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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普德格伦

吉尔真的睡着了。猫头鹰大会刚开始没多久,她就哈欠连连,现在她已进入梦乡。大家把她弄醒之后,她一脸不高兴。因为她发现这是一个布满灰尘的钟塔样的地方,此刻她正躺在光秃秃的地上,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周围还挤满了猫头鹰。在她得知自己还要骑在猫头鹰背上飞去另一个地方而不是床上时,她愈加不乐意了。

“来吧,波尔,快爬到他的背上去。”黑暗中响起了尤斯塔斯的声音,“想想看,这可是一次冒险呀。”

“我讨厌冒险。”吉尔生气地嚷嚷道。

说归说,吉尔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她爬上了格里姆费瑟的背。在飞行一段时间后,吉尔被夜空中的寒意弄得完全清醒了。月亮已经不见踪影,天空中也没有一颗星星。朝下望去,她看到地面上有一盏灯亮着,不用说,肯定是凯尔帕拉维尔城堡里的某盏灯。看着那盏灯,吉尔心想,要是能回到城堡里那间温暖的房间,舒服地蜷(quán)在床上,看着壁炉里的火光暖暖地照着自己,那该多好。吉尔把手伸进斗篷内紧了紧。突然,她听到稍远处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了两种声音,原来是尤斯塔斯和驮他的猫头鹰在聊天。“听他的声音好像一点都不累。”吉尔心想。她并不知道尤斯塔斯曾在这个世界经历过一次冒险,纳尼亚的空气似乎让他再次充满了当年和凯斯宾国王远征东海时的力量。

吉尔不停地掐自己以保持清醒,她明白,要是她在格里姆费瑟的背上打盹儿的话,那她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当这两只猫头鹰最终结束了这场旅行之后,吉尔四肢僵硬地从格里姆费瑟身上爬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平地上,一阵寒风吹来,吉尔看到这地方没有树木。“嗒——呼!嗒——呼!”格里姆费瑟大声叫着,“醒一醒,普德格伦,醒一醒,狮子有任务给你了。”

久久没人回应,夜空下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灯光,渐渐地,灯光越来越近了,随之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猫头鹰啊!”那人说道,“出什么事了?国王去世了吗?敌人来进攻纳尼亚了?遇到洪水了?还是遇到恐龙了?”

当灯光来到面前,吉尔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灯笼,亮光正对着自己,以至于很难看清提着它的人,这似乎是个长满了手和脚的怪物。猫头鹰们在和他聊天,向他解释着所有事情。吉尔实在是累得不行,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等她稍微清醒了点,才发觉猫头鹰们已经在和她告别了。这以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尤斯塔斯和她弯腰进入了一道矮门,接下来谢天谢地,他俩躺在了某个柔软温暖的东西上,一个声音说道:“就睡这儿吧,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地方了。否则,你们还躺在又冷又硬还潮湿的地上,对此我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你们很有可能也没法打个盹,即便现在没有雷雨或者洪水,小屋也没有坍(tān)塌砸到身上,不过,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这些情况是常有之事,你们得入乡随俗……”不过没等那人的话讲完,吉尔早已迅速入睡了。

等到第二天早晨,孩子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了张用稻草铺成的床,干干的,非常温暖,屋子里黑乎乎的,门开着一条缝,一缕阳光照射进屋子。

“我们到底在哪儿?”吉尔问道。

“在其中一个沼泽怪的小屋里。”尤斯塔斯答道。

“一个什么?”

“一个沼泽怪,你不用问我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昨晚醒来后我也没见着他。走,咱们去找找看。”

