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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预言家与巫医(1)

毕蒂·厄尔利

在与乡人的交谈中,我经常听到毕蒂·厄尔利这个名字。于是我开始搜集关于她的故事。有些人称她为巫医,有些人则管她叫巫婆;有些人说她老早就死了,有些人却声称她还健在。但没过多久我便确信她已离世,只是听闻她的旧居还在斯利夫·艾奇山(Slieve Echtge)[1]的另一边,即菲柯(Feakle)和塔拉(Tulla)[2]两地之间。于是有一天,我跨上我的小马“三叶草”,前往我祖父在群山合抱中建造的一所狩猎小屋。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时会和几个哥哥在那里住上一阵子,他们会到林子里射猎厝身其中的野鹿。如我们家族的其他地产一样,这地方的地名借自诺森伯兰郡。但乡人称此地的树林和郊野一带为戴里-考尔(Daire-caol)或窄橡林,称“两条路”为达罗达(Daroda),称他们的“大山”为德鲁姆-达-罗德(Druim-da-Rod)。我在低矮的茅草屋里过了夜,第二天走了八英里“逶迤蜿蜒”的山路前往菲柯。那是一条经久未修的道路,我的小马驹只得扑腾过两条没有架桥的河,被盛夏的雨水泡得浑身肿胀。红色的泥路,紫色的欧石楠和毛地黄,棕色的沼泽地,这一切与巴仑(Burren)和埃顿(Aidhne)的灰色岩石和墙壁形成鲜明对比。沿途有许多低矮的山丘,近看是褐色,远看却呈影青色。接着过了金山和斯利夫·南-奥(Slieve nan-Or)——“世界末日前最后一场大战将要发生的地方”——然后我就出了康诺特省,进入克莱尔省[3]。沿拉夫特里(Raftery)的格雷恩湖驱马而过,周遭的景致也由褐色一转而为牧草青青了。

我在一家小客栈秣马留宿。客厅里挂着约翰·狄龙(John Dillon)[4]和迈克尔·戴维特(Michael Davitt)[5]的肖像。女房东告诉我,帕内尔(Parnell)[6]的画像也曾经跻身其中,直到后来一位牧师告诉她那样有些不妥。墙上的一个画框里还放着对帕内尔一个儿子的逮捕令,我想是考珀勋爵(Lord Cowper)[7]在土地战争[8]时期签批的。“母子俩同一年进了监狱,儿子在牢里关了半年,在里面得了病。虽然他出狱后又活了几年,但医生说他的死还是因为他在牢里落下的病根。”

打听到怎样“翻过一道小小的拱桥”找到毕蒂·厄尔利的旧居以后,我继续踏上旅途,最终找到了一座破败不堪、高踞路旁乱石之上的农舍。房子里起初只有一个小女孩,后来她母亲也回来了。这位妇人告诉我,毕蒂·厄尔利大约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们住进这座房子以后,着实被络绎不绝地前来寻毕蒂·厄尔利的人“烦了一阵子”。她把这些人打发走,告诉他们毕蒂·厄尔利已经死了。不过有个好心的牧师还对她说:“你怎么不假装自己就是毕蒂·厄尔利,从他们那儿得点便宜?”下面我要讲的故事中有一些就是这位妇人告诉我的。她还带我看了那位巫医与她那些看不见的朋友交流时所在的棚子。在此之前,一位曾经找毕蒂·厄尔利看过病的老婆婆交给我一个“瓶子”,本来是治疗用的,但她没敢用到自己身上。这瓶子现在还原封不动地搁在我家储物间的架子上。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回到林子里的客栈,邻居们早已聚集在那里,期待听到“那个塔拉女人”的消息,证实她是否真的去世了。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响,长久以来悬而未解的一些谜题会逐渐聚拢到她身上。因为在我听说的关于她的一切故事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在古老的年代,一定存在着术士、魔法师和共济会会员。老毕蒂·厄尔利的能力与他们有着同一个来源。”[9]

客栈厨房的一个老妇人说:

你还记得家住那边的约翰·凯文为了他妻子的病,大老远跑去找毕蒂·厄尔利吧?毕蒂·厄尔利无所不知。她的房子后面有一座堡垒,她对他说:“你的妻子太喜欢深更半夜跑去那里了。”

一个守门人告诉我:

有个家住克拉纳(Cranagh)的男人,他的一头羊一天夜里被人剪光了毛。于是他骑上马去菲柯找到了毕蒂·厄尔利。她告诉他小偷的名字,还有藏羊毛的地点。他依着她的话果然找回了羊毛。

