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睡懒觉的习惯，有时睡不着也躺在床上翻闲书，偶尔也会刷刷微信，给许多无聊的转帖或自以为美的自拍点赞。
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事，报社轰轰烈烈的主任竞选也被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看到吕小责发一条微信，我甚至都忘了大盆龙虾的事。吕小责的微信是：纠结中，中午有人请吃大盆龙虾，晚上还有大盆龙虾，啊啊啊！！后边众多点赞的队列里，也有许可证。
我也替吕小责为难了，中午大盆龙虾，晚上还是大盆龙虾，和龙虾干上了，会倒胃的。
午睡过后，电话突然响了。是王峰峰打来的。通知开会。部门会议。钱主任召集的。
钱主任的会议安排在下午四点半。这时候还开什么会呢？这时候开会，许可证的大盆龙虾有可能泡汤啊。因为钱主任的习惯，下午这个点开会，一定是有晚饭的。
有意思了。
吕小责的微信也适时地到了，她说，热闹了，吃谁的呢？
许可证请我和吕小责吃龙虾是因为竞选的事。钱主任借开会之名请我们吃晚饭也同样是因为竞选。这是不言而喻的。大家都想拉选票，都想战胜对手，都想当主任——到了这时候，当不当主任，已经不是工作上的事了，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名誉之争了。因为民意测评是靠我们这些小编小记投票的。我们虽然不能左右局势，但我们的一票也可谓举足轻重。所以，这时候，我倒是没有吕小责那样为难，倒是感觉很好。
我给吕小责回了个笑脸。
果然，开会也只是例行一下的，我们几个编辑，各自报了“星期刊”的版面安排，钱主任就总结了，他说，行啊，你们好好做报纸吧，都是老编辑了，各人自己把握好，有什么问题，跟王主任（王峰峰）说说，我最近事情多，可能上班有些不正常。
我猜想钱主任是为竞选忙的，谁知他话锋一转，说，是这样的，你们知道就行啦，我画院准备近期开业，要布置一下。
我们知道，钱正秋在方塔步行街商业旺地有一套四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搞了个琴川书画院，好像已经忙一阵子了。我们都觉得，钱正秋是忙正经事。单位算什么啊，单位毕竟是单位，而琴川书画院毕竟是个人的。为单位忙，忙到最后还是单位的。琴川书画院是事业，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钱正秋这笔账算是算对了。不过，当前棘手的问题不是书画院啊，当前棘手的问题应该是竞选。钱正秋不提这个事，我们也不好提。钱正秋长一张和气的柿饼脸，说话也是和气的，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处变不惊，还能心静如水去忙自己的事，我有点佩服他。即便他是装出来的平静，即便是做做样子，我认为也很不简单。看现在钱正秋的状态，也许是觉得许可证不是对手吧，或者说不足以做一个对手吧。钱正秋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堪称社会活动家，他凭着画，结交了不少喜欢附庸风雅的各界朋友，社交既广，关系又硬，是许可证不能比的。我甚至极端地想，钱正秋只需略施小计，许可证有可能就是一个仰八蛋。
许可证不参加我们这个会——他已经不干版面编辑了。如前所述，他写稿是自由写，关于旅游啊，时尚啊，保健啊，吃喝啊等等都能写。他在没到报社前，写过好多篇四不像的文章，自从他不干编辑以后，他理巴理巴，挑了不少篇拿来发表了，比如《男人“好色”观内衣》《秋季流行什么靴子》《楚女细腰，吃穿注意》《窗帘点睛靓家装》《佩饰演绎女人味》《月经周期和女人个性》《披巾的N种用法》《家常菜的保健功效》等等，许可证靠这些文章，每月考核，居然在我们文艺部名列前茅，奖金比任劳任怨的吕小责都高。
我是在开会时，就思想开小差想到许可证的。许可证做编辑时，也参加我们这种务虚会。他还会用幽默的语言主动发言。自从他不干编辑后，他觉得来不来也无所谓，就打招呼说不来了。钱正秋知道他喜欢这里跑那里颠地拉关系，知道他写稿忙，也就没强求他。渐渐地，他不参加文艺部的会议就成习惯了。我想，如果他天天和我们厮混在一起，说不定，他也就不出这个风头，去竞争什么狗屁主任了。我是真心觉得许可证参加这次竞选，到头来可能得不偿失，到头来，连他那些破稿子也找不到地方发表了，不能发表，就挣不到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奖金。而奖金是我们报社收入的大头——报社低工资高奖金的制度已经实施好多年了。
我想到许可证，许可证的微信就到了，他说，都安排好了，在八一龙虾城，六点钟准时开吃。随即，吕小责、王峰峰和陈列都在看微信。我猜想，内容一定和我收到的一样。
钱主任好像知道我们微信内容似的，他不失时机地说，好久没跟大家在一起吃饭了（三天前还在楼外楼吃饭的，那时还有许可证），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到海鲜居去吃海鲜，然后到我画院去掼蛋。
于是，我立即给许可证回微信，实话实说地告诉他，钱正秋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我看到其他人也回微信。吕小责还给我回了个调皮的笑脸。
我以为许可证会回微信骂我一顿的，结果，他说，好吧，你们玩吧。记住，小子，你欠我一顿龙虾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过我相信，以后，我们会常在一起玩的。
许可证后一句话里，明显有别的意思——等我竞选成功，你自动会巴结我的。
吃饭时，大家都还开心，钱主任一直跟我们展望他的画院，展望他画院的前景。钱主任讲得开心，我们吃得开心。钱主任没提竞选的事，我们也都不提。但是，几杯酒喝下去，陈列还是年轻，忍不住了，说，明天就竞选了，钱主任演说词写好啦？
