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李夜?
林六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了,复又撩开一角,再细细地瞧,不是他还是谁,依然是侍卫打扮,正站在一骑凤辇的旁边。
吃惊的又岂止是林六,一边的嘉王也是道不出好奇。
李夜身材高挑、略显清瘦,换上暗红色的侍卫服,更显神采奕奕,腰佩宝剑,昂然伫立,如松如石,说不出的刚毅淡漠。
嘉王掀开轿帘,进入轿中,看着正在发呆的林六:“见到他,是不是有些意外?”
“意外的恐怕不只我一个。”林六面无笑容。
嘉王道:“他在太子宫任职,是太子宫中的侍卫。今儿一早奉命去皇恩寺接新霁回宫。”
二人正说话,只听轿外传来一个娇喝声:“三哥,三哥……”
嘉王出了轿子,不远处站着个大肚妇人,身边是沈思危,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新月的手腕。
“新月,唤我何事?”
新月公主瞧了瞧轿子,低声说:“里面是她吗?”担心嘉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新月又道:“你干吗带她入宫啊,母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火上浇油,让她难堪么?”
嘉王低声道:“我亦问过她,是她自愿要入宫的。”转而望着轿子,道:“幽兰,你也出来,见过新月和沈驸马。”
林六不想出去,可嘉王在外面唤她,犹豫间,嘉王已经撩开了轿帘,不容得她不去。
刚巧,前方传来守门将士的声音:“起行了,起行了……”
所有的人都陆续回轿的回轿,上马的上马,长龙似的队伍往宫门前移去。
一旦开始放行,倒也算快,每次都放一拨人进去,然后触个检查,检查完毕,再放一行人进去,如此往复,虽然繁琐但也保证了宫闱安全。
检查完毕,一干家轿、马匹都要留在围场之中,各自捧着贺礼,在宫人的带领下列队而入。
待林六和嘉王来到御花园,已是两个时辰后,看看日头,竟已至中午,五品以上的官员们被宫人引到养性殿小坐。而新月、嘉王等要先行去贵妃宫里请安,如此林六和沈思危也一并结伴同往。
新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弃了沈思危,拉着嘉王往贵妃所居的兴庆宫去。人家是兄妹自是亲近的,留下林六和沈思危走在后面。
林六步履不紧不慢,随意举止,虽然头上的饰物,身上的宫袍都给她一种难负重担之感,可她尽量让自己放松。
“对不起……”
声若轻风,拂过耳畔,林六以为自己听错。
“幽兰,对不起!”
沈思危又重复了一句。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便能抹煞他给她带来的困惑与伤害么?她本不想相信爱情,也深知爱情对女子的伤害,就如她的母亲杨沁香,挣扎一生,委屈一世,也只为那心中的男子,可到头来,那男子却连个名份都给不了她,还得为他独自生下一个孩子,有子不能认,有子不能养,这于女子是多大的伤痛。
曾经,林六也紧紧封锁自己的心,生怕重蹈母亲的旧路。
可到底失了心,和万千女子一样,为爱受了伤。
“当日,深知有负于你,故而让四哥暗中襄助于你。如今想来,这么一做,反倒害了你。”
林六的心一震,身子轻晃:“是你要沈四侠帮我?”
“可到底害了你。原以为,以四哥的豪爽、正义,也许你会喜欢上他也不定,如此也能成就一段良缘。不曾想,你却厌极了四哥,爱上了一个江湖浪子,也因此饱受伤害……”
沈思危的心很痛,当他辗转从新月、从旁人口里知晓她的一切时,这是怎样的痛,唯他自知,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他总是认为自己可以弥补她些什么,原来是他让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
连他也以为这么快就爱上一个男子么?
如果这么看,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些,她宁愿如此。
没有了最初对她的歉意,却又被新的愧疚所替代。
沈思危不敢正视她,毕竟对不住她的人是自己,在她的面前,他有种无颜以对的感觉,可长久以来又是这样的期盼能够见到她。
今日,是见着了。却是这样的环境下,她是嘉王的王妃,他是新月的驸马,曾经相爱的男女再相对,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身份,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障碍,即便是说话,也不能如最初那样谈笑自如,甚至只有在无人的时候,要这般小心翼翼、低声轻语地说。
林六在走,沈思危的脚步也没停下,远远望去,他们就似未曾说话。
“爱?”林六吐了一口气,“在皇家、在豪门候府,无情的人远比有情的人要快乐得多,无欲无求的人也比有追求、有梦想的人要自在得多。也许,你、我,都应该做个无情、无心的人。”她像是低吟自语,又像是说与沈思危听,“爱是什么?我早就忘了。自你之后,我也就不再相信什么情爱了,不过得继续活下去罢了。”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对他像是一把刀子。
林六回眸,淡然一笑,笑得凄美,不再如昔日那般笑得如雪后绽放的红梅,那双曾漾满春波的目光也化成了秋日的凉波。凉的,凉得让人的心里不禁要打寒颤。
以前的她是淡然,今昔的她却是凉薄。
兴庆宫。
贵妃端坐凤座,着一袭大紫色的丹凤呈祥大宫袍,满头的步摇、金钗,着了浓妆,是时下盛行的啼妆。不知怎的,进入冬季以来,这啼妆就在燕京城里盛行开来。
“儿臣拜见母妃!”
