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变得格外薄凉，一开窗，凉风就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还夹带着几分泥土的气息。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李盛拿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头发微湿，有些凌乱，看来是刚洗过头不久，“来，先喝点热水，暖一下胃。”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还轻拍了下我的头，就像是在哄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叫你昨天喝那么酒。”
我忍不住咳嗽：“其实我没有喝多少，就抿了几口而已。”
话虽如此，但那酒到底还是烈，到现在头还有些痛，风一吹，更加难受，连喉咙都有些发痒。
如果不是要赶着去上班，我倒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毕竟我现在的倦态不是一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李盛边给我穿外套边叹气，像极了无可奈何的家长，我在他的叹息声中，心脏猛然缩紧，忽然发现，我是越来越依赖他了。
真不知这是好是坏。
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个疯子，因为一个男人，一会儿幼稚笨拙，一会儿老气横秋，阴晴不定，没个定数。
“清妍姐，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刚刚经理发了好大的脾气呢。那个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对呀，我进公司这么久了，从来没看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刚刚萧慧进去，都被他给骂出来了。”
最后有人做总结：“总之，今天得小心一点，今晚不要做惹火上身的蠢事，毕竟我们经理是一个喜欢拿着本子记账的人，保不齐哪天就拿着本子来跟我们算总账。”
我走进办公室还不到一分钟，便得知了这样一个讯息。
韩悦则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一张脸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没有，眼神也是空洞无物，好似被抽去了魂魄。
看来，经理发火十之八九跟抄袭事件有关。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对着一个小姑娘大动干戈，将她吓成这幅样子，而且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依照萧慧的水准，那份报告她是写不出来的。
叹了口气，我将手搭在满脸悲色的小姑娘身上，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恃强凌弱，狗仗人势。
“你先不要难过，这种事情孰对孰错，自然有人看在眼里，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改变了性质。”
就算风沙再怎么凶狠，终归只是风沙而已，虽然会带来短时间的疼痛，但终究会过去，并且消散。
小姑娘肩膀哆嗦个不停，脸上满是泪痕，小模样看着委实可怜。
我有些不忍，抽了纸巾给她。
韩悦边擦眼泪边说：“清妍姐，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家宁愿相信那些谣言，也不肯相信我说的事实，他们还劝我别解释，说越解释反而越不清楚，等于越描越黑。”
“阿悦。”我抬手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按，“我会帮你。”
尽我所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点。
的确，这个世界充满谎言与陷阱，每走一步都很艰辛，但不可否认的是，漫漫人生路上，真诚与善良依然存在。
因为担心赵姑娘的状态，我不免有些分神。
像我当初刚进入社会时，也是懵懵懂懂，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还击，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那时我坚信，只要天不塌下来，所有的苦痛我一定都能熬过去。
如今熬倒是熬过来了，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已经大不如前，就像是一个精疲力尽的老太太，只能度日如年地等待终老，半点不愿卷入纷争。
可这件事我偏偏气不过，一个空降兵，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竟然也能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萧慧的后台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经理从来不肯松口，而且对打听的人也非常不屑。
再有人问，他便眯起眼睛将别人打量半晌，以一种极为刻薄的语气慢悠悠道：“如果你想跟她比后台，我建议你重新投胎。”
打那以后，公司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萧慧这个女人惹不得，毕竟谁也没有办法重新投胎。
而如今，这个令无数人忌惮的女人，此刻就坐在我的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深蓝连衣裙，头发高高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没有再多施粉末，眼影很淡，唇瓣嫣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明快柔和的气息，宛如初春的天气。
真是难得。
没想到一贯扯高气扬的萧大小姐居然也会有如此温情脉脉的一面，真乃奇迹。
我要是拍了照片传到公司的群里，说不定会引来一阵骚动，毕竟公司里想钓她这条大鱼的男人也不少。
“哎，那个，顾清妍女士，你就不能好好吃饭么，你已经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十来分钟了。”何宁静扬着叉子抗议。
“可是你也吃了十来分钟，说起来，还是我吃亏了。”我盯着眼前的空盘，淡然笑之，并且露出一副宽宏大量的表情。
何宁静一下子没了声，和她相处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怎么治她，那我真是太失败了。
更何况，她还瞒着我她同肖烨交往的事，这多多少少有点影响我的心情，虽然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你就是个小气鬼。”何宁静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没关系，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这个幼稚鬼计较的。”
“顾清妍，我发现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说你一两句，你就脸红难过，怎么到了现在？你反而成了老油条了。”
何宁静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什么陌生人一样。
“那也是拜你所赐，为了不被你的毒舌伤害，我只能没日没夜地加固防护，所以这不能怪我。”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抵如此。
何宁静顿时气血上涌，嘴唇不住地哆嗦，眼睛也睁得圆溜溜的，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真是爱演戏，我叹道，要不是当年她妈不让她报戏剧学院，估计现在拿奖都拿到手软了。
她妈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你那副模样，还是在家里藏着掖着的好，抛头露脸不适合你。再说，你要是上了电视，你奶奶看了肯定会吓出心脏病的。”
“那我给她提前打镇定剂。”何宁静在做垂死的挣扎。
“没用的，她可是一眼都不想看你。”
“……”
说起来，何宁静的奶奶也是位传奇，她身为女性，却瞧不起女人。
谁家要是生了儿子，她打扮齐整，欢天喜地去道贺，要是别人生了女儿，她再不肯说一句好话，还替人家哀叹，说是命苦，生不出儿子。
由此可见，何宁静在她奶奶心中的位置。
好在她的父母还算不错，不管她奶奶如何冷言冷语，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表示，不会再生二胎，只养一个孩子。
虽然这样的意愿惹怒了老太太，但毫无疑问的是，何姑娘的幸福得到了保障，也没有陷入重男轻女的魔障中，可谓万幸。
这时，萧慧那桌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不知道是谁，但那女的我却认得，那个熟悉又刁蛮的面孔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因为实在是太难忘了。
同时，她也是我们经理大人万居业的安贝小女儿，名为万结香。
虽然知道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但我还是克制不住，因为我非常好奇萧慧同万结香的关系。
经理对萧慧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既然如此不和，为什么小女儿却能跟她如此亲密，还是说，这其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的思绪在不停翻滚，但始终也没能琢磨出一个答案来。
何宁静喝了一口甜汤，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微微眯着眼说：“我看你也是吃饱了撑的，一天没事找事做，不是替这个申冤，就是替那个报仇，你以为你是蜘蛛侠啊。”
我完全不想理会她，有时候我们的价值观说不到一起去。
比如说在抄袭这件事上，我认为不可饶恕，并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而在她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
如果我一定要在这些事上跟她计较，那么就等于自找麻烦，自找罪受，更有可能被她的奇葩言论误伤，所以我很有自觉性地不再跟她高谈阔论。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从来不管闲事，但我管的，一定不是闲事。”想起被冤枉的韩悦，我就一肚子闷气。
“好，可是总得有个限度，去年你帮一个女孩子声讨渣男，周周转转，费尽了力气，结果得来的是什么，结果什么也没得到，还被反咬一口。”她收敛起懒洋洋的态度，眼眸里浮起一抹气愤。
好吧，我承认她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可是人跟人终究还是不同，想法自然也各有不同。
除此之外，我并不奢求在别人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做人本来就累，如果就夹杂一些有的没得的小心思，迟早会崩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