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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便开始了史上最漫长的暑假，不过我的暑假绝对不显得漫长。
首先，这个暑假我终于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为家里减轻负担了。因为我做的是家教工作，整天都要备课和上课，哪有时间去和“漫长”同学玩呢？而在我不需要打工的休息日，一大早，就有那种起火时才有的急促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
“晨曦，起来，起来！”凝雪在门外急切地叫着，就跟真的起火了没什么两样。
“怎么了？”我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口精神奕奕、高兴得似乎快跳起来的两大美男子，不明白一大清早的这两人为啥这么兴奋，这里有球玩吗？我一边对自己暗地里将两个哥哥比作狗的行为感到抱歉，一边整了整衣服，又揉了揉眼睛，等着他们讲出那个一定要叫我起床的理由来。
“晨曦，快点儿，你不是说想学游泳吗？我可是保证过在升入大学之前要把你教成奥运会游泳比赛选手的。”夜雨边说边举起了一个救生圈，笑得露出了两排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牙齿。
“对啊，晨曦，你快点儿，游泳馆马上就要开门了！”凝雪哥哥跟着在一边兴奋地叫道。
“游泳？”
“瞌睡虫”马上被这两个字给赶走，我兴奋地看着两人，用超快的语速说：“等我五分钟换衣服，我很快的。”
宣称只要五分钟就可以的我，最后还是多用了五分钟时间，在我不多的裙子里做了一番挑选，然后在月霜的坚持下，我不得不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
二十分钟后……
我终于可以拿着我的救生圈从大门里跳出来，享受我人生里的第一次“游泳馆日”了。凝雪也紧跟着我跳了出来，但他立刻就惨叫起来。
“怎么回事？”随后走出来的夜雨哥哥问着，我也关切地回过头去。
凝雪指着门，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硬地转过头，说：“居……居然有人在我们家大门上贴海报！这些人，当我们家的门是什么，可以这样乱写乱画吗？有在别人家大门上乱贴东西的吗？真是的！”
如果不是他说，过于兴奋的我根本就不会发现，居然有人在我们家的大门上张贴了一张很大很大的海报。没想到真的有人这么没常识，会在别人家的大门上张贴海报。不过，看了看那张海报和我家的大门后，我想这大约是我们家的大门长得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成报废的公厕门之类的东西吧。
“撕掉它！真讨厌！”过于激动的凝雪哥哥忍不住大吼，愉快的心情也陡然间变差了。原本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哪，怎么会……
“等一下！”我突然叫住了凝雪，拉开他，整个人几乎贴到了那张海报上。
“干吗？”凝雪疑惑地叫道。
我指着海报笑了起来，夜雨哥哥看着我也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忽略它被人乱贴在我家门上这个讨厌的事实，那是一张非常精美的海报，上面的图画是一幅在硕大的月亮下盛开无数烟花的夏夜美景。
“今夏的月夜狂欢，超大型烟花晚会，就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我看着海报念了出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哥哥们和我在月夜下许下永远的誓言。
那个夜晚……
如果能再经历一次，我们就能真正地永远在一起了吧？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我想去那个晚会，想去。
“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啊？”月霜终于也走了出来，凝雪盯着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张海报。
“这是谁干的？”月霜立刻发火，和凝雪的反应一样，他要撕掉那张海报，夜雨立刻制止了他。
“为什么？”月霜脾气不好地转头问道，目光对上了我的，便立即变得温柔了。过了一会儿，他站在门口轻声问我：“你想去看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月霜又看了我一眼后走了进去，留下一句话：“那就让这张海报留在这里吧，不然会记不住时间的。”
“好哦！去看烟花晚会！”凝雪再次高兴地蹦起来，夜雨也笑着说：“说实话，贴了这张海报，我们家的门才没有显得那么破呢。”
气氛再次高涨起来，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喊一声“出发”，就领着哥哥们兴高采烈地朝着游泳馆前进了。
如果一定要说今天有哪里遗憾的话，那么就只有月霜要打工不能陪我们一起去这件事了。
“夜雨，等我上大学后，我也要天天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从公交车的车窗里望着越来越远的家门，这样的一句话不自觉地从我的嘴里流了出来。
