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忘,嘉王待她的冷漠,她不会再在面对他时有些许的愧意,有丁点的尴尬,那几夜,于她只是一场梦,放下耻辱的念想,放下手中的愧与恨。没有一个人会对梦里发生的一切付出感情和情绪,她也一样。
林六披着一头如瀑的长发,提着寒衣,望了一眼众人,道:“卫将军,能过来帮我一个忙么?”
“王妃,有何吩咐?”
林六又咳了一阵,指了指一边的柜子,让卫长胜移开柜子,她将被褥、衣服叠好,一切又恢复最初的样子,在合上木箱的那一刻,她摘下自己的一对南珠耳环,将耳环置入箱子一角。
“如若,不是这里还有一间茅屋,我早就冻死了。一个人想死,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恐怕这一回,有人又失望了,原想我死,不曾想竟然又活过来。”言罢,她冷笑起来,眸光一睨,漠然地望着门外始在马背上的嘉王。
她,不会再对这个男人有任何的感觉。
大家相安无事还好,如若惹急了,她也会反击的,而她不会再做一个良善可欺的女人,她会有自己的法子,保护好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了女子,又怎能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关好房门,林六拾了禾草编结的长绳,将门拴好,回望一眼,几个日夜恍若一世,余生就让她慢慢回味。
她也曾过了几日向往的寻常日子,在这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极尽宠溺。
别了,风雪中的温暖茅屋!
“禀王妃,马车就停在官道旁,请王妃上马!”
在卫长胜的搀扶下,她坐上马背,卫长胜赶着马儿。
嘉王走在前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没有说一句话。
“王爷,我有一句话想问。”
“说。”
她冷,他也是冷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冷啊!都想把对方给冻结了,她是真冷,而他却表冷心热。
“那日夜里,贼人劫我走,王爷一定是希望我死的吧?毕竟于王爷来说,我是一个给你带来了无尽耻辱的女子。可我的存在,让你感到那般的难堪,既然是如此,王爷为何不休了我?”
他也曾问过自己,这样一个女子,并不爱他,为何还要苦苦地留在身边。只是因为大萨满的那个预言么?
他不知道!
预言重要,可对她的感觉也很重要。
“有朝一日,本王定要你爱上我。”
“王爷很自信?”林六笑,捂着嘴又轻咳起来,直咳得捧捂胸口,双眉微颦。
这一场风寒,拜嘉王所赐。可他居然希望她可以爱上她,真是痴人做梦!
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任他嘉王如何优秀都走不进她心,况且嘉王并不算优秀。
“王爷本不是善讲笑话的人,讲出的笑话一点也不幽默。”林六拍了拍马肚,就连与他同行,都觉得厌恶,马儿撒开四腿,飞野似地往官道奔去。
她给了建议,让他休,他却不肯。
那她就再给时间,时间到了,论他肯是不肯,她都得为自己争取。那令人厌烦的王府,那些充满着算计的姬妾,她全都没有好感。
麻利地跃下马背,上了车辇,撩开绣帘儿,却见里面布设温和,绯色的贵妃椅上,铺设着靠背、迎枕等物,一侧搭放着绯色的斗篷,又另置绯色小褥……
定是知晓她生病的消息,想如此就能感动她么?可他忘了,今昔的林六,已经没有那么的情绪和感动。在这一场劫难中,她已经寻觅到自己的方向,知晓自己未来的路应当如何走。
她坐到贵妃椅上,满是享受地拉过小褥,盖住胸口、腹部,微阖着双目,还没睡醒,便被人给吵醒,心情还真是不好呢。
马车开动前,嘉王弃了骏马,掀开车帘,一股寒风吹入,林六又咳了一阵,用甚是不满地眼神瞪视着嘉王。
她的眼神变得如此犀厉,像一把刀子一般晃得人心头难受。
“幽兰……”嘉王坐到她身边的凳子上,抬手欲握住她的纤手,刚至她的指头,她便闪避开来,冷声道:“王爷想说什么?如若是想说迎娶王妃、侧妃的事,我必不会相阻,但在此之前,还请王爷赐我一纸休书。”
他是想关心她,却被她的话语拒于千里之外。
听到这样的话,任是怎样的热情也被浇灭。
“这几日,你和沈思危在一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你没有做了背叛本王的事?”
“王爷凭什么如此质问我。难道王爷就不曾背叛过我。为了让你心安,我不惜违背本意,去郊外解救你的公主妹妹,可你倒好,居然不管我的死活。”
既然他已经否认休她一说,她便不再提,等时机成熟,她再另获自由。
“她是当朝的公主!”
