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财，叫了个有财其实没有财，家里恓惶得很，光席片上睡觉，青石板上做饭。可能是缺啥想啥吧，扛锄头的爹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媳妇叫小丽，但也不美丽，肥白的脸，跟起面盆子似的，不笑不说话，一笑就像谁在床上坐了一屁股似的，满是纹纹。据说小丽在娘家时还是很出众的，有一年村里一家盖房子，起梁那天，小丽去看热闹，起梁的汉子贪看她，一不留神从墙上栽下来。
他们是我的远房亲戚，隔个十天半月的，小丽就提着小半袋红薯绿豆什么的来走亲戚。她很勤快，一进门，水也顾不得喝一口，挽袖洗手，洗菜淘米，一刻也不歇，我的厨房稔熟得就像她的厨房，不大工夫端出来香喷喷的鸡蛋烙饼，真不知她是怎么“变”出来的。
前年油田要招一批临时工看油井，在亲戚的帮助下有财弄了个名额进去了，不久大字不识一个、口齿木讷的有财便穿着工服，俨然成了石油工人，专看苏家沟等六个村的油井。他买了一辆摩托，一天到晚骑着满世界跑。手里有了权力，自然就有人请喝酒，村里人见了他都是一副好脸色，尤其是女人们眉开眼笑地凑上来逗趣。一天我在路上走，只见一个人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到了我跟前，一个急刹车“嘎”一声停下，吓人一跳，随即熟练地跳下摩托脱下头盔，原来是有财。吃胖了也变白了的有财，全不见了以前缩手缩脚的模样儿。小丽也变“洋”了，眉毛画得眼镜腿似的那么长，脸搽得雪白，像墙。
现在有财一个月800块钱，一脸的满足。还说明年要翻新家里的土窑洞，还要添台彩电。看到他们家的光景有起色，我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先前，他们真穷得吓人，一进门石桌石灶，连存粮的也是石囤。简直是“石器时代”，小丽也常说起婆家那个穷，结婚头天的新被褥第二天不见了，炕上只剩下光席子，一问才知道都是借的。
人往往是过得了穷日子却过不了富日子，先前穷的时候有财两口子还是恩恩爱爱的，后来有财手里有了钱，身边就多了女人，一村一个，有些还跟小丽沾点亲，已有了两个孩子的小丽哭是哭闹是闹就是没提离婚，有财就越发大胆，仨月五月不回家，手里的钱也漫撒，走到哪个村，都是吃处有吃处，住处有住处。那些女人的掌柜们大都一到春上就背着铺盖卷儿到城里打零工去了，直到腊月收工才回来。就是知道的也装作不知道，图的是到油井里多挖几勺油好烧火做饭。
去年夏天，有财不知道打哪里喝醉了，骑摩托骑到水沟里，人躺进了医院。我们去看望的时候，才几天工夫，消瘦得皮包骨头。左腿上打着石膏，动弹不得，半张脸僵着，肿头老高。小丽坐在旁边照看，眼睛红肿着，说摩托砸了个稀烂，这份工作也丢了。
这会看着他俩倒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半年以后，有财一瘸一拐地下地走动，那些相好的遇上了半尴尬半讨巧地说：“哎呀，听说你住院了，老早想着来看你，忙得顾不上，你咋好得这么快。”
有财丢了工作，又变成了农民，可是下不了地了，于是两口子想着到城里卖馍馍。小丽勤快麻利蒸得白生生暄腾腾的馍馍，别看这活儿简单，实际是个力气活儿，每天早上3点钟起床开始揉面，一天蒸个三四袋面，到了晚上胳膊痛得动不了。这行当竞争也很激烈，你一块钱4个，我就卖5个。临了，有财想出个绝招：赊账。刚开始生意着实红火，有一阵子，两口子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都是小跑着去。
可谁想到有些主顾，见赊账多了，干脆就不露面儿了，到别处买馍了。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这“贴面厨子”怎么能长久？一年下来，就关门了，两口子只好卷起铺盖又回到村里。
几经折腾，小丽也见老不少，肥白的脸有些萎黄，额头上皱纹也出来了，人倒还是那么勤快、开朗。她跟我说想出来当保姆或者卖凉粉什么的都行，她就不相信她的光景翻不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