“我们晨曦真的越来越懂事了，现在都知道要为哥哥们分担压力了呢！”身边的夜雨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不过，晨曦，你就暑假教教小孩子就好了，大学的课程其实还挺难搞定的。照顾你是我们的责任，而你的责任呢，就是让我们感到放心，里面可绝对没有照顾我们这样一条哦！”
“是的，晨曦，你这是瞧不起我啊！”凝雪立刻接过话，几乎没给我思考的时间就生起气来，“你瞧不起你二哥可以，可是三哥我是要成为第二个姚明的人哪。”
“凝雪……”我望着他，完全不知如何回答。夜雨的手摸着我的头，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晨曦，其实你一辈子都不工作我反而会开心，要不然我非得嫉妒死那些占用晨曦八个小时工作时间的家伙们不可。”夜雨说出的话分明就是玩笑，但他看着我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这样的吗？”天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样一句既不好笑又没意思的回答，也只有天知道在听到夜雨和凝雪的玩笑后我的心情是怎样的。道润最后的那通电话犹在耳畔——爸爸回来了，回来了。
“哦！游泳馆到了。”凝雪哥哥愉快的叫声传来，游泳馆到了。我从难熬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看见夜雨望着我，目光仿佛三月细雨般温柔。
“下车。”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游泳馆内。三个人在属于各自的换衣间内换上泳装后，在游泳池旁会合。
因为暑假已经到来的缘故，所以虽然时间还很早，但游泳馆内已经有不少人在游泳了。热闹的泳池里，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和我一样，趁着暑假来学游泳的学生。
我们一出现在浅水处，两位哥哥过于出色的外表，再加上两个人保护我如同骑士保护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的架势，使我们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不经意间，我的手悄悄地从夜雨的手里挣脱出来，紧靠着凝雪的肩膀也小心地躲开了。马上，凝雪就察觉到了这一切，大叫起来：“晨曦，你得跟紧我们，你还不会游泳呢！”
他叫得就好像等待我的将是多么可怕的大风大浪，甚至泳池里还有鲨鱼需要他去杀一般。
“拜托，这里只是浅水区，水都没有过我的腰。”我忍不住说。另一边的夜雨再一次将我的手夺了回去，紧紧握着。
“但是，我们的晨曦可不是一般的笨，不是吗？”他笑着说，嘴角带着明显的戏谑。这个家伙！我瞪了他一眼，想再次甩开他，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挣脱不了。
另一边，凝雪率先跳进了池子里，张开双臂冲我大笑着说：“来吧，晨曦，让我接住你！”
老天爷，这两个人怎么这样啊？现在整个池子里的人都在看我了。
“哥哥，不要这样……”话没来得及说完，我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看到夜雨正对着我笑。那种笑容，若非亲见永远也描绘不出来。我被他的目光吸进去，就好像被吸入了很深很深的水潭。
“晨曦，就让我们保护你吧，好不好？”他是笑着问我的，感觉上那只是一句玩笑，我的眼眶却突然有种灼热的感觉。
“好的，哥哥。”我把自己交给了夜雨哥哥，夜雨哥哥像对待公主一样搀扶着我慢慢进入泳池，让我跌进了凝雪哥哥的怀抱。凝雪哥哥的胸膛好结实，而手心里夜雨哥哥的手即使在水里也热得不得了。
“晨曦，对于初学者来说，首先应该学的是蛙式。晨曦，你先让身子慢慢地前倾，让手去控制身体的平衡。慢慢地，一点点地找感觉，等找到感觉后，脚轻轻地蹬，这样就能试着浮起来……”夜雨一边说，一边在水中做了几次示范动作。
我学着他的样子，很努力地将身子前倾着寻找感觉。起初我会有一点点害怕，但两个哥哥就在我面前，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让我陷入危险，于是心跟着慢慢地平静下来。很快地，我便找到了夜雨哥哥所说的那种感觉，那种被水托着，在水中漂浮的感觉。我赶紧用力地蹬脚，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手脚在此刻好像对彼此产生了巨大的意见一般，怎么也无法默契配合。
在一连几次差点儿沉下去，被哥哥们及时救起之后，夜雨终于决定进行手脚动作的分开教学，过后再练习手脚统一协调的动作。
“凝雪，你站到晨曦身后去，指导她的腿部动作，我在前面，帮她纠正手部动作的错误好了。”
夜雨安排着让凝雪游到我身后，再开始为我细细分解蛙式游泳的手部动作：“晨曦，你记着，划水时手心要向下，争取最大浮力和推动力。出水时手成刀形，就是手心对手心，将阻力减到最小。”
他一边说，一边用最慢的速度在水中为我示范动作。
“嗯。”我点点头，夜雨哥哥的讲解很生动，而且还一遍遍地反复演示，让我想听不懂都很难。
“嘿，帅哥，你好会教游泳，是游泳教练吗？”果然，出色的演示和讲解，也许还要加上诱人的外表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夜雨哥哥便招来了好几个女生的搭讪。
