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啊？你们可听见有什么动静了？”何心见丁香和栀子领着一群奴才说的热络，便急着走过来打听消息。“栖霞楼那边……是怎么说？”
丁香笑吟吟的走过来，扶着她的手：“八姨夫人，咱们还是进去再说话。”
只这一句，何心就知道事情没按想象中的来，心里不免郁闷。
她轻微点头，就着丁香的手慢慢往里走，不时的回头望了一眼。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这眼看着都月上西梢了，也不见老爷过来。兴许这一晚又白白辜负。
“怎么样呢？”虽然心里猜到八九不离十，可是何心还是希望能听到不同的答案。“老爷他现下在哪里？可交代了今晚要过来吗？”
‘回八姨夫人，不如奴婢这就伺候您就寝吧。老爷这时候还不曾从栖霞楼出来呢。”丁香说的比较含蓄，其实栖霞楼那边，都应锁上了门了。想来今晚老爷是不会来这边了。
“老爷还没从栖霞楼出来，那也就是说，夫人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是不是！”何心不由得来了精神。“这一回，夫人冒险把人送出去，大小姐又弄出了沈婆子这条人命。这些事情老爷若都知道了，必然就不会这么轻易宽恕了。再不济，也总是要逼着夫人交出管家之权，分散给几位姨夫人来承担。即便是落不到我头上，也总归是一件好事……”
丁香低着头没有做声。
何心微微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回姨夫人的话，老爷已经在栖霞楼宿下了。楼中的灯都熄了一半。且门也上锁了。所以今晚，老爷应该不会过来咱们这边了。”丁香连忙赔了笑脸：“姨夫人在日头下站了半日，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再去给老爷请安。”
“这不可能啊！”何心根本不信丁香的话。“你是不是没打探清楚啊？依老爷的脾气，这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是断然饶不了夫人的。毕竟那贱婢是……怎么可能老爷还在栖霞楼留宿呢？就算有大小姐从中说情，夫人那个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就服软呢。老爷虽说素日里不与她计较，可这事情也绝不是能那么轻易就平息的。”
看样子八姨夫人不弄清楚整件事，是不能安心的入睡了。丁香见捂不住，只好如实的说出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说是大小姐在栖霞楼发了好一通脾气，把老爷和夫人都顶的哑口无言。还说大小姐向老爷夫人要下了那个丫婢。往后那丫婢的事，就只能她来管。老爷虽然和夫人争执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听了大小姐的话。大小姐走后，两人便似是和好了，也不吵了，夫人还让人熄灯留了老爷在楼中过夜。”
“这怎么可能？”何心大为意外。“先后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功夫，怎的就轻而易举的让大小姐给化解了？老爷不是对那个贱婢的母亲心中有愧么……”
“姨夫人啊，那大小姐到底被老爷偏疼了这么多年，您瞧瞧府中上下那几个小姐，哪个老爷又曾多看一眼了。还不就指望着大小姐能光耀门楣嫁一户好人家么。再说，大小姐的性子最温和不过了，从来不会乱发脾气。对府中上下，也都是如此。这一回大小姐真的动怒了，想来老爷也会觉得意外，看样子怕是也心疼了呢。再说，夫人到底还给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即便老爷不顾念夫妻之情，也总不好不顾念这个儿子吧。”
“是啊。”何心失落的眼底，凝聚了苦涩。“也怪我自己不争气，入府这都三年了，怎么就没能给老爷添个一儿半女呢。”
“夫人还年轻呢，您呀，比大小姐大不了几岁。这有孩子，还不是早晚的事情。”丁香笑着宽慰。
“是啊。”可是提起这件事，何心就更伤心了。“我呀，正逢二九年华。嫁到褚府的那一年，才十五。可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咱这位大小姐又过得是什么日子。她不管嫁给谁，都是正方嫡妻，和她的母亲一样，能掌府中内房之事。可是我就只能当个小妾，随便嫁给哪个大户人家度过此生。若是有福气的，能生下儿子，母以子贵，后半辈子也就有所依靠。可若是没有福气的，这肚子一直不争气，连个女儿都没有。也就只是吃几年脸蛋饭，不用等年老色衰，就会有新人进门，将我的前程彻底毁了。”
“怎么越说越伤心了。”丁香少不得宽慰：“八姨夫人，您才入府三年，这时候还早呢。当初夫人不也是入府好多年，才有的幼安少爷么！这事情急不来，灯明天一早，奴婢就去给姨夫人求些灵丹妙药回来，好好调理身子。说不定一索得男，往后您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借你吉言。”何心握住了她的手：“我也闹不明白，到底老爷有什么亏欠夫人的地方，何以要对她这般忍让疼惜呢？夫人的脾气，你我也都看在眼底了。若换做寻常人家，早被扫地出门。却偏偏她做错了事情，老爷还肯留在她身边……”
说到这里，何心不禁哽咽：“我知道了，兴许还是门第的缘故。夫人可是谢家嫡出的千金啊！这嫡千金就是好，不光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还有母家的荣耀。这可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也就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
“姨夫人也就别伤心了。出身是没法选，可是咱们可以挣以后的前程啊。您放心，奴婢一定设法找到最好的药，一准儿能让您一索得男。”丁香笑着宽慰：“只是时候真的不早了，您再不睡，可是要伤气色的。明日一早，还得去请安呢。”
“也是。”何心略点了下头：“那就歇下吧。”
心里还是有些不畅快的，何心看着床帏发呆。“今天梁姿洛当众那样嘲笑我和齐月莱，也不见夫人替我们说几句话。由此可见，夫人心里，其实是很讨厌我们的。”
“夫人的性子，一向如此。”丁香吹熄了灯火。“倒是五姨夫人，家境不好也就罢了，帮不上忙还添乱。她素日里最会讨好夫人，可关键的时候，夫人也根本就不把她看在眼里。”
“是啊。”这么想，何心稍微舒服了一点。“我娘家不济，又没有什么名望。好歹平日里还能往我这送些个银子过来。这银子可是好东西，很多事情没有银子就办不成。比起听人的话，很多人更听银子的话。”
“是啊是啊。”丁香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姨夫人说得对呢。这府中上下，谁不听银子的。没钱就得出力，要不那五姨夫人晒得跟黑乌鸡似的。她拿不出手什么东西孝敬夫人，就只能干些跑跑腿的力气活。您还别说，七姨夫人的话虽然难听，可说的一点不错。五姨夫人跟您比，就是黑了一大截子，低人一等呢。”
