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格林:
我出生在克莱尔,但是已经在康诺特住了五十年。我曾住得离菲柯不远,可我只见过毕蒂·厄尔利一次,就是她被送上治安委员会和法庭的那次。那时候她住在菲柯附近的一座小房子里,她的房东是利默里克的墨菲医生,他派了几个人去把毕蒂·厄尔利驱逐出去,把她的房子推倒。毕蒂·厄尔利在门口拦住他们说:“谁敢第一个拿棍子碰我的房子,有他好受的。”然后有一个人拿棍子塞到两块石头中间,他一这么做,不知怎么就扭过身来摔了一跤,把大腿给弄伤了。这件事以后,墨菲医生就把毕蒂·厄尔利送上了法庭。他把毕蒂·厄尔利的瓶子也一并带上了,“小仙子什么的,都在这儿了。”他说。于是毕蒂·厄尔利是被打压下去了,可是墨菲也真是有的好受了。他那时独身住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天晚上房子起火,整个被烧成了平地,人们在断壁残垣间发现了他的一只脚,那是他剩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毕蒂·厄尔利有过四任丈夫,牧师当时不愿意给她和她最后那位丈夫证婚,结果还是一位老师给她证的婚。她相貌端正,但没什么特别之处。我的小儿子约翰尼快要死去的时候,我丈夫去找过毕蒂·厄尔利。孩子的太阳穴疼得不行。毕蒂·厄尔利说:“他身体里的东西足够害死一百个人了。不过如果他能活到星期一,你就过来告诉我。”可是他没能撑到那天。毕蒂·厄尔利说:“要是你在他死去之前来我这里的话,我本不应该让你顺便在那所房子里逗留的。”可是那孩子约翰尼已经死了。他将要死去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到后来我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可是那些看见过他的人说棺材里面的不是他。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可是他父亲总三番五次地出门,指望着可能会见到他。但是我晓得,他其实是因为不愿意回到家,看见我为他操碎了心。
那以后我们就离开旧居,举家搬到了这里。当初曾有一个女旅行者到原来那座房子里,对我说:“这房子通风不错。”这句话她说了三次,然后她说:“但是你儿子会死在那个角落里。”事情真如她所言,现在我真希望当时我能把她的话当回事。我们搬走以后,有个男人带着全家住进了那座房子,他们住进那里的第一年夏天,那男人带着他几个儿子,在地里用干草叉堆草垛,他手里的叉子鬼使神差地掉过头来插进了他肚子里,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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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蒂·厄尔利声名远播,可是牧师们都反对她。有一次,一个牧师坐着马车去声讨她,可是当他来到比蒂家门前的时候,拉车的马跌了一跤。毕蒂·厄尔利这时从屋里出来,叫他往马身上吐三口唾沫,牧师照办了,结果马儿当场就站起来了。是牧师自己的邪眼[15]让马儿遭了殃。“让马摔跤的是你自己,怪老头儿[16]。”她对牧师说。而牧师则说:“从今以后,你愿意做什么都行,我再也不会掺和你的事了。”
克龙太太:
那天我正在那边的地里刨土豆,有一个女人打路边经过,我没听见她说什么,可是我的头突然就疼起来,我疼得倒在地里,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于是我的母亲去找毕蒂·厄尔利。你听说过比蒂吗?她当时就往她那蓝色瓶子里瞧,报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她就从瓶子里看见我站在她面前,知道了我的所有底细。然后她对我母亲说:“你女儿当时正跟她丈夫一起在地里刨土豆,一个女人路过那里,口里说道:‘那女人自个儿使唤铁锹跟那男人一样好。’”——因为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她叫我母亲带给我一个瓶子,我在床上分三次喝下瓶里的药,然后我就起床了,跟没事一样。
彼得·费尼:
我在美国曾遇见过一个人,这个人曾去找过毕蒂·厄尔利。毕蒂·厄尔利对他说,费尼瓦拉和奥甘尼什[17]之间的这块地方,是全爱尔兰闹鬼最厉害的地方。
毕蒂·厄尔利当然是自己魂游后得到了她的能力。我一向是这么听人说的。我还听说,前几天菲柯附近的一个曲棍球场上,出现了一个个子小小的男人,据说他是毕蒂·厄尔利的朋友,他拥有她的能力。