“请问，你可以顺便一起教教我们吗？我们也不会游泳呢。”一个长得娇俏可爱的女生开口说。
“抱歉，我是私人游泳教练，恕不接受外约。”根本就没给女生肯定的答复，夜雨哥哥直接挥手，不耐烦地赶她们走了。
“呃，夜雨哥哥……”我拉拉他的手，正想让他客气点儿，一边的凝雪哥哥却已经开始动手赶人了。
“麻烦让让，我妹妹刚开始学习游泳，大家去旁边玩吧。”凝雪哥哥直接挥着手，驱赶着女生们。
那几个女生无比羡慕地看着我，最后不得不无奈地离开。看着这一幕，我既为哥哥们感到骄傲，又为那些爱慕哥哥们的女生感到无奈。
“晨曦，我们继续。”赶走了女生们后，夜雨哥哥和凝雪哥哥同时朝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依照我的性格，这时候一定是要说点儿什么的，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感受着那一份被呵护、被保护的情感，任由宠溺的甜味将我完全控制。好像是给自己一次机会，也是给夜雨和凝雪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用力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全心全意地学游泳，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学游泳。
“好吧。”我点点头，开始认真地照着哥哥们说的方法去练习游泳。
“晨曦，你游泳的时候，要向下和向后蹬腿，收回时记得大腿和膝盖要打开，两脚向后绷紧。”凝雪哥哥在我身后大声地指导着。
而夜雨哥哥在我身边紧张地叮咛着：“晨曦，小心点儿，记得换气，别呛到水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全都围着我转，就好像整个泳池内并没有其他人存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样，或者说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样。
虽然游泳学起来真的很难，还不断地呛到水，但我耳边似乎只有哥哥们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笑声。
不知道我们练习了多久，直到月霜不客气的声音出现在游泳馆里：“喂，你们三个！”
“你们这两个家伙，在做泡菜啊？还想让晨曦在水里泡多久啊？游泳池的水脏死了你们不知道啊？这都一上午了呢！”
他说着话，朝我们走了过来，弯下腰，蹲在游泳池边，眉头微微皱起，责怪的表情里带着淡淡的温柔。
随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可爱——盯着我，眸子里目光闪动着，好像夜空的星辰。我有点儿不解，看到身侧不断向后的水花，才意识到我居然已经向他游了过去，用着我才学会的笨拙得不能再笨拙的泳姿。
“瞧，晨曦已经学会游泳了，我们的努力可不是白费的啊。你说是不是，月霜？”夜雨哥哥立刻在我身后冲月霜说。
月霜看着我，才到嘴边的话好像咽了下去，那个样子说不出是愤怒、疼惜还是努力想藏住什么的表情。我想，下意识地就游到了他身边的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很怪吧。
于是，我躲开了他的目光，心有灵犀的他也躲开了我的目光。夜雨哥哥也游了过来，边游边说：“虽然泡得是久了点儿，但是学会游泳绝对是值得的！起码以后，我们如果没在身边，小晨曦不小心……”
“就你话多。”月霜打断夜雨的话，一把把我从水里拉起来。
肌肤相亲，再一次，我彻底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而他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立刻就把我放了下来，转过身去拉夜雨。
“你都皱得跟什么一样了，还胡说。”
“轻松点儿，老哥。”夜雨面带微笑地说着，随手抓起了一条干毛巾。
随后，一条很大的毛巾被人盖到了我的肩上。我再一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尤其是女生们看向我的眼中，毫不掩饰地堆满了嫉妒。
夜雨哥哥跑过来亲昵地用毛巾给我擦头发，凝雪在池子里忙着收拾着我的救生圈，而月霜站在一边默默地拿着我的拖鞋。整个游泳馆里，最帅的三个骑士，他们眼中的公主竟然全都是我，他们全都是属于我的。
脑中的“小恶魔”跑了出来——我要这样的日子永远不改变，任何人都不要来改变！我要他们，三个人，要他们！
“回家吧。”从换衣间里出来，我再一次对上了月霜的目光。他走过来把我的书包递给我，凝雪马上就冲了过来从我手里把书包抢了过去。
“我来给晨曦拿！”他大叫着，一转身就走到我们三个前面去了。
夜雨哥哥从我身后绕了过来，站在我的左边，月霜则站在我的右边，宛如骑士和公主——被哥哥们保护着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阳光照了下来，大路上树影婆娑。虽然游了一上午的我还没有吃中饭，疲惫得不得了，月霜和夜雨也一如既往地在不吵架的时候不和对方说话，但这样就好了，和哥哥们一起回家，哪怕太阳刺眼灼烫，也美好得不得了。
“什么？明天还要去？你就让晨曦歇歇吧，夜雨大哥。”听到夜雨说出他的“晨曦暑假玩乐计划”，月霜忍不住叫了起来。