何心总算是笑了出来。“也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便是。终究我现在也只是缺个孩子。等哪天喜从天降，我往后也能挺直腰杆过日子了。”
“姨夫人歇着吧，奴婢就在隔壁的厢房里守夜。”丁香笑吟吟的说。
“嗯，你去吧。”何心总算是能安然的闭上眼睛了：“但愿明天这时候，老爷能来我房里就好了。老爷来了，夫人也总得给我些颜面，平日里少欺负一些。”
月色撩人，越是这样静谧的时候，就越适合一个人静默的想心事。
周娮孤身一人，立在后院的牡丹花从里，抬着头看天上的明月。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听见声音，她忙转身，近旁的花枝却勾住了衣摆。
“好好的，怎么站在那里？”褚姌走过去，替她摘开了花枝，伸手拉她过来。
“小姐回来了。”周娮微微一笑，随即又是抬头：“我看这月色真好，情不自禁的走到这里。”
“的确是难得的皓月。月光之下，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叫人看着心里通透，很舒畅。”褚姌握紧了她的手，温和的说：“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好了。确保母亲再不会为难你。你在褚府，只听我一人的安排就是。除我以外，再没有人可以将你送走。”
“那么小姐你呢？”周娮皱起眉头，担心的问：“小姐你会不会送我走？”
“当然不会。”褚姌揉了揉她蹙紧的眉头：“我们乃是姐妹。我只会替你找好的前程，但绝对不会赶你走。除非是你自己想要离开。”
“这样的话，以后请小姐再也不要提了。”周娮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泪光。“丫婢就是丫婢，小姐就是小姐。纵然您待我好，我也得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这一回的事情，说白了也是我给小姐您惹得麻烦。老爷迁怒夫人，也都是我的错。若我安分守己，不作他想，只一门心思的伺候好小姐，又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你说这话就是赌气了。”褚姌轻轻的语气，从满了抚慰之意：“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没有替你思虑周全。也怪母亲把当初的事情当做了心结，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开。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过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不！”周娮摇头，鼻音有些重：“是我自己不好。明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却还要来褚府。以为父亲会念在娘的面子上，认回我这个女儿，哪里知道原来父亲也将我看做是有罪的。我娘对不住你的母亲，所以爹也不要认我这个女儿。原本是我痴心妄想的太重了。可是，我除了想替娘要回名分，想着能和你一样姓褚，我在没有半点奢望。什么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的，我根本就没有贪图过半分。可是，夫人还是不肯接纳我，累着你这样为我，还险些母女反目。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想通了，我根本就不该回来这里。若不是我来，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大小姐，你送我走吧，我想回到娘身边去。只有在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你是怨我了么？”褚姌听她说完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周娮摇头：“你事事为我思量，还不惜闹出人命，我知道你是真的待我好。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夫人就那么恨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娘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娘的错都要我一个人背着。我真的只是想叫一声爹，为什么这么难？”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褚姌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对不起，妹妹，我目前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来日，若我能嫁得贵婿，我一定设法让他说服母亲，让父亲认下你这个女儿，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和我一样姓褚了。”
“多谢姐姐为我打算。”周娮只觉得好笑，这一刻她心里恨毒了褚姌。凭什么我就要一无所有，你却还盼着嫁得贵婿。凭什么我就只能沾你的光活着，那我自己的又将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我本来就卑微，有你在却只会显得我更加卑微。
褚姌，你休想嫁的比我好。前半生，你处处高我一等，那就别怪后半生，我处处压你一头。咱们，走着瞧吧！
“别想这么多好不好？”褚姌完全没看出她的心思，只觉得她是受尽了委屈，才会这样难受。“你放心，明天我就开始好好的帮你打算。不管你是想继续陪着我，还是想离开褚府，我都会好好的替你思量周全。我有的，你一样会有。就算暂时不能，我也会帮着你实现的。咱们姐妹的路还长呢，我母亲和你母亲的恩怨，早晚都能解开的。”
“也幸好还有姐姐。”周娮得知父亲宿在了栖霞楼，就知道褚姌没少在父亲面前，替她自己的母亲周全。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她真是打心眼里痛恨。
“傻丫头，走，咱们一道去沐浴，泡泡热水在睡，一觉到天亮。自然烦恼全消！”褚姌毫无心机的冲她笑着。
而周娮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好主意，多谢姐姐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