有个男人向毕蒂·厄尔利求卜。她说他会娶一个丈夫被小叔子杀死的女人。结果就是那么回事——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之前跟她丈夫坐在一块儿烤火,小叔子喝了点酒,突然闯进门来,把一个酒瓶朝她丈夫丢过来,正好砸在头上,就把他砸死了。这事儿是那个男人亲口告诉我的。

卡恩斯太太:

你问我认不认识被它们带走的人?告诉你吧,我就没见过一个能被带回来的。我家那位有一次为了他舅舅多诺霍的病去找毕蒂·厄尔利,在她家看见她十个手指戴满了大金戒指。毕蒂·厄尔利交给他一个瓶子,对他说:“你回去的一路上不要走进任何房子,不要停下来,不然你就保不住瓶子了。”可是路上他感到一阵口渴,可巧碰到一家酒馆,他自己不愿进去,就停下来叫堂倌给他带一杯酒出来。但是他上路没多远马就摔了一跤,把瓶子摔碎了。

克雷根太太:

是我跟这个女人一起去找毕蒂·厄尔利的。她一见我,就知道我是为丈夫的病而来。于是她朝她的瓶子里看了看,然后说:“他的毛病不是我的那些‘小子’们带给他的。”然后她叫我给他些冷橙子还有几种别的东西——那是些药草,后来他的病情就好转了。

丹尼尔·科廷:

你问我听没听说过毕蒂·厄尔利?咱们乡下这一带的人,凡是四十岁朝上,没一个不曾找过她的。那边房子的男主人有一次生病去找毕蒂·厄尔利。她给他治好了,却对他说:“你肯定会失去点什么东西,无须挂怀。”他家养着一匹灰驴,快要产仔了。一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看见小驴仔已经生下来了,可是已经倒在墙边死了。他想起毕蒂·厄尔利说的话,就没有为此烦恼。

过去金瓦拉有个名叫迪兰的,威廉爵士跟他挺熟。有一次他去找毕蒂·厄尔利看病,安德鲁神父正好到他家来,得知他要去找毕蒂·厄尔利,当场就发飙了。他对他说:“你不借助上帝之手治疗疾病。”迪兰太太这时发话了:“神父大人,这病就凭咱们可治不了。”安德鲁神父说:“好,我倒要看看这恶魔有什么本事。我赶明儿就把我那匹腿上生疮的马打发过去,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治好它。”

于是第二天他就打发一个人带着马去找毕蒂·厄尔利。那人刚到她家门口,她就从家里出来了,把安德鲁神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对那人重复了一遍,然后治好了马腿上的疮。从那以后,神父再也不拦着那些找比蒂·厄尔利求卜问药的人了。这要放在从前,他会穿着件起绒粗呢大衣,手里握着条马鞭,见到去找毕蒂·厄尔利的人,就挥鞭驱赶呢。

毕蒂·厄尔利有过四五任丈夫,一个接一个地因为酗酒死了。一到白天她家门口总有约莫二三十号人等着看病,每人手里都会拎着一瓶威士忌。她那些丈夫都是些泼皮破落户,要不然也不会跟她结婚。每年五月一号,她也得帮着给家里挣钱补贴家用。以前黄油经常被偷,有时候一个人丢的黄油会在另一个人那里找到。

麦凯布先生:

毕蒂·厄尔利?她就住在离这儿不远,往菲柯那边。我自己就找她治过一次病。你看我这根大拇指,有一次我把它弄伤了,接着又去地里耕了一整天的地,我那时候干起活来就是那么不要命。可我一回家,手指头就疼起来,疼得我只能躺在床上。接着手指头就肿起来,跟着是胳膊肿到像马腿一样粗。我忍着疼在床上熬了两三天,后来我妻子去找毕蒂·厄尔利,如此这般对她讲了我的病情之后便回了家。第二天,我的胳膊竟炸开了,你绝对想象不出从里面涌出来的那一摊东西是什么样子。过了没多久我就自己去找毕蒂·厄尔利了,不过那条胳膊还没怎么长好。她说:“要是你妻子再晚来一会儿,你这整条胳膊就没了。”她领我进了一个小房间,口中念着圣词,往我身上撒圣水,要我虔信。牧师们都反对她,但是他们都错了。她所做的都是慈善、仁义和治病救人的事,哪里会是邪恶的事情呢?

