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就在准备,今儿入宫就是为了自由一搏,她太向往自由了,不想留在嘉王府多呆一天。
多一天,就于她是多一日束缚、多一日的煎熬。
这样偏执、出格的事儿,她本不会做,可是为了自由,她愿意一搏,也故不得什么仪态、分寸、轻重……
思虑太多,反而会错失良机。
御书房那边,沈家兄弟正欲休新月。
他若自由了,她也自由了,她便能握住自己的幸福。
千载难逢的机偶,不过错失。
大宫女见林六宽衣解带,与两名宫女看着她,不知如何应答。
她们可都是女子,万不会对她做出任何事,就在不知林六宽衣何为时,却见她指了指胸口,只听小宫女一声尖叫,捂上双脸,却见林六从胸前揭下一块人皮,在那皮肉之上是红艳的梅花,还有蓝如宝石般的字“元嘉之妻”……
皮肉上鲜血淋漓,一个女子要生生地将自己的皮肉揭下,是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决心。
大宫女目瞪口呆,望着林六,半晌都不知如何应对。
在林六走过的十七年中,第一次自伤腿脚,是为了免去暗人的命运;这一次,揭下那块纹刺的皮肉,是为了与嘉王断得决绝。
不得自由,她便宁可一死。
不揭皮肉,如何走向自由。
她所揭下的不仅是皮肉,更是向木贵妃、向皇上表明自己欲得自由的决心。
荣华,她不屑一顿。
富贵,非她所求。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离开燕京,离开嘉王府,做一个自由自地的女子。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更没有争宠夺爱……
林六的伤口上鲜血淋漓,三位宫女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可那块皮肉确实是从她胸前揭下的,那样的绝决,那样的果敢,半点不像一个女子的所为,直吓得支支吾吾,也看得她们胆颤心惊。
大宫女颤颤微微,指着林六:“嘉王妃……你……你一定是疯了……”
对,她一定疯了,只有疯了的女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可在林六的眼里,这后宫、那王府里的女人才让人不可理喻。
林六拢好衣衫,顾不得伤口的痛,没有今日的痛,就不会他日的自由,有些东西必须如此。
“现在,我要从这儿走出去,谁……还能拦我?”
三名宫女尽皆摇头,她一定疯了,谁若是拦她,她就算杀人也会做得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就揭下了胸前的那块皮肉。
其间一名胆小的宫女,早已吓得痛哭起来。
天啦,那是怎样的女人,太可怕了,真的好可怕!
明明揭下了自己身上的皮肉,可她却能笑着说话,即便痛得刻骨,却是那种轻浅的表情。她的举动与神色格格不入,她的笑容与声音却是这般的和谐。
林六强抑住伤口,这里发生的一切,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她相信,自由离自己不远了,只要她够执著,够坚持就行!
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改变主意了,她迫切地想挣脱“嘉王妃”名份的枷锁。
这样,强抑胸口的伤痛,她一步步往御书房走去……
偌大的兴庆宫上下,竟没人敢拦她,任她离去。
听罢大宫女的讲述,嘉王身子一摇,道:“你说她,竟揭下了那块纹身?”
大宫女肯定地点头:“非但如此,揭下之后,竟无半点痛楚的样子,还对我们三人笑,那模样极是古怪。”
这便是她在他人展示的决定吗?
为了离去,不惜揭下纹有刺青的皮肉;为了离去,不惜以死一搏。如若父皇给的真是毒药,她这回就死了。
她从来都未曾说假话,因为她从来都没说过愿意和他在一起……
木贵妃问道:“你不会真的休了她吧?”
嘉王道:“儿臣不休她还能如何?她在父皇面前表明了决心,就算死也不愿和儿臣在一起,儿臣只好……”
木贵妃双手一颤,指着嘉王,一时气急,双手缓缓垂放:“你真是糊涂。从她做下的事来看,她应是大萨满预言里的女人不假。自剜皮肉,这样的事儿,就算是母妃也欠火候,可见她……”
她是“凤栖双木”的女子?如若是她,得到又失去。
亦或说,他从来都未曾得到过她的心。
她的心里,有过沈思危驻足,亦有李夜的影子,却从来不曾有过他。
“儿子已经休了她!”
“本宫不管,无论如何你也将她留下。这样的女子能对如此狠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凭这份执著,你若能打动她的真心,何愁成不了大事。难道你要把她留给别人……”
“母妃,可儿臣已写了休书。”
“既然能写,便能毁掉那休书!”
