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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欢喜笨蛋怪

露茜跟着狮王出了那房间,走进了走廊,她立即就看到一个老人迎面向她走来,光着脚,身穿着红袍,白发苍苍,戴着一顶橡树叶编成的帽子。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腰际,手里拄着一根古怪的雕花手杖。看到阿斯兰,他深深地鞠了鞠躬说:

“欢迎阁下光临寒舍。”

“柯里哈金,我让你在这里管这群笨蛋,你是不是厌倦了呢?”很明显阿斯兰认识这个房子的主人,而且还让这房子的主人做了什么事。

“不,”魔法师说,“他们虽然很笨,可是没有真正的恶意。我慢慢开始喜欢上这群人了。也许有时,我缺乏足够的耐心,我一直盼望有一天可以用智慧,而不是用这种粗暴的魔法来治理他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柯里哈金。”阿斯兰说。

“是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阁下。”他回答,“你打算在他们面前露个面吗?”

“不了,”狮王说,声音有点像吼叫,这可能是笑的意思吧(露茜想),“我会吓坏他们的。等到许多星星老去,并长眠于这岛上,你们的人也没胆量见我呢。而且,日落前,我还要拜访小矮人杜普鲁金呢,他正守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里计算他主人凯斯宾的归期呢。我会将你们的经历告诉他。露茜,别愁眉苦脸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阿斯兰,请问,”露茜说,“很快的意思是多久呢?”

“任何时间都可以叫作很快。”阿斯兰说完,马上就消失了,只剩下露茜独自一人跟那魔法师待在一起。

“走掉了!”他说,“你我都很伤心,一直都这样,你留不住他的,他不是头温驯的狮子,你觉得我那本书怎么样呢?”

“那本书有些地方确实非常有趣,”露茜说,“你一直都知道我在那儿吗?”

“嗯,当然知道,从这群笨蛋变成隐形人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久后就会前来将魔法破解。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今天早上我没有特意提防。你知道的,他们连我都变成隐形人了,隐形之后,老想睡,嗨——嗬——,你看,我又打哈欠了。你饿吗?”

“嗯,也许有点吧。”露茜说,“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呢。”

“来,”魔法师说,“对阿斯兰来说,任何时候都可以算很快;不过,在我的屋子里,每次饿了就是一小时。”

他领着她走下一条小走廊,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露茜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充满阳光、摆满了鲜花的房间。他们进来时,餐桌是空的,不过,这当然是张魔法桌,这老人只消念一句咒语,台布、银制餐具、碟子、酒杯和食物就都有了。

“我希望你喜欢这些食物。”他说,“我试着给你弄点你习惯的当地食物,让你能吃得好些,毕竟在海上是吃不到好东西的,这些可能跟你最近吃的食物不同。”

“太好了!”露茜说。确实很好:一份热气腾腾的煎蛋卷、冷烤羊肉、绿豌豆,一份草莓冰,柠檬汽水是随餐饮料,随后还有一杯巧克力。不过魔法师自己只喝酒吃面包。他一点都不吓人,很快,露茜跟他就像多年的朋友那样聊了起来。

“这咒语何时才会起作用呀?”露茜问,“这些笨蛋会马上显形吗?”

“噢,当然会,他们现在已经现形了。不过,他们可能全在睡觉呢;他们中午时总要打个盹的。”

“还有,我很好奇,现在他们现形了,你会让他们不再丑陋吗?会将他们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这个嘛,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魔法师说,“你瞧,只有他们自己才觉得以前的样子有多好看。他们说他们被变丑了,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很多人可能认为这种改变比原来更好呢。”

“他们非常自以为是,对吗?”

“他们确实是这样,或者至少那个笨蛋头儿是这样。把其他人都教成这样。他们总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点我们都注意到了。”露茜笑着说。

“是啊——从某个角度说,没有他,我们的日子会更好过些。当然,我可以把他变成别的东西,或者对着他念一种咒语,让他们不再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还是让他们钦佩他吧,总比没人可钦佩要好。这些可怜的丑陋的小东西也要有个精神领袖才行。虽然我不这么认为。”

“难道他们不钦佩你吗?”露茜问。

“哎呀,才不会呢,”魔法师说,“他们不会钦佩我。”

“你为什么把他们变丑——我意思是说,他们所说的变丑?”