她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和这一带其他任何女人相比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我去她家那一阵,跟她结婚的那个家伙正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她家门口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和小车,绅士和乡下人络绎不绝,就跟戈特的集市似的。她给每一个来求助的人都准备了晚餐,每个人来时也都会给她带点东西,而她并不在乎别人带来的是什么:富裕的农户能送她一爿猪。我自己给她带去一瓶威士忌、一先令的面包、四分之一英磅的糖和四分之一英磅的茶。她生活很宽裕,因为附近每个农民都会给她抓上几头牛或者一匹母马的草料。要是把大家送她的东西都算起来,她可买得起一整块牛马遍布的土地了。她没有孩子,而毫无疑问,她的治疗能力得自于她被“带走”的那七年。她没亲口告诉我,但她对别人说过这件事。

当时我从她家出来,遇见一群乡下人,挤在一辆从利默里克(Limerick)赶来的马车上。他们问我比蒂家在哪儿,我就告诉他们:“往前走有个十字路口,往左拐,然后直走,一直到看见一座小拱桥,过了桥就能到她家了。”

不过,要是牧师们知道我告诉别人怎么去她家,他们又要发疯了。

她大概是十二年前去世的。我没亲自去为她守灵,也没去参加葬礼,不过我听说她是自然死亡的。

不,厄尔利太太跟毕蒂·厄尔利没有关系——厄尔利太太结婚的时候,修女也这么问过她。她的一个表妹有一次被一只摔破了的水壶割伤了手,她便去找毕蒂·厄尔利,一到她家,毕蒂·厄尔利就对她说:“你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你打了一个打碎茶杯或水壶的小孩。”事实千真万确,她揍了一个打碎水壶的小女孩。不过毕蒂·厄尔利还是治好了她的伤。

巴特利·科恩:

我有个邻居叫安德鲁·丹尼希:

一天晚上,我被他的敲门声吵醒了。他拉我去他家,说“它们”正在召唤他。可是我到了以后却什么也没看见。有些人能看见这些东西,有些人就不行。教义不允许我们相信这些东西存在。牧师们假装不相信它们,可他们比我们更害怕夜里出门。他们也很反感毕蒂·厄尔利。我认识一个人,他住在海边,有一次他出门去找毕蒂·厄尔利,半路上到他妹夫家串门,一个牧师跟着进去,便叫他不要去找她。“我说神父,”他说,“要是您不让我去找她治病,那么您就亲自治好我吧。”牧师不愿意给他治疗(只要牧师愿意,他们也能治不少病),于是他就继续上路了。他刚一走进她家,毕蒂·厄尔利就开口了:“嗯,你这一路上还真是为我费了一番口舌呢。”虽然某些事实是有悖于我们的信条的,但毕蒂·厄尔利就是能听见方圆几英里任何角落的家长里短,不由得你不信。不过她有红眼病,有些人就说:“既然她能治那么多病,为什么连自己的眼睛都医不好呢?”

不,她本人并没有被带走。据说她的本事是她的一个儿子给的。那是个有点邪乎的小家伙,长期卧病在床。有一天他对他母亲说:“有个女人叫某某某,她家灶上炖着一只母鸡,要是我喝了那罐子里的鸡汤,我想我这病就有治了。”他母亲按他说的找到了那户人家,果不其然,一进屋里就看见灶上果然炖着一只母鸡。可是她不好意思说明她的来意,只装作是来串门的,就坐下和女主人聊起天来。两人刚聊到兴头上的时候,毕蒂·厄尔利忍不住对女主人复述了儿子的话。“好吧,”女主人说,“把汤带走吧,不用谢,要是真能帮上忙,就把鸡也带去。”于是比蒂就带着一罐鸡汤鸡肉回了家。可是那孩子看见鸡汤后却说:“这治不了我的病。尘世间没有东西能治好我。不过我已经看出你是多么善良多么急切地想治好我,你为我尽了全力,所以我要传给你一样谋生的本领。”他说到做到,把治疗的技艺统统传给了她。无论如何,反正我就是听别人这么讲的。

费伊先生:

嗯,大家都认为,毕蒂·厄尔利从她儿子那儿得到了治疗能力。她儿子死后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后来他还魂,传授给她治疗的能力。

她没有红眼病,她可是个相貌干净爽利的女人。当然要是得了感冒,你的眼睛也会红的。

就算一个从黑暗的北方最远处来的人找她治病,她也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

“有一次我和比蒂在一起,她亲自为我治好了我小女儿的病。我带给她一瓶威士忌,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瓶塞,从酒瓶里倒了一杯给我。她说:‘你没准需要它,可怜的人。’但那些日子里我是满怀勇气的。”

牧师们都反对她。波义耳神父还常常在布道辞中对她评头论足。他们自己确实也能治病,但是整天把这事挂在嘴边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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