“那我还是当朝的王妃。公主是人,王妃就不是人。只因她是皇家的女儿,就比我高人一等不成。公主死了,浩浩天朝就少了一位公主。王妃若死,你明日再娶一个再是。既是如此,你何苦来招惹我。完颜元嘉,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我林幽兰不会再任你欺凌。”她一席话毕,闭上双眼,着实不想看到面前这个讨厌的人,态度越发地冷傲,“若是王爷没有别的话说,就请下辇吧。我想一个人睡会儿!”
“你……”
她就不能像个大病的女人,让丈夫保护、疼惜。明明已经病得沉重,却像一只刺猬,非得刺痛别人不可。
“在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信任。我不会招惹王爷,也请王爷莫来招惹我。”
“不要忘了,你是本王的女人。”
“如果下药得到的身体也算,那王爷的手段可和青楼的老鸨一拼了。”
她变得这般的凌厉,他只是想知道,这几日她是怎么过来。当他得晓,她病得奄奄一息,一颗心都为她记挂。
曾经有过歉疚,但那夜之后,没有了。既然他说成是他所为,那她就当成是他所为。毕竟,玉妃令佩佩下药,也全是因他之故。他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而死,便是此道理,他未下药,但下药的原因却是因他。要怨,也唯他一人。
林六不再与他说话,任他下不下马车,就当他并不在车内。
明明这么近,他们却像是离得这么远。
半个时辰后,她已然睡沉,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恬静的、平和的,不再有刺,他伸出手来,欲轻抚她的脸庞,又恐扰她美梦,停凝空中,望着她清瘦的面容,心里涌起丝丝怜惜。
“幽兰,怎样你才肯原谅?怎样才肯接受现状?我们是夫妻,我怎会希望你死,怎会希望你受到伤害。”
即便是睡着,她的神色中也是一抹讥讽的笑。
她并没有睡着,不过是佯装睡着而已,从这一刻起,她在他的面前将戴上一张面具,她的坦诚、她的率真也只为沈思危所留。嘉王算计她一分,她便回敬他两分。
原谅?现状?
在世人眼里,她是他的妻,可他的妻妾多了,凭什么她就得安分守己,以前她还做得不够好吗?太遵规矩,唯有任人欺凌的份。如玉妃,跟他多年,一朝激怒,还是被他厌恶,降为昭修。可见,面前的男人,虽有尊贵的身份,而这性子实在残酷无情。
对于一个无情的人心软、心善,等同自伤、自欺欺人。
马车在官道飞驰着,北风卷起了绣帘儿,风从外面侵袭,她双臂环抱,身子微微颤栗,吸入冷风,她又止不住地轻咳起来。
嘉王见她轻得厉害,用手压下卷起的帘儿,她淡淡地望了一眼,只一瞬,便不再看他,仿佛无论他做什么,都与她再无关联。咳罢之后,她疲惫地依在贵妃椅,神情中道不出的凄迷和失望,可那眼里却像在回思着什么,明明是一张年轻的面容,看似平静,可那眼底却波澜万千、情思万千。只是,那样繁复的眼底,没有他——面前的嘉王,因为她甚至不屑多看他一眼。
嘉王一阵莫名的酸楚,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幽兰……”
“回京之后,我想出府住些时日。离年节还有些日子,王爷可以在年节以前,替嘉王府另娶一位侧妃。你也瞧见了,我现在病成这般,连自身都难保,也不能为你打点什么,就不呆在王府里碍你的眼。”
“这……是你的真心话。”
“王爷以为我在开玩笑,若是如此,回京之后,我就让慧昭修入宫一趟,把这意思禀呈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只是不知,王爷是相中了崔小姐,还是木家的表妹?”
“你应知道,本王在意你!”
她觉得可笑,不由得笑了起来,是那种故作的傻笑:“外间人皆以为,王爷将一干姬妾送往庵堂,是专宠于我。可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我想王爷心里明白。而我多少也知晓一些。在这样的情形下,王爷对我说出‘在意’二字,难道不是很可笑?”
在意她,却要弃她生死不顾。
在意她,明知解救新月,也许会置她于险境,可他还是答应了。
在他的心里,她又怎么比得赢得皇上的欢心,又怎比得他心中所谓的“责任”。
就如她之前所言,公主是他唯一的妹妹,不可失去。而王妃,却可以再有。
这,便是他的在意。
“如若王爷的在意,就是让我被人怨恨,被人议论,幽兰宁可不要。那么,就请王爷另娶一人,将你的在意皆注她身。”
嘉王紧握着拳头,不说话时,她是冰冷的,一开口时那言语却是一把无形的刀子。她对李夜是这样么?对沈思危也是如此吗?
不,她分明就是故意这般待他!
“你说话就不能像个温柔的女人。”
“幽兰学不来温柔,王爷去找温柔的好了。”
她将脸转向一边,那边只是车壁,壁上覆着粉色的缎子,上面是桃花,进入其间令人置身于温馨浪漫之中。只是再温馨的画面,都不及她这几日与思危的相处。再浪漫的故事,也永不远思危与她相处的平静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