“哎呀，我以为大哥是你啊，月霜大哥，你就依了我吧！”夜雨无视月霜难看的表情，嬉笑着回答。
“左夜雨！”月霜使出“杀手锏”。
“左月霜！”夜雨哥哥却毫不在意，“以为就只有你会用这招吗？”
“被你打败了。晨曦，你想休息，对不对？”月霜叹了一口气，把视线转回到我身上。一直在笑的我，不得已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扑到了夜雨的身上：“我支持夜雨哥哥！战斗！加油！”
“是的，战斗！加油！”夜雨哥哥大笑着说，但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我抬头，顺着夜雨哥哥冻住的视线朝不远的家门口望去，看到了道润挺直的身影和优雅的尤佳夫人，还有第三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满头白发、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
我想我应该知道他是谁的中年男人。
我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部消失，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时间好像停止了，在这一刻。
2
那个人就是爸爸！
没有对话，没有任何暗示，我就知道那个人是我的爸爸。他的脸饱经风霜，他的背已经微微佝偻，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他……他看上去很憔悴，而且需要我，渴望着我。
但是，我可不可以消失，我可不可以不要继续前进，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相认？
好可怕，内心的恐慌让我感到好可怕，好可怕。
谁来帮帮我？月霜！
月霜……
我抬起头，惊慌中，好像寻找母鸟的雏鸟一样，想寻找几个哥哥的保护，却看到了一个个比我更加慌乱无助的表情。
他们也猜出来了？就像我一眼就能猜出那个男人的身份一样，他们也猜出来了吗？那是我的爸爸，杀了他们爸爸的男人。
夜雨，凝雪，月霜……我无助地看着他们，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他们的名字，期望他们之中有个人，能够过来用力地抱住我，告诉我：别怕，晨曦，我们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快点儿啊！快点儿过来大声地告诉我啊！
“晨曦，晨曦，我的小晨曦！”我心里的哀求迎来的不是哥哥们的拥抱，而是那个陌生男人发现我之后近似呻吟的呼喊声。
虽然还只是中年人，但他的眼睛已经衰老不堪，沧桑而浑浊。当那双眼睛终于在尤佳夫人的指认下望向我，里面没有太多的感情在流动，而是直接将感情变成了夺目而出的大颗泪珠。
“晨曦，我可怜的小晨曦啊！”他呼唤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伸手用力地将我抱住，眼泪一滴一滴很烫地打在了我的额头上，“对不起，是爸爸不好，离开你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爸爸……
大脑一片空白，我整个人被他紧紧抱住，紧到我都快不能呼吸了。爸爸？
他是我的爸爸，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是我的爸爸，我的身体里有他的血液，有他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或者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到底应该如何回应。他是我的爸爸，我的亲生爸爸，想到这里，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一波波颤抖，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爸爸，他毕竟是我的爸爸啊，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
血浓于水，那是一种任何理智都无法阻挡的冲动。
但是……
爸爸，这个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眼睛、嘴唇、心脏都像被刀割一样难受。感受到爸爸激动的颤抖的同时，我还能感受到哥哥们都盯着我。他们就仿佛瞬间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站在我的身边，好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我们……
我们其实是不能在一起的啊！是怎么都不能在一起的啊！
是的，我和哥哥们，其实是怎么都无法在一起的啊！被他们的杀父仇人抱着的我，有着“杀父仇人的女儿”名号的我怎么才能留在他们身边，怎么才能将我仅有的幸福维持下去啊？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晨曦，晨曦，我的小晨曦，这些年爸爸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无论在牢里的日子多艰难，只要一想到小晨曦还在外面的世界里等着爸爸，爸爸就有劲了，爸爸就能够熬过去了，爸爸……晨曦……晨曦……我的晨曦……”耳边是爸爸哽咽的声音，他用力地抱着我，大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好像这样我就不会消失了，再也不会消失了。
