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在井筒屋借浴室洗澡的,但下雨天,太凉的天,他们都不烧水,所以就渐渐改成去附近的公共浴场了。吉弥也因为她家是在傍晚才烧水洗澡的,和她陪客人的时间冲突,所以也去了公共浴场。我去的时候,吉弥也来,她来的时候,我也去。我们虽然没有特别约定过,但有时她也会叫我同去。我无意间注意到,总有个男的会在洗澡时向女浴室借肥皂,因此私下认为此人是个令人讨厌的娘娘腔。但有一次,女浴室那边却伸过一只不太像女人的手来:
“相公,给我肥皂。”我一听这声音,分明是吉弥嘛。而男的至始至终面向女浴室方向洗澡。
这两人洗完后,必定站着说会儿话。男的穿着贴身袍,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撑着柜台边缘,面向女的站着,女的则穿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用白色珠罗沙做成的带褶子的西式睡衣,站在男的边上借风。吉弥洗完澡后的脸,红扑扑的,美得判若两人。
尽管此处有很多艺妓出入,但映入我眼帘的却总是在那里打情骂俏的这一对。起初,我只以为这男的不过是她偏爱的一个客人而已,但自从知道了借皂事件后,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情敌。不对,我没必要把他当做情敌竞争,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吉弥根本不想当女演员。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那女人可能已经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但我并不打算怒形于色,于是穿上衣服急冲冲地走了出去。结果出去时重重地摔了门,后悔死了。
今天早早过去,趁吉弥还没被那个男的或者其他客人叫走,狠狠责备她一通。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回住处,就去了井筒屋。
“姑姑,”我也和他们家人一样,这样称呼贞大娘了!“我想现在就找吉弥,和她痛痛快快地喝一通。”
“谢谢您的厚爱,先生这样玩法不要紧吗?”
“您说哪里话,当然不要紧。”
“我虽然没见过令夫人,但她一定独自在家牵挂着您呢。您这样做,夫人很可怜的啊……”
“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先生这样脾气的人,令夫人大致也能猜到个一二吧?”
“我说没事就没事,知道了也没事。”
“先生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也只好对不住令夫人了。”
“您无需担心,”听起来像是我手头宽绰她才这样应答的,但我转念一想,可能她已察觉我对吉弥投入太多,所以想要向我暗示吉弥有相好的,你们俩不可能?也有可能她是担心我喝太多酒,赊账不还。我故意挤出笑容装没事,和贞大娘、阿君、阿正聊天,打发时间。谈话间,我得知吉弥还没回来。
“吉弥去洗澡还没回来吗?——该回来了吧。”贞大娘对阿君说。
“都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了。”阿正看了看钟说道。
“又和那个青木去荞麦面店了吧?”阿君动了动她那长下巴。她说的正是我想听的,荞麦面店,吉弥也带我去过,我很熟悉,所以大致能推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我却并不待见我这个聪明而气盛的女学生,小小年纪就会冷眼旁观他人的不足,有不称心的也什么都不说,就拿父母撒气。
“这孩子气太盛了,真难伺候。”她母亲曾和我这样说起过。对雇来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专拣最扎人心的说,难怪吉弥每次见到她都气呼呼的。我听吉弥说起这些个事儿不是一两次了。但阿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归根结底,还是她父母自己做的孽。传闻,在阿君还未成年时,她父母从在箱根开旅馆的助平掌柜那里收了一大笔钱,把她送去接待客人了。小妮子脾气越来越坏也就情有可原了。
“青木那家伙,下次来了我一定教训他。”贞大娘接过话,“赊了我家那么多账,不来我家,却在别处偷腥!”
听了这话,两个孩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吉弥也真是的,就算没那家伙,客人还不到处都是?——那家伙可真妨碍我家做生意。”
这样想也是难免的。即使是我来了之后,也没见有人做些准备饭菜之类的活儿,可见来的客人比以前更少了。养家糊口唯靠吉弥一人,所以每到傍晚,全家就围着地炉,焦急地等待着吉弥的客人出现。
没过多久,吉弥慢吞吞地回来了。
“磨蹭什么呢?马上就要开工了。”贞大娘的声音听上去没先前那么生气。
“是吗?”吉弥平静地回答道。她在地炉边坐下,向我打了声招呼,继而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团成一团的毛巾和肥皂放在了地炉边。
“我抽一根。”她把手伸向我边上的卷烟盒。
这时,吉弥的目光撞上了坐在我身后的阿君的锐利目光。她突然脸一沉,“瞪什么瞪!又不是青蛙。不愿意毛巾放在这里就自己找个地儿挂起来!小讨厌鬼!”
“到底怎么回事?”我向吉弥表示了一下不满,又回头看阿君,阿君不作声,低下了头。
“不喜欢我在这儿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走!我可不像去年寻死的那个艺妓那么没出息。就算死了也要变成鬼回来。不过是个做接客生意的料理店罢了,走着瞧吧!”吉弥一个劲儿地虚张声势。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吉弥闭嘴,先前相当活跃的贞大娘也终于开口了。
“好啦好啦——小孩子拌嘴,先生不要见怪——吉弥,快去准备准备。”
“不愿意也不还是得去?”吉弥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向放着落地镜的化妆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