几人齐声高呼,贵妃抬了抬衣袖,对新月道:“月儿,你过来,让母亲瞧瞧。”
新月娇嗔一声,笑嘻嘻地移向贵妃。
“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贵妃宛如一个极慈祥的母亲,拉着新月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新月道:“好,都好着呢。这些日子能吃能睡,婆母、嫂嫂待我都极好,总是着偏着我。”
“如此,本宫就放心了。来,到我身边坐下。”宫娥奉上贵妃椅,扶新月落座。
贵妃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大殿中央的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赐座!奉茶!”
“是。”
贵妃扫过面前的儿女,目光又落到嘉王身上:“听说上月你府中添了位公子,怎不带来让母亲瞧瞧。”
嘉王道:“这几日天冷,儿臣担心孩子受了风寒未能带来。待天气转暖之后,一定将他带来。”
贵妃轻轻地应了一声,“听禧嬷嬷说了,那孩子长得倒也健壮。”说着,面露诧色:“怎么,这种照料孩子的事儿,嘉王妃是不管的吗?”
神情中露出不屑,想到林六大婚被劫,这整个燕京关于她的流言太多了。
嘉王道:“幽兰身子虚弱,府里的事儿暂由慧儿打理。”
“慧儿有几斤几两,本宫不宵知,是那种能相夫教子的人么?若嘉王妃真这么没用,依本宫之见,不如再娶房侧妃。你是皇子,又是嘉王,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怎能行?”
嘉王低埋着头,饮着上等贡茶,瞧不出悲喜。
贵妃话题一转,道:“嘉王妃,你意下如何啊?不会是你反对嘉王再娶侧妃吧?”
林六起身,施了万福礼,道:“回母妃,这种事情,您和嘉王做主就是。”
嘉王微微一愣,走到今日,她还是不在事态之中,不反对,也不支持,而是将这主动权交给贵妃和她。
“元嘉,听见了没,她并不反对。既是这样,今儿入宫贺万寿节的文武大臣甚多,本宫就在这些人里挑个德才兼备、门第相当的女子如何?”
嘉王看着身边饮茶的林六,根本瞧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仿佛这种事从来都与她无关。
要她反对?
如何反对?
林六心里自是明白,如若她不应,贵妃自然会有别的法子刁难。玉妃被降为昭修,也许此事贵妃也是知晓的,自来皇子府中但凡五品以上的姬妾或升或降,亦都要通过宫中的内务府,一过内务府,自然是需得征询皇子母亲的意见。玉妃被降,贵妃同意,就显得有些奇怪。若是王妃做了失德之事,被废被降,则是要经过当今皇上应允。除此之外,其他五品以上姬妾一概都由皇子母亲做主。
“说到人选,本宫都已经瞧好了,从大兴城过来的礼部崔侍郎之女就是个不错的姑娘,人长得标致,又知书达理,最是合适。再则,便是你二舅家的木娜,过年就满十五了,你是见过的,人也不错,性子活泼,自你舅母过世之后,家中上下都由她打点,是个掌家的好手。”
嘉王愠怒,原本只要林六一句话,这些事都可以挡开,可林六倒好,不管不问,根本就不当成是自己的事,道:“儿臣府里已有数房的姬妾,如此儿臣都嫌她们吵,一月多前,索性打发了她们去庵堂思过,母妃就别再为难儿臣了。”
“就你那几房姬妾,本宫也不是没见过。除了慧儿像点样子,那几个实在不成体统。这回可不同,崔家的小姐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在大兴城时就是南国出了名的贤良,不但精通琴棋书画,性子也好。再说你三表妹木娜,模样生得端正,也是个勤快、能干的姑娘,若是跟了你,自会真心待你。元嘉,自古以来娶妻纳妾,不就是图个贤良淑德么,母亲可是在数百个姑娘里挑出这二人,就算不能二人同娶,至少你也得娶上一个吧。”
林六听到耳里,怎么觉得贵妃说的许多话都是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