怎么办？怎么办？
短到只容纳得下一声叹息的时间里，眼泪已经打湿了我的衣襟。我任由爸爸抱着我，也任由哥哥们的身体在我身边越发冰冷、僵硬。
不是我任性，不是我孩子气，而是我没有能力。
大家是不是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好痛苦，好难过，好想不要这样继续下去了，好想改变，好想跳出去，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地任由痛苦那巨大的车轮一次又一次地碾过我并不坚强的心。我好像被人丢进了很深很深的水里，几乎窒息。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推开面前这个深情抱着我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不顾一切地冲到哥哥们的身边……
我抬头，在无助中，本能地寻找着月霜的双眸，那双水一样清澈、包容，无论何时都会让我安下心来感到温暖的双眸。
哥哥，我的月霜，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你，完全地。
“晨曦，我的小晨曦，你怎么了？”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虽然没看见我在哭，爸爸还是察觉出了我身上的异样。他紧张地将我放开，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好几遍，紧张地抱住了我的肩膀，声音痛苦得无法入耳：“晨曦，我是爸爸啊，你的爸爸啊！你看看爸爸，你不认得爸爸了吗？晨曦，我的晨曦，叫爸爸，爸爸啊……”
循着我的视线，他望过去，脸上顿时没有了慈爱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暴戾之色。那样的一张脸，吓到了我。
突然间，我意识到他是来带我走的，不止是要相认，不止是要流泪，不止是要我喊他爸爸，他还要带我走，永远地离开哥哥们。
不要！
如果爸爸的出现是为了这个，那么“爸爸”这个词的含义对我而言就是魔鬼！
只是想在一起，付出一切代价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对我说“不可以”？
“你们……”
后面的话爸爸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笑。爸爸盯着月霜，就像盯着一个需要用斧头、用刀剑对付的敌人。
“晨曦……”他再次低下头，望着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和蔼。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晨曦，不要怕，不要哭，爸爸再也不会离开晨曦了，爸爸再也不会让晨曦在外面受苦了，不会让别人欺负晨曦，不会让晨曦难过了。”
不会让晨曦在外面受苦了，不会让别人欺负晨曦，不会让晨曦难过了？
爸爸，没有人让我这样过，没有人。因为我有三个哥哥，我有三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他们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心脏。
内心的激动出卖了我的理智，身体不自觉地从爸爸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手伸向有月霜气息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他也需要我。
我想握紧月霜的手，只有他的皮肤触碰到我的皮肤的感觉才能让我安心，才能让我觉得安全。
“晨曦。”
爸爸截断了我逃跑的路线，他站起来，拉紧我，目光像剑一样扫向月霜。
无言中，战斗已经打响。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口，我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悲伤地问道：“晨曦要离开我们了吗？”
“才不会，凝雪！”夜雨立刻出言反驳，而他的反抗终于激起了千层浪。
“晨曦就是要离开你们了！我就是来带她走的！”
“为什么？”
凝雪还在傻傻地问着，语气里流露着恐惧和悲伤。
“晨曦不会离开我们的，不会。”夜雨固执地说。
他一向如此，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力量。
“凭什么？”爸爸冷笑一声，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你们凭什么和我的晨曦在一起？那个男人的儿子凭什么和我的晨曦在一起？你们……”
“爸爸……”我想阻止，却浑身无力，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我们是晨曦的哥哥。”