“穿着衣服睡觉可真是不舒服。”吉尔边说边起身。

“我跟你想的恰恰相反,起床不用穿衣服可真是件美妙的事情!”尤斯塔斯说道。

“我猜你还要说起床不用洗漱可真是件美妙的事情吧。”吉尔一脸鄙视地说道。不过尤斯塔斯已经打着哈欠起床了,摇晃着身子爬出了小屋,吉尔也照做了。

到了室外他们发现,周围的景象跟他们前一天在纳尼亚见到的景色大不一样。他们身处一片大的平原,不过这平原被无数条水流分成了无数个小岛,岛上长满了杂草,四周长满了芦苇和灯芯草,有几个小岛四周的灯心草甚至超出了边界1英亩。成群的鸟儿飞到他们跟前,都是些野鸭、鹜(wù)、麻鸭、白鹭之类的。岛上散布着无数个他们头一晚入住的那种小屋,不过小屋与小屋之间隔得较远,因为沼泽怪都非常注重个人隐私,不喜欢被打扰。除了西南方几英里外的森林外围长着树木以外,这儿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不见任何树木的踪影。这片沼泽地往东一直延伸过去是一片低矮的沙丘,从那个方向吹过来的风带有一股咸味,由此可以判断,那儿应该有片海。往北是一片低矮、灰白的山峰,有几处用岩石搭起了堡垒。除此以外,这儿到处都是平坦的沼泽地。要是在潮湿的晚上行走在这儿,绝对令人沮丧不已。在晨曦的照耀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空中传来的各种各样的鸟鸣声,两位孩子顿时感到精神为之一振。

“我说,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去哪儿了?”吉尔问道。

“你说那位沼泽怪?”尤斯塔斯答道,对于自己能叫得出这名字他深感自豪,“我想……嗨,快看,就是那人。”他们俩同时发现了那人,他背对着他们,正坐在50码开外的地方钓鱼。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人,因为他跟沼泽地的颜色相差无几,而且他坐着纹丝不动。

“我觉得我们最好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吉尔提议道,尤斯塔斯点头赞同,他们俩都略感紧张。

走近之后,他们俩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削瘦的长脸,脸颊凹了进去,嘴巴紧闭,鼻子高挺,不过没长胡须,他戴着一顶又高又尖的帽子,帽檐又宽又平,帽子很尖,仿佛一座塔尖。那头发(如果还能被称为头发的话)是灰绿色的,盖过了他的大耳朵。每缕头发不是圆形而是扁平,看上去就像芦苇。他的表情庄重,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他对生活的态度是十分认真严肃的。

“早上好啊,我的客人。”他说道,“不过虽然我说好,却不意味着天就不会下雨或者下雪,或起雾或打雷。我猜你们昨晚没睡好吧?”

“哦,不,昨晚我们睡得很好。”吉尔说道,“昨晚我们睡得很香。”

“嗯,”沼泽怪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我看你们在逆境中也很淡定,懂得随遇而安,很好。这么说来你们的确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应对各类事件。”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尤斯塔斯问道。

“我叫普德格伦,要是你们记不住的话也没关系,下次我再告诉你们一遍好了。”

两个孩子分别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这时他们才发现虽然普德格伦的身子比小矮人长不了多少,但是他的手脚却很修长,站直了身子比大多数人都高,他的手指就跟青蛙似的,连成一张蹼,两只在泥浆中的脚也有蹼。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我想抓几条鳗鱼,准备晚上炖了吃。”普德格伦说道,“不知道能不能抓到,要是我一条也没抓到,那也不足为奇。不过我想,我要真抓到了,你们也不会喜欢吃的。”

“为什么不喜欢呢?”尤斯塔斯问道。

“为什么?按常理你们应该不会喜欢我们的饮食,尽管我猜也猜得到你们肯定会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我真抓到鳗鱼,你们俩能不能帮我生个火,柴火就放在小屋后面,不知道有没有受潮。要是你们在小屋内生火的话,肯定会弄得一屋子的烟,熏得眼睛都红了。你们也可以在屋外生火,不过会被雨水浇灭。拿去吧,这是我的火绒箱,不过不晓得你们会不会用。”

尤斯塔斯在上次来这儿时早已听说过此物,于是两个孩子一起跑到小屋那儿,找到了柴火(幸运的是,一点儿都没受潮),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成功点燃了柴火。接着尤斯塔斯坐在边上看着火堆,吉尔跑去离这最近的渠道胡乱洗了个澡。洗完后吉尔跑回火堆旁照看,换尤斯塔斯过去洗澡。两人洗完之后,觉得身上干净了许多,不过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得起劲了。

这时沼泽怪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此前他以为会一无所获,结果却抓到了十几条鳗鱼,那些鳗鱼他早已剥皮洗净。他在火堆上架了口大锅,又添了些柴火,点着了他的烟斗。沼泽怪抽一种口味奇怪、也很呛人的烟草(据说烟草中掺和了泥巴)。孩子们注意到烟并没有从普德格伦的烟斗中飘到空中,而是从烟斗里一缕缕出来,如雾般地流向了地上,那些黑乎乎的烟立刻就呛得尤斯塔斯咳了起来。