“这个嘛,是因为他们没按我的要求做事。他们的活儿是打理花园和种植粮食——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为了我而种,而是为了他们自己。如果我不强迫他们,他们根本就不做。还有,一个花园当然需要水,半英里之外的山丘上有眼甘美的山泉。有条欢快的小溪从山泉那边一直流过花园。我告诉他们,只需从这条小溪取水就可以了,不用两三回提着水桶,长途跋涉地跑到山泉那边去打水,这样会让他们累死,而且水在回来的路上也会洒掉一大半。可是他们怎么也不明白,后来,他们直接罢工不干了。”

“他们竟笨到这种程度呀?”露茜问。

魔法师叹了一口气说:“他们惹的麻烦,说出来你都不相信。几个月前,他们全都在饭前给我洗餐盘和刀叉,后来说这是为了节省时间;我还碰见他们刨地种熟土豆呢,说是吃时再煮会很麻烦;有一天一只猫溜进了制酪场,他们竟叫来二十个人去将所有牛奶都搬出来了,没一人想到将猫赶出来。你说可不可笑,他们真是愚蠢至极。好了,我看你吃完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些笨蛋的样子吧。”

他们走进另一间房间,里面全是一些难懂的仪器,都擦得亮铮(zhēng)铮的——例如星盘、太阳系仪、计时器、诗行计、诗韵计、经纬仪……此时,他们走到窗前,魔法师说:“瞧,这些就是你要看的笨蛋。”

“我什么人都没看到啊。”露茜说,“那些蘑菇似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指着的是那些星罗棋布地散布在平坦的草地上的东西。它们看上去的确很像蘑菇,不过,比蘑菇要大得多——蘑菇柄约三英尺高,蘑菇伞的直径也有柄这么长。她定眼一看,才注意到柄不是连接在伞的中间,而是偏在一边,让它们看起来很不对称。每根蘑菇柄的根部还有一种像一堆小衣物的东西躺在草地上。其实它们越看越不像蘑菇,开头她以为蘑菇伞部分是圆的,其实不然,它一边长一边短,一头大一头小,有很多,大约五十来个。

时钟敲了三下。

马上发生了一件离奇古怪的事。每朵“蘑菇”突然翻了个身。躺在根部的那堆小衣物原来是头和身子。柄部原来是腿。不过身子上没有两条腿,每个身子的正下方只有一条粗大的腿(不像独脚的人那样腿长在身子的一侧),腿的末端还长了一只大脚——一只拇指很大且有点翘的脚,因此整只脚看上去就像一只小木舟。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像蘑菇。因为他们都背躺草地,脸朝天空,个个都将那条独腿直直地伸向空中,大脚在身子上伸开。事后她才知道这是他们惯有的休息方式,因为那只大脚既能挡雨又能遮太阳。对独脚怪来说,躺在自己的脚下,跟躺在一个帐篷里差不多。

“哎呀,有趣,真有趣。”露茜又叫又笑,“是你将他们变成这样的吧?”

“是的,是的。我将这些笨蛋变成了独脚怪。”魔法师说。他也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不过,你看。”他又说。

这值得一看。这些小独脚怪当然不能像我们那样走,也不能像我们这样跳。他们就像跳蚤或者青蛙那样跳来跳去。他们跳得真起劲!每只大脚都好像一大块弹簧,他们跳起来的时候是多么有活力啊!昨天让露茜摸不着头脑的咚咚声就是这么来的。这时他们正四处蹦跳,对着彼此大喊大叫:“嗨,伙伴们!我们又现形了。”

“我们现形了。”一个戴着有流苏装饰的红帽的人说,显然他就是独脚怪的头儿,“我的意思是,伙伴们现形了,所以我们才看见了彼此。”

“啊,对呀,对呀,头儿。”其他人都叫起来,“说到重点上了,谁的头脑也没你清醒,你说得最清楚不过了。”

“那小姑娘让老头措手不及,”独脚怪头儿说,“这次我们让他吃瘪了。”

“我们自己正想这么说呢。”大家异口同声地附和,“头儿,你今天比以往都要强,往下说,往下说。”

“他们竟敢这样说你?”露茜说,“昨天他们似乎非常怕你,难道他们不知道你可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吗?”