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为争吵画上了句号。我的手也突然被人从爸爸的怀里夺了过去，紧紧握住。
月霜拉着我，声音有些颤抖，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先进屋吧，晨曦游了一天的泳，要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
他默默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我朝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走了过去。
3
战火终于蔓延到了我的家。
几个原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张不太好用的桌子边，静默无声。
月霜从厨房里端出茶杯和水壶，一个一个摆到桌上。每一下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的清脆咯噔声都会让我的心脏缩紧一次。我低着头，望着我眼前的茶杯，看着它被清澈的水慢慢加满，茶叶在水中上下浮动。
我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其实都在看我，都在等我。我也知道，我应该去看着谁，说点儿什么，可是上天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如此苛刻？我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可不可以就让我和其他十八岁的女孩一样，只要在教室里傻傻地对着明星照片“花痴”就好了，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旁边有一个人坐了下来——月霜也终于就位了，我生命里所有应该出现的人，就好像得到了命运这个导演的召唤，全部出现在了今天，同一个场景里。
我望着桌子上属于他们的茶杯：道润的、尤佳夫人的、夜雨哥哥的、凝雪哥哥的、月霜的和我的、我的爸爸的。我好似出现了幻觉，每个人的茶杯上似乎都挂着一个小牌子，介绍着他们各自的设定。
道润：我真正的哥哥，全心全意爱护着我的人。
尤佳夫人：我的姨妈，疼我的人。
凝雪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夜雨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月霜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也是我爱的人，也是……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爸爸：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杀死了最爱我的哥哥们爸爸的人！
哼……这样的设定，这样的身份，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吗？一个残忍无比的玩笑。
“月霜，说点儿什么。”沉默的气氛里，传来夜雨咬着嘴唇发出的微弱声音。他一向与月霜不和，我一直知道。同样，我也知道只有面临非常重要的问题时，夜雨才会选择无条件地妥协和臣服，和月霜紧紧地站在一起。
而此刻，让夜雨紧张的那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我吧。
是我。我一直都是他们最在意的问题，我一直是他们的罪。
又沉默了一会儿，月霜终于开口说：“伯父……”
“晨曦，这些年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爸爸打断月霜的话，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明显谋划过的深沉。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我因为紧张而放在膝盖上的手，慈爱地说，“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让你在……”他看了看我的家，继续说，“这么窄小破烂的地方，这么差的社区长大。看看你，长得真是太瘦了……我的小晨曦，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不过你放心，爸爸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我……”我开口，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忘记了怎么发声，只能隐约听到一个脆弱的女孩在那里说，“我还好，真的还好。”
何止是还好，哥哥们给了我全世界任何一个女孩都不曾拥有过的幸福。
月霜似乎要开口，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就再次选择了沉默。
“晨曦，你放心，爸爸在坐牢前投资的工厂，这几年生意做得很成功，所以即便爸爸才出狱，也是有能力给你买很好的别墅，让你像个公主一样生活的。爸爸要把这么多年亏欠你的东西全部补偿给你。爸爸要送你去最好的学校读书，去法国，去世界各地实现你的梦想。爸爸只有你了，爸爸……”