“我说,”普德格伦说道,“这些鳗鱼要炖很久,要是等到他们炖好,你俩肯定早就饿晕了,我之前认识一个小女孩——算了,我还是不告诉你们这个故事了,免得影响你们的食欲,这种扫兴的事情我可从来不做。那么,暂时抛开饥饿吧,我们先聊聊接下来的计划。”

“好的,”吉尔说道,“你能帮我们找到瑞廉王子吗?”

沼泽怪猛吸一口烟,以至于两颊都凹了进去。“我可不认为这个就算帮助。”他说道,“我也不觉得有谁能真正帮上忙,很明显我们最好不要深入北部,尤其是今年的这个时候。你们也知道,冬季马上就要来临了,看看万物你们就知道了,已经是初冬了。不过你们也别灰心,要是和路上遇到的敌人,一路上的翻山越岭和跋山涉水,甚至是迷路,找不到食物,腰酸腿疼比起来,糟糕的天气压根就不算什么。如果我们不能取得多大的进展,也不用急着回来。”

两个孩子都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于是他俩同时开口道:“你准备跟我们一起动身前往?”

“是的,我当然会跟你们一起去的。国王再一次动身前往其他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回来。他出发时还在咳嗽,留在纳尼亚的杜鲁普金也日渐衰老。你们也看到了,由于夏季大旱,今年收成很糟,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敌人来进攻。要真有的话,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记住我的话。”

“我们该如何前往那儿呢?”尤斯塔斯问道。

“这个嘛,”沼泽怪缓缓说道,“所有参与搜救瑞廉王子的人,都是从德里宁见到那名女子的泉水处开始搜寻的,大部分人都是往北走,不过由于他们中没有一人回来,我们也说不清楚他们去哪儿了。”

“我们要先去找巨人国的废墟。”吉尔说道,“阿斯兰说的。”

“你确定是要先去找巨人国的废墟,对吗?”普德格伦问道,“会不会不是那儿呢?”

“没错,就是先去找到巨人国的废墟。”吉尔说道,“接着,等我们找到之后……”

“好吧,天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普德格伦冷冷地说道。

“有人知道这片废墟的位置吗?”尤斯塔斯问道。

“别人我不知道,”普德格伦说道,“至于我,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废墟之城。要是你们不先从泉水处找起,那就穿过艾丁斯荒原,那儿就是废墟之城,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话。我和别人一样,最远也只到过那个地方,我从未去过任何废墟。我不会骗你们的,以上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艾丁斯荒原在哪?”尤斯塔斯问道。

“朝北看。”普德格伦用手中的烟斗指了指,回答道,“看到那些山丘和悬崖没有?从那儿过去就是艾丁斯荒原,不过要去那儿,得先穿过一条河流——斯利布尔河,而且河上没有任何桥。”

“也许我们可以蹚过这条河到对岸去。”尤斯塔斯说道。

“好吧,确实也曾有人蹚河过去。”

“或许我们能遇上住在艾丁斯荒原的人,他们能指给我们去那儿的路。”吉尔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普德格伦说道。

“住在那儿的是什么人?”吉尔问道。

“对于他人,我们无权妄加评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普德格伦说道。

“说得没错,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什么?”吉尔追问道,“这个世界里稀奇古怪的生物实在是太多了,我的意思是,他们到底是动物,还是鸟类,还是小矮人,或者其他什么的?”

沼泽怪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啊嘘!”他说道,“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猫头鹰们早就告诉你们了,他们就是巨人。”

吉尔吓了一跳,她向来不喜欢巨人,之前她曾经梦到过一次巨人。接着她发现了尤斯塔斯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于是她暗自心想:“我敢打赌他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这个胆小鬼。”这样想着,吉尔觉得自己又勇敢了些。

“很久以前国王告诉过我,”尤斯塔斯说道,“就是我跟着国王一起去海上那次,当时在跟巨人的战斗中他漂亮地打赢了对方,并让他们进贡了很多礼物。”