不过,在某个方面他们总是更像灵媒而不是巫师:他们看起来好像和恶魔毫无瓜葛。在爱尔兰进行的类似于英格兰和欧陆对巫术的审判发生在英格兰移民之中,我和格雷戈里夫人都从来没有遇见过“魔鬼附身”的情况,我也从未读到过。
谢里丹夫人
谢里丹夫人——我是这么称呼她的——满脸皱纹并且半盲,一辈子都打着赤脚。她很老了,因为她曾经在一个舞会上见过拉夫特里[18],那位用盖尔语写作的诗人——他在47年那场饥荒[19]之前就去世了。谢里丹夫人那时候一定长得很标致,因为那诗人曾对她说:“你被打造得很好。打造你的木匠是把好手。”而她早就准备好了回敬他的话:“你对你的木匠就没那么了解了。”因为他的小提琴有两三根弦断了。后来拉夫特里向她谈到一个邻居,那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的父亲,老爷子就不许他再跟她说话。谢里丹夫人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一直对此事心怀遗憾,因为她曾说:“如果当时他不是因为那么说而得罪我父亲,他可能就传我的闲话了,就像他为玛丽·海恩斯和玛丽·布朗所做的那样。”她告诉我说,她从没上过学,因为她父亲付不起那一周一便士的学费。她从没远离过她出生的那个教区,而且我敢说,她除了小礼拜堂墙壁上的圣像以外,从没见过任何图画,但她却能描述已经一座已经建起来的克伦威尔时代的城堡、一座吊桥和一个长脸的金发女人的样子,还有早在英雄时代的圆形房屋和藏红色女装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是凭借着直接的视景,还是像迈尔斯[20]所写的:“甚至可能是这样:有这么一个世界灵魂[21],它对自己的全部历史有切身的意识,而个体灵魂则会进入更深层的意识,进入某种立即成为联想和现状的东西里面……过去的事实之所以为人类所了解,并非是通过记忆,而是通过写下的记录。那么那些长存于精神世界中的东西也应该是对我们所无从知晓的事类的记录。我们的倒摄认知[22]常常像是思想和感觉的碎片化的复原,就像‘永恒激荡’的时间狂流之下,从浑然难辨的记忆黄沙中现出的,依然坚硬和圆润的一颗颗鹅卵石。”
她从未听说过那位伟大的神秘主义者雅各布·贝门[23]。然而当一位来自尘世之外的访客告诉她,永恒的国度距离我们所住的地方并不遥远,她就已经接近了雅各布·贝门的根本思想,即“凡间就在天堂,天堂就在凡间,彼此合一,犹如日夜。”
谢里丹夫人对我说:
有一个女人,基凡太太,在拉欣那棵大树旁被人杀死了。过后他丈夫跟毕蒂·厄尔利在一起。比蒂说,那回死的根本就不是那女人,而是一头奶牛嗣后灵魂附在了她的身体上。我这一辈子,“那些东西”见得太多了。有一天我跟汤姆·曼尼恩站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大山洞旁,我们看见一男一女从里面出来,接着是一大群孩子,好像都是小男孩,他们穿过大门进了库尔城[24],在那里我们可以看见他们沿着城墙跑啊跑。于是我对汤姆·曼尼恩说:“这可能是阎王对我们俩其中一个的召唤。”他说:“也许是对其他某个人。”可是就在那个周末,他死了。
有一次我看见老上校站在路旁,我很清楚那就是他。可是当我定睛看他时,他却变成了一头驴的样子。
有一天我出门拾柴火的时候着了道。我当时正要把柴火捆成一束,忽然看到有个男孩在我身旁,还带着条小灰狗。起初我以为那孩子是威廉·汉隆,接着我发现他不是。他跟着我一道走,我问他是不是想要柴火,他说他不要。我们一路走,他竟像是在越长越大。当他来到通往地下的洞穴时,他停了下来,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你应该认识我的,你已经见过我不少次了。”然后他就消失了,于是我便知道他不是个凡俗之物。
我曾经养过一个孩子,他一岁半的时候得了扁桃体炎,喉咙阻塞。我两只胳膊怀抱着他靠在火边,结果他转眼就死了。当时有些人正在河里洗羊毛,忽听见天空中某处传来婴儿的啼哭,他们便说:“那是谢里丹的孩子。”于是我知道他确实是被“带走”了。
过来靠我近一点,我来告诉你一件我曾亲眼看见,在下面那座老城堡里(巴里纳曼塔尼[25])发生的事。有天晚上我打那走过,看到一所大房子,是一座宏伟的豪宅,豪宅的每一头都有绿幕(实际上是树丛)掩映,窗户也都打开着——库尔的房子无论在体量上还是在气势上,没有一点能跟那座宅子相提并论。房子里有人,小姐们踱来踱去,附近还有一座桥跨河而立——“它们”就是能在一晃眼的工夫里建起这么多东西。接着两辆四轮大马车驶来,穿过那座桥,向城堡而去。我看见其中一辆车里坐着两位绅士,我是熟识他们的,这两个人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对于车和马我倒没怎么注意,因为那两位绅士吸引了我太多的注意力。接着出现了一个人,他大声喊我,问我愿不愿意过到桥的那边去。我说我不愿意。他说:“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会对你更有好处的,你回去的时候,身上的份量会比你来的时候更沉一些。”我猜如果我同意的话,他们会给我什么好东西吧。接着有两个人收起了吊桥,让它倚在城墙上。同样的情景我见过两次,那房子,那马车和吊桥。我心里明白我死之前还会见到第三次的。[26]
