和干劲再带一次头。”

武大员的这番苦心说教只换得牛劳模这句话:“你说半天可我并不会写文章。”

“文章当然用不着你亲自动笔写,首长已派人替你写好。”

“唔!有这样的事?”劳动模范倍感诧异。“那能算得上是我带的头吗?谁写文章署谁名不更实事求是吗?”到底是劳动模范,不担虚名。

果不期然,卡壳了。武威仍尽力争取:“你不会不知道你的荣誉负于你的权威。以你的大名发展文章,对全矿一万三千名工人能产生巨大的影响,进而我们边山矿又能带动百里煤海的其它矿,就跟原子弹那样发生由点到面、从地方到全国的连锁反应。你放了卫星,就是在继续革命的道路上立了新功。首长就会嘉奖你。”这番话对庞大钟具有非常大的诱惑力。他真恨自己不是牛羊伴,不然拼死也要抢这个头功。只可惜的是武威此时却睬也不睬他,而是用与他的话具有同样诱惑力的眼光望着人家牛劳模。

牛羊伴真不愧是劳动模范。他丝毫不相信不经流血流汗的奋斗就能干出大事来。他的心不是铁也不是钢,而是一颗金刚石。对磁铁的强大引力纹丝不动。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躯,一点也不相信地说:“我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有!”大员肯定地回答。

“可是请问,您让我发表什么样的文章呢?”

武威大喜过望,心说:“闹了半天这个人很痛快,到底是大老粗。”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当然是革命的檄文。我先告诉你题目:不作拉车的奴隶,争当驾车的主人翁。主要内容是……”

“等等!”牛羊伴制止住大员的话,小声嘀咕道:“‘不作拉车的奴隶’,拉车,奴隶,人民的牛,革命的车……”经过一番宁神玩味,劳模斩钉截铁地表示说:“不!我不发表这样的文章!总理看了会伤心的。我决不干伤害总理的任何事情。”说罢他将两片嘴唇一闭,两眼瞪着武威。

客厅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庞大钟傻狍子似地看着牛劳模。他不知道此事与总理有何联系。辛章钦佩这位老工人的洞察力。武威变得横眉立目,心里恶狠狠地骂道:“好一个冥顽不灵!”他知道再转弯抹脚地说也是枉费心机,便又象对待田美海那样沉痛地说道:

“又是一个黑线劳模,陷得太深了!由此证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论断是多么英明。”他背颂了段毛主席语录,又说:“你完全辜负了江青首长的期望,应该为此而难过。既然点不通,那就开一开壳!”他望了望辛章和庞大钟,“走吧,咱们去参加党委会。”说着往外走。牛羊伴也起身往外走,武威瞪了他一眼,命令说:“你需要在这里想一想。”

“我是党委成员,应该参加会。”牛羊件说:

“从现在起你什么也不是了。”大员给庞大钟下令道:“找人先把他看起来!”

接连碰了两个钉子的武威,不但没有懊丧,反而更加精神百倍。他冲辛章说:

“泄气了?看你那沮丧的样子,准以为我们打了败仗。”

辛章坦白地摇着头说:“我现在跟来时的心情不大一样了。”

武威说:“那是因为你受了首长的影响。她以为自己是神通广大的孙行者。只要一提她的名字,谁都会怕她。边山就不买她的帐。今天我要在党委会上投一颗振聋发聩的炸弹,看我的吧。”

党委会议室谈笑风声。委员们象各路军的将领,汇报战绩和发现的问题。沉浸于工作幸福中的田美海早已忘掉了洋房里的不悦。他们的碰头会一向嘎吧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此时已是主持会议的田美海作画龙点晴式的总结。他的话幽默风趣实在,引得人们一阵阵笑。他说:“关于万尺帆布案,局里和市里都同意我们着手解决。这是接续中断的工作。关于专案组的人选,就按刚才议论的定,组长由……”

正说到此,武大员在庞大钟的引导下不速而至。田美海收住话题向大家介绍,人们鼓掌。

大员拾起了在中国已经过时的礼节——作揖,人们见了停止鼓掌,鼓起嘴笑。武威坐定开始发号施令。“同志们。”他扫了人们一眼,会场安静下来,“我下面向大家宣布:从即日起成立万尺帆布专案组,组长由庞大钟同志担任。”晴天响了一个雷,把人们都给闹蒙了。“怎么回事?!”委员们的目光投向田美海。田美海象闪电一样站起来,紧接着响了一声雷:

“这不行!”

大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同时把两只凶神恶煞似的眼睛死盯着田美海。

“党委已经定了人选,组长由牛羊伴同志担任。”田美海坚定地说:“我不同意你任意改变党委的决定!”

“我再说一遍,”武威抬高噪门说:“万尺帆布专案组组长,由庞大钟同志担任!”

“是你说了算还是党委说了算!”田美海厉声质向武威。

“当然是我说了算!”武大员拍了一下桌子。

“你到底算个啥?!”

“你先靠边站!”武威面向大家,“听我继续宣布:根据揭发,被捂住阶级半争盖子的边山煤矿,很深地隐藏着一个大贪污集团。这个反革命贪污集团的首犯就是田美海、牛羊伴。万尺帆布就是他们直接搞的鬼。从即日起专案组行使职权。把田牛二首犯和与布案的有关人员集中起来办学习班。”宣布之后,大员阵阵有辞地讲了党的有关政策,又抑扬顿挫地说了些安抚民心的话。最后打起首长的旗号讲了一大套收买人心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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