“说得没错!”普德格伦说道,“他们和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只要我们不越过斯利布尔河,他们也永远不会冒犯我们。要是过了界,到了荒原上,如果我们不靠近任何巨人,或者不被任何巨人发现的话,我们还是能够走上一大段路的。”

“喂,听着!”尤斯塔斯脱口喊道,他的脾气一下爆发了,就像受到了何种惊吓似的,“我觉得整件事情根本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充其量也就好比小屋里的硬板床以及湿柴火罢了。要真是像你所说的那么希望渺茫的话,阿斯兰怎么会派我们过去呢。”

尤斯塔斯原本以为这番话肯定会惹恼沼泽怪,然而他只是平静地说道:“这才像样嘛,尤斯塔斯。本来就该若无其事些,我们大家都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起面对旅途中会经历的各种事情。要知道,争吵可解决不了问题。无论如何,我们都尽量不要争吵,旅途嘛,通常总是以这样的结局而告终:互相厮杀,直至全部灭亡。这一点都不奇怪。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避免起争执……”

“我说,要是你真觉得这件事情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的话,”尤斯塔斯插嘴道,“你就留下来,波尔和我可以独立行动。波尔,怎么样?”

“闭嘴!尤斯塔斯,别尽说傻话了。”吉尔急急地说道,生怕沼泽怪听从了尤斯塔斯的话。

“别灰心,波尔,”普德格伦说道,“我会和你们一道去的,这点你们放心好了。我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这对我也有好处。大家都在说,我指的是其他的沼泽怪都在说我这人太玩世不恭,对待生活不够严肃,他们已经在我耳边唠叨了无数遍了。‘普德格伦,’他们说,‘你这人实在是精力太旺盛了,要知道生活可不只是炖牛蛙和做鳗鱼派,你得做点什么事让你的头脑清醒下,我们这么说都是为你好,普德格伦。’这些都是他们在我耳边唠叨的话。现在有了这么一项活,在冬季来临之时北上,途经一个人迹罕至的废墟之城,去那儿寻找生死未卜的王子,这差事可真适合我。要是这样还不能磨炼小伙子的话,那还有什么能磨炼小伙子的?”普德格伦搓着那双蹼似的双手,仿佛要去参加一场派对或舞台剧似的。“好吧,现在,”他补充说道,“我们先看看那些鳗鱼怎么样了。”

等到美味可口的晚餐上来之后,吉尔和尤斯塔斯各自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份。起先沼泽怪觉得他们肯定不会真心喜欢这食物,直到他见到吉尔和尤斯塔斯消灭了这么多才相信。他不得不让步说无法理解。“大家都说,沼泽怪喜欢的美食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毒药,这一点也不奇怪。”他说道。餐后他们喝了杯茶,那茶装在一个罐头(就像那种在路上干活的人用的罐子)里,普德格伦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瓶子,接连喝了好几口,然后他让两个孩子也尝尝,不过被对方谢绝了,因为这瓶子看上去脏兮兮的。

喝完茶之后,那一天剩余的时间里,他们都在准备第二天早起所需的物资。普德格伦最为年长,于是他说他负责带三张毯子,每条毯子里裹上一大块熏肉;吉尔负责带没吃完的鳗鱼,一些饼干,还有火绒箱;尤斯塔斯则负责拿自己和吉尔的斗篷。普德格伦把自己的第二张好弓给了尤斯塔斯(他曾经跟着凯斯宾国王东行,学到些打猎本领),自己带上了最好的一张弓。不过要是遇上大风,弓弦潮了,手指冻僵了,或者光线不好的话,那他们俩射中目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普德格伦带了剑,尤斯塔斯把落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房间里的那把剑也带过来了。至于吉尔,佩戴小刀就足够了。关于这些武器的分配,又引发了一场争吵,不过没等他们争上几句,沼泽怪就搓着双手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早知道会这样的!冒险时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这番话让吉尔和尤斯塔斯停止了争吵。

那天晚上,三个人早早地就回小屋睡觉了,这一次两个孩子着实度过了糟糕的一晚。因为普德格伦在之后说道:“你们俩最好先睡会儿,说不定今晚需要有人看守呢。”说完这话,普德格伦立刻就睡着了,并发出很响的呼噜声。吉尔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全部都是路上钻孔的声音、瀑布的水声,还有火车开过隧道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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