我住在巴利麦克达夫的时候,有一次,有两个小男孩在那里的河里溺死了,其中一个八岁,另一个十一岁。我那时正在地里干活,人们跑去河里寻找他们的尸体,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从河里走出来,那两个男孩竟跟他在一块儿,他一手牵着一个男孩,领着他们往远处走。然后,他见我停下来盯着孩子们看,就说道:“你要是打算把他们从我这里带走,你可得当心了,因为你家里只有一个孩子。你要是把他们从我这儿带走,那么她也就再也不能回家跟你团聚了。”这时有一个小家伙突然挣脱他的手,朝我跑来,另一个就对他喊道:“哦,帕特,你怎么能丢下我!”于是他又跑回去,那个男人就领着他们走了。随后我又看见另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身子佝偻着,就像这样低着头盯着我,他牵着两条狗从相反的方向而去。我很清楚他要去哪里,要拿这两条狗做什么。
当我听说尸体被摆出来的时候,我就去那座房子看了看。可摆在那里的压根就不是那两个男孩的尸体,而是取而代之的两条狗。我之所以知道,是凭着盖在他们身上的那种条纹布——类似于你经常见到的床垫罩子。我知道那底下不可能是那两个男孩,因为我亲眼看见他们都被领走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瞎了一只眼。有什么东西附在了它上面,因此我再也没有恢复过视力。我这一辈子,见“它们”见得太多了。一次我看见那下面有一块地,地里全是“它们”,有些在捡石头,有些在耕地。可是第二次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却看不出地里有一点被耕过的迹象。如果没有活人盯着它们看,它们就什么也干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总是这么紧跟着我。甚至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它们了。一次它们给我使绊子,让我崴了脚,走不了路,我父亲给我治好了;而他一这么做,没出五天他就去世了。
可是“它们”本身却根本没有什么害人之处,至少没多少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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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巴利麦克达夫的时候,附近住着一个女人,她经常四处给女人接生。她的名字叫莎拉·雷丁顿。有一次一个男人把她“带走”了,穿过一扇门到了一座山里,但她并不知道那座山是在哪里。山里面有一些人,有若干摇篮,还有一个临产的女人。她便帮那女人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那女人告诉她,她仅仅被“带走”了一个晚上。然后那个男人把她领了出去,一直带她到离她家不远的路上,然后交给她一样用袋子卷起来的东西,叮嘱她到家之前不要拆开看,并且要把从里面抓到的第一把东西丢离身旁。可是她等不及回家再看,就从她背上把袋子卸下拆开,可里面除了一堆牛粪,什么都没有。这时那个男人出现了,他说道:“你朝里面看的时候,差点把我们都给毁了,我们再也不带你到我们中间来了。”
曾经有一个我很熟识的人被它们给三番五次地缠上了。有一天他正打大树底下过,它们就缠上了他。那天他刚换了一条新马裤,它们里面有一个就给它撕了道口子,又有一个上前给它扯下一小片,接着它们就一拥而上,把这条新裤子一片片地扯下来,直到他下身一丝不挂。它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作弄他。不过,它们也帮过他一把,因为他只有一亩田,可是他在这块小地上花的工夫,抵得上别人照料一座大农场的时间。然而他的妻子可不喜欢他成天跑到地里耗着。正巧,有个人告诉她一个治她丈夫的方子,她就说她想试一试。结果她这么一试,没过两小时她就死了。“它们”还没等她试出个名堂来,就先把她弄死了。那个男人过去常说,他被“它们”领到的地方是一座圆形的大房子,而同样曾经被它们缠身的凯恩斯也这么跟我讲。[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