爸爸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抬头望去，一直抚摸着我的爸爸眼里闪着泪光。当一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滑过他的面颊，我听到他经不住岁月沧桑而发出的悠悠叹息，也听到了我的心愧疚的哭声。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爸爸，都是我受了好多好多苦的爸爸啊！
“晨曦，爸爸这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爸爸说着，握紧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但是一滴泪水打在了我的手上——那是爸爸的泪水。
他是我的爸爸啊，我的爸爸！
“怎么搞得……怎么搞得……”压抑了很久，夜雨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从爸爸的手里将我的手夺了过去，“怎么搞得好像晨曦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怎么搞得我们好像不是晨曦的哥哥，而是她的敌人一样？晨曦哪里都不去，哪里……”
“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的女儿在一起？”爸爸尖叫着，再次把我的手夺了回去。手腕上传来骇人的剧痛，我却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资格和晨曦在一起？她是我们的妹妹，我的妹妹！”夜雨大叫着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凝雪。他们都望着我，眼眶变得通红，让我心如刀割。
“我没有心情和你们纠缠，也没有必要！晨曦，我们走！爸爸不会再让你吃苦了，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回家！”爸爸紧紧地抓住了我，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我的脚留在原地，但身子不得已地被他扯动，那种痛苦就好像植物被人强行从土里拔起来一样，好痛，好痛！
我不要离开，哪怕他是爸爸，哪怕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人。哥哥们，我的唯一，我活着的快乐，我的阳光，我的月霜！
“不准走！”一声巨大的、让人心惊的吼叫响起，桌子上的茶杯跌到了地上，碎成了两片。
4
“不准走，我不准你带晨曦走！不准，就是不准！豁出命去也不准！”夜雨用力地拦住爸爸，脚后跟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了他也不在乎，脸上有种近似疯狂的愤怒。
“是的，不准！死都不准！不准带走我们的晨曦！”凝雪也冲了过来，高大魁梧的身体挡在爸爸的去路之上。
“你们的晨曦？”冷笑一声，爸爸停下来，打量着挡在面前的两个哥哥，脸上那陡然平静下来的表情显得十分可怕。
“你们搞清楚没有？晨曦是我的女儿，我森光辉的女儿！和你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没有！”爸爸大声地叫着，十多年来压抑的痛苦好像在一瞬间爆发，“是你们的爸爸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你们夺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父女的幸福，是你们将我的晨曦夺走了。亲人，哼……别开玩笑了，你们是我们父女的仇人，仇人！明白吗？我警告你们，让开，只有一次机会，给我让开！”
“不！”夜雨站着不动，从胸膛里发出这样一个回答。
“好，好……”爸爸将我挡在身后，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不让也没关系，那么我也就不会让了，一分一毫都不让。我会请律师告你们，告你们这么多年来私自囚禁我的女……”
“舅舅！”道润突然冲了过来，扶住我后对爸爸说，“其实这些年来，是他们一直照顾着晨曦的，他们就跟亲兄妹一样。舅舅，你真的误会了。舅舅，你……”
“住口，道润！”爸爸打断道润的话，已经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瞪向他，咬着牙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晨曦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她是病了没错，不过本来她是可以活下去的，我相信如果晨曦在她身边，她是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下去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妈妈拐走了晨曦，如果不是……”
道润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去，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没有人可以挣脱，没有人可以再反驳。他退了下去，同时退下去的似乎还有我最后的希望。