“这又是一件关于那些笨蛋的可笑事。”魔法师说,“他们上一秒还说我好像什么都控制、什么都偷听,是个危险至极的人,下一秒他们却认为能用那种三岁小孩都能看穿的花招来蒙骗我——但愿上帝保佑他们吧!”

“他们一定得变回原来的样子吗?”露茜问,“噢,我真希望他们能保持这个模样,这样不会很残忍吧?他们真的很介意现在这模样吗?依我看,他们似乎很快乐呢——瞧那蹦蹦跳跳的样子!他们原来长什么模样呀?”

“普通的小矮人而已,”他说,“远远没你们纳尼亚那种小矮人好看。”

“将他们变回去太可惜啦!”露茜说,“他们很有趣,而且相当好看。你说,如果我去跟他们说,会有用吗?”

“如果你能让他们完全明白,我相信会有用。”

“你跟我一起去试试,好吗?”

“不,不,我不在场,效果反而会好得多。”

“十分感谢你的午餐。”说完,露茜马上转身就走了,跑下那条早上还让她提心吊胆的楼梯。她在楼下碰见了爱德蒙,他跟其他人一直在等着她。看见大家个个都忧心忡忡,露茜不由心感愧疚,她竟然把他们都忘了!

“没事,”她大叫,“一切都顺利,魔法师是个好心肠的人,我还见到了他——阿斯兰!”

说完,她一溜烟地从他们身边跑过,跑进花园里。此时独脚怪的跳动让地面都震动起来了,他们的欢呼声在空气里回荡。一看到她,他们跳得更卖力了,叫声也就更高了,想借此来表达对她的感激。

“她来啦!她来啦!”他们高声喊道,“让我们为小姑娘欢呼三声,啊!她把那老恶魔彻底瞒过了,瞒过了。”

“我们感到非常遗憾,”那独脚怪头儿说,“没法让你看看我们没变丑前的模样,因为你绝对不会相信差别有多大,我说的是实话,不可否认,现在我们真的丑死了。所有我绝对没骗你。”

“嗯!没错,头儿,没错,”其他人一边像很多个玩具气球似的蹦跳,一边随声附和,“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可是我一点也没觉得你们丑,”露茜扯着嗓门说,好让大家都能听见她说话,“我觉得你们很好看。”

“你听,你听,”独脚怪说,“小姐,你说得对,我们很好看。你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漂亮的人了。”

他们毫不惊讶地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改变了立场。

“她是说,”独脚怪头儿说,“我们没变丑前是多么好看。”

“说得对,头儿,说得对,”其他人高呼,“她是这么说的,我们自己亲耳听到的。可见我们以前的样子是多么好看啊!”

“我没那么说,”露茜大声说,“我刚才说你们现在很好看。”

“她确实那么说,她确实那么说,”独脚怪头儿说,“说我们以前很好看。”

“他们两个都说得对,他们两个都说得对,”其他独脚怪说,“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全都对,你们说得再好不过了。”

“可是我们两个所说的恰好相反呀。”露茜边不耐烦地跺脚喊道。

“你就是这意思,肯定是的,你就是这意思,”独脚怪说,“一点都不像相反,你们两个都往下说。”

“你们真能把人逼疯。”露茜说着说着,干脆就放弃了。不过,那些独脚怪似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觉得这次谈话基本上是成功了。