“儿臣在父皇面前写下的。且父皇也说了,明日便另下一旨,允她与本王退婚……”
有皇上这个证人在,如若否认,便是欺君。林幽兰的这一招不愧为不狠,也不愧不干净利落。
“你说退婚。可她已是你妻子,不是未过门的妻子。”
他们之间,自是不存在退婚一说,可嘉王去说成了是退婚,这更像是和离。
是她自请下堂,然后他给了休书,这是和离。因为皇上一纸圣旨,她还能易嫁他人,他与她再无关联,就算和别人好,他也无话可说!
“母妃,来不及了。”
木贵妃长长一叹,已经休了,还有皇上作证,以林幽兰的性子,只怕自请下堂的事儿,很快就会从宫里传开,随后又成为燕京城里一股轻风。
她,总是这样的不消停。
“最初以为她和沈思危说好了,可当她知晓思危与新月和好,竟没有要转桓的意思,可见她心里早有主意。”嘉王想了一会儿,道:“至今儿臣都想不明白,为何父皇对她,仿佛有着特别的宽容。”
木贵妃面露思色,不过是嘉王,就连她也觉得奇怪。从林六在后宫献艺那日开始,当皇上见到她时面露诧色,之后又发生了林六护驾有功的事儿,紧接着林六为母亲讨要封赏……林六每天见到皇上,竟无惧意,狂妄胆大的根本不像是宫外的女子。皇上待林六,就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宽容。
不,林六怎会是皇上的晚辈,真会是皇上骨血?如若真是,皇上昔日就不会让林六嫁给嘉王。究竟为什么,连木贵妃自己也猜不明白。
“就在儿臣要抓捕前朝余孽细作那日,林氏说要看前朝余巷的卷宗,父皇居然没有拒绝,还让她看了……”嘉王每每想到这儿,就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对林六的好和宽容,太让人费解了,“母妃,那可是儿臣都不敢奢望一看的,卷宗里面记录的东西,本属秘密,目前为止看过的人只有三个:父皇、太子和林氏……”
“确实很奇怪。”
奇怪得令他们母子都猜想不到原由,皇上没理由的任她看,皇上没理由对她的信任……
木贵妃沉思片刻,道:“该不会你父皇知晓大萨满的预言吧?”
嘉王道:“那个预言除了母妃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如果与那预言无关,你父皇为什么要一再地纵容于她,不是太奇怪了?”
“还是父皇与她有着所有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木贵妃想得有些心烦、头痛,摆了摆手,道:“就像你父皇与程雪之间,有时候好得让人琢磨不透,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程雪是养性殿中的大宫女,是燕帝跟前最得信任的宫娥,他们之间有时候像朋友、像父女、像亲人……最初,后妃们都以为皇上会封程雪为嫔妃,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她依然是大宫女。却是这宫里,比任何一位嫔妃都还得圣上宠信的宫女。
有人说,做嫔妃不如做宫女便是如此!
只是,谁也猜不明白,皇上为何对程雪另眼相待,这女子除了在算术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仿佛还有一颗剔透的心。
嘉王母子不知道,燕帝对林六的好,因于杨氏,更源于林六四岁那年,他曾见过林六一次。而林六那时,更在无意之间替燕帝化解了危险。
而这件事,林六早已记不得,却一直留在燕帝的心中。
终于,得到了她所向往的自由。
从宫里出来,连空气也变得清新,连天也变得更蓝……
林六近了嘉王府的家轿,家奴俯首唤道:“嘉王妃,你出宫了,那王爷呢?”
“嘉王妃?”那个称呼不再属于她了,“往后唤我林姑娘罢!起轿前往嘉王府,我还要收拾一些东西。”
家奴支吾一阵。
林六道:“让你起轿就起轿,不是还有其他等着他吗?快点,我还有旁的事呢。”
进入水月阁,仰头张望,这里将是别人的寝院,于她,只是住了一阵儿的客栈,从来都不曾属于她,没有家的感觉。
家……
她的家又在何处?
“王妃回来了?”
春欣携着一干侍女出阁相迎,林六喜道:“春欣,我们自由了,赶紧收拾一下,这便离开王府。”
春欣与侍女们惊诧地相互凝望,是的,她们都没有听错。
林六从袖中取出一张休书,在他们的眼前一晃,道:“瞧见了没,这是王爷的休书,从今儿开始,我不再是嘉王府的王妃,我是林幽兰,你们可以唤我林姑娘。你们的嘉王妃么,相信用不了几日就会嫁入王府了!”
春欣瞪大眼睛,道:“什么?王爷休了王妃?王……妃到底做错什么了?”
“别,你可别这般。这是我自请下堂的,这纸休书可是好不容易才讨来的。他既然要娶别人,就由他去好了,王妃也好、侧妃也罢,我都不稀罕。春欣,赶紧的,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府。从今往后,有得我吃,便少了你一口饭,就算是一碗粥,我们俩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