不要带我走，离开这里，我会死，我的根在这里！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晨曦是我们的妹妹，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似乎找到了支持，夜雨向前一步，像要夺走我一样对爸爸说，“就算你是晨曦的亲生爸爸，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是吗？你要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爸爸冷笑着，满眼的不屑。
“小伙子，我劝你学学你的大哥，别做没用的事情……不然的话，我真的会请律师出面，将你们十几年前拆散我们父女的犯罪行为告上法庭，看看到时候法官大人是同情你们，还是同情我们这对失散的父女！我要把你们的爸爸、你们的妈妈是什么人告诉全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坏种，坏种！让你们没有朋友，没有同学，也没有人敢用你们！”
没有朋友，没有同学，也没有人敢用他们？那么哥哥们要如何活下去啊？我已经让哥哥们吃了许多的苦，他们真的还要为我承受这些吗？是我……
是我没有资格留在哥哥们的身边，有罪的人是我，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
月霜！
因为爸爸的话，我再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从爸爸出现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月霜。他无声地坐在那里，连灵魂都好像去了别的地方。他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没有资格留在他们身边，是时候结束了，该结束了。
“朋友、同学、工作那有什么，我不在乎！”凝雪盯着我，那如融化的钢水般炙热的目光是承诺，也是誓言，“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工作，我不在乎！不在乎！和晨曦比起来，任何事我都不在乎！”
“是的。”夜雨的声音平静下来，却显得更加铿锵有力，“我不在乎，不在乎！”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夜雨望向月霜，一滴眼泪也在这时滑过他光洁白皙的面颊。
“月霜，你呢？你呢？”
“我……”轻到好似叹息的一声，却让我的世界顿时雷电交加。我望向月霜，用尽了身上全部的力气。他也望着我，眼里满满的是心疼，是爱惜，是不舍，更多的是有你则有我的爱。那个眼神夺走了我的呼吸。
“我……”他又呢喃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这样的月霜让我心痛。是我让月霜如此难过，如此脆弱，这样的我让我憎恨。
“总要听听晨曦的意见吧。”他轻轻地说，“我们总要听听晨曦的意见吧。晨曦，你……你会留下来吧？”
那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恳求。
“我要留下来！”没给爸爸开口的机会，我喊了出来，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再转眼，我已经扑到桌子边，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拔走”了。
“晨曦……”爸爸的声音听上去好难过，我也知道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可是……
“我要待在这里，我要留下来。”再一次，我说。
“啊……”一个混合了过多的悲伤和过多的快乐的出气声从夜雨哥哥的身体里蹿了出来。眼泪一时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的肩膀陡然间塌了下去，全身放松了下来，好像在那一瞬间完成了要用生命去完成的巨大工程一样。
他坐到我的身边，不顾他的脚下是一大摊茶水和碎掉的玻璃渣。他握紧了我的手，我也反握住他的手，紧紧的，没有空隙。凝雪也坐了过来，这一刻，这里似乎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尤佳夫人，没有道润，只有我、夜雨、凝雪和月霜。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
老天爷，我求求你，就让我保留这份幸福吧，让我付出一切都可以，都可以！都……
“轰！”突然一声巨响，晴朗的天空中凭空落下一个炸雷。
乌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猛地将天空中的阳光撕得粉碎，丢进黑色的云层里。
“轰隆隆……”又是几声雷鸣。
雷声好响，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是我的愿望太大、太奢侈了吗？是吗？
是……
“轰隆隆……”
好响的雷声。哥哥，我好怕！月霜，我好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