那天晚上,大家临睡前,又发生了一些事,令那些独脚怪对自己的独脚现状更满意了。凯斯宾和所有纳尼亚人都赶回岸边,给赖因斯和黎明踏浪号上的其他人报信,当时他们可都急坏了。这些独脚怪当然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他们像足球似的跳来跳去,还大声地彼此附和,直到尤斯塔斯说:“我真希望魔法师能将他们变成无声人,而不是隐形人。”此话一出,他就后悔了,因为接着他得向他们解释:无声人就是指一些不会发出声音的人,尽管他费了好大功夫,他还是不能肯定那些独脚怪是不是真听明白了。最恼人的是,他们末了还说:“哎呀,他说话没我们头儿清楚,不过你可以慢慢学,小伙子,听他讲,他会教你如何说话的,他是你的扬声器!”当他们来到海滩时,雷佩契普突发奇想,他放下自己的小筏子,坐在里面用船桨划呀划,等独脚怪看得大感兴趣后,他就站在小筏子里说:“聪明且了不起的独脚怪先生们,你们用不着小舟,你们人人的脚都可以当小舟,只要往水里轻轻一跳,便会知道结果会怎样。”

独脚怪头儿却退缩不前,还警告别人说他们之前就发现这水潮湿极了。可是有一两个年轻小伙子几乎马上就去试了试呢,随后,又有另外几个跟着跳下水,最后,全部独脚怪都到水里去了。效果非常好!独脚怪的大脚就像一只天然的小筏子或小舟。雷佩契普教他们给自己削了根大船桨,他们就开始在海湾里,围着黎明踏浪号来回地划。众人看上去就像一支小舟队,每只小舟的尾部都站着个胖胖的小矮人。他们甚至相互叫嚣着比赛呢,船上的人放下一瓶瓶的酒,给他们当奖品。水手们趴在船舷内侧边看边笑,笑得肚子都痛了。

那些笨蛋对自己的新名字“独脚怪”也很满意,虽然他们从来念不准,可是这名字对他们来说,似乎很了不起。“我们就叫这名,”他们大声欢呼,“独爪怪,怪独脚,怪爪独。这是我们自己挂在嘴边的名字。”可是他们一下子就跟他们的老名字“笨蛋”搞混了。最后将自己叫成了“笨蛋怪”,这名字可能会一直叫几百年呢。

那天晚上,所有纳尼亚人都在楼上,跟魔法师一起进餐,露茜觉得整个楼上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她不再害怕。门上那些神秘的符号依然神秘,可是如今看上去竟好像有种亲切和欢欣的含意,甚至那面长胡子的镜子,现在看上去都不吓人了,还很有趣呢。席间,每个人都享用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和饮料,这些都是用魔法变出来的。晚饭后,魔法师表演了一场实用又精彩的魔法。他在桌上铺了两张空白的羊皮纸,让德里宁详细地描述一下到目前为止,他们所经历的全部航程,德里宁一边说,羊皮纸一边自动画出他所描述的一切,线条分明,内容精准,栩栩如生,直到最后,每张纸竟都成了一份绝好的东洋地图,上面标有加尔马、特里宾西亚、七群岛、孤独群岛、龙岛、燃烧岛、死水岛和声音岛本身,岛的大小和具体位置都不差分毫。这是首次有人给那片海洋绘制地图,这地图比之前不用魔法绘制的好很多。因为虽然这两张地图上的城镇和山脉,初看之下跟普通的地图没什么区别,可是当魔法师借给他们一面放大镜,你会发现那些完美的小图全都跟实物一模一样,你看得见狭港那座城堡和奴隶市场,还有大街,虽然遥远,可是全都十分清晰。就像在望远镜的另一头看到的东西一样。唯一的不足是大多数岛屿的海岸线都是不完整的,因为地图只显示了德里宁亲眼所见的事物。地图绘好后,魔法师自己保留了一份,另一份赠给了凯斯宾。此幅地图至今仍挂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中的仪器室内。不过魔法师也无法将有关远东的海洋和陆地的信息告知他们。不过,他告诉他们,约七年前,有一艘纳尼亚船驶进这片海域,船上载着几位勋爵:雷维里安、阿哥斯、马夫雷蒙和鲁普。据此,他们判定之前看见躺在死水湖里的那位金人必定就是雷斯蒂玛勋爵。

次日,魔法师用魔法修好了黎明踏浪号上被海蛇弄断的船尾,还将许多有用的礼物装上了船。起航时大家依依不舍,下午两点,所有笨蛋怪都跟着船一起划到海港的入口处,一直欢呼,直到船慢慢走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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