钱主任沉吟了一下，说，跟你说实话吧，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这个事我也没把它当一回事，是不是明天就开始啦？我还要写什么演说词啊，随便说说吧，能给多少分就多少分，让我当主任我就跟大家一起玩，不让我干我还跟大家一起玩，你们说是不是？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钱主任的话绝对够朋友，也绝对艺术，不仅把选票拉了，还不欠我们的情。我们都把啤酒喝了。
吕小责说，钱主任这样最想得开，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切，不是我刻薄啊，一个破主任，在意的人，会觉得很重要，不在意的人，它就是一坯狗屎——你们听没听说，储兰都退出竞争了。
这个消息倒也有意思，至少稍稍震惊了我——还没听说有中途临阵脱逃的。
钱主任好像也知道此事，他说，她退出来就对了，财经部那个鬼地方，水深得很，有什么好争的，她也争不上，最后还是王码（现任主任）当主任，王主任跟各大银行、保险公司的关系，那叫一个铁。小储还是很聪明的。
钱主任似乎还要说下去，至少会解释储兰怎么就很聪明。但他并没做解释。他话里的节点在“水深”里，感觉他要透露的是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许可证虽然也来竞争主任，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列对钱主任的话表示不理解地笑笑，问吕小责，那储兰是不是知道自己竞争不上才退出的呢？
吕小责说，我怎么知道，我才不去八卦这些破事了。
陈列到底还是年轻，不依不饶道，你们不是朋友嘛。
吕小责说，朋友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啊，你说是不是钱主任。
钱主任说笑一声，表示认可吕小责的话。他略一思忖，问，储兰现在干什么啦？小吕你打她电话，问问她干什么，要是没什么事，让她过来吃饭。
吕小责说，都吃差不多了，还叫人家啊？
钱主任说，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让她过来玩玩吧——她对你关系好。
储兰跟吕小责关系确实很好，她们还经常一起去爬山、旅游什么的，还结伴去参加一回极限运动，在一个荒岛上待了两天。据说那种极限运动就是男女在一起瞎起哄。
吕小责当即就给储兰打电话了。我们听到吕小责是这样说的，兰兰，忙什么啊……瞎转啊，在哪儿啊……步行街啊，吃了吗……吃了一点点啊……凉皮啊，那东西也不挡饿，你过来吧，我们离步行街不远，你来过的，就是海鲜居……哈哈，好久没吃海鲜了吧？你想吃什么都有……当然真的啊，我们等你啊……还有谁啊？就我们部里人……没有没有，许可证好久不参加会议了……巴乔当然在啊……你是讨厌他吧哈哈哈……好，好！
收了电话，吕小责说，储兰马上就来。
吃饭就暂时停下来。
吕小责用腿在桌子底下碰我一下，狡黠地说，储兰还专门问你在不在呢。不过他说不讨厌你哈哈。
我说，真是没话找话，她问我干什么啊？
吕小责夸张地说，怪啊，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啊。
大家都笑了。
我知道他们抓到这种玩笑都是不放过的。其实我跟储兰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在一次无意当中，说我们报社女孩子没有一个漂亮的，就储兰还可爱一点。后来吕小责把这个话透露给储兰了。或许是投桃报李吧，或许储兰本就对我没有坏印象，对我就很礼貌也很客气。但这种礼貌和客气，在别人看来，可能会误解成好感吧。
不到一刻钟，储兰就到了。储兰穿着色彩艳丽的小衫小裙，一点妆都没打，素面朝天的样子，小腰一扭一扭的，一进门就喊天，还差点蹦起来，说怪不得我早就闻到海鲜味了么，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们在这儿偷吃啊，我要吃虾婆婆，还要吃爆炒花蚬！
储兰在桌子边转一圈，不知落座哪里才合适。还是吕小责聪明，她说，兰兰你就坐钱主任身边，让你沾点钱气。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把椅子搬过去了。储兰就快快乐乐地坐下了。
储兰在我们晨报，不但是个讨人喜欢的女记者，跟我们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社会上影响也不错，可以说有口皆碑。我们听说她要参加竞选时，都以为她是闹着玩玩的。她果然就是闹着玩玩的。她不声不响就退出来了。
储兰要的菜很快就上来了。因为我们都吃差不多了，就看她一个人吃。储兰的吃相是属于眼疾手快型的，她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看她，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虾婆婆给剥了，还口口声声说不好吃啦、味道淡啦什么的，说不如谁家谁家的口味好啊什么什么的，一点也不在乎请客人的感受。
钱主任说，你看看什么好吃，随你点。
储兰在服务员端过来的水里净手，说，都不好吃，他们家做菜一般化。
我们都知道储兰没心没肺，随便说说，连服务员小姐都笑了。
钱主任说，好吃不好吃先不说了，你吃没吃饱吧？挨饿了可不行。
储兰说吃饱倒是吃饱了，哎呀，撑死我了，我要减肥，正好吃饱了有力气。
大家都笑了。钱主任笑着说，怎么退出竞选啦？不想当网络部主任？
储兰说，本来我就没太认真，只不过是想展示一下自己，报名时，一看那么多碎鬼（方言，意思是没档次），我就觉得没劲了，就觉得不好玩了，可当时不好退回来，糊里糊涂先报名再说，这两天再三考虑，还是退出吧，不跟这些碎鬼瞎搅和了。
储兰看我们一眼，说，连你们家许先生都想当主任，这秩序不是乱套了嘛，明显不科学嘛，我才不跟这些碎鬼为伍同流合污了！
钱主任说，说得好，我们都是碎鬼，还想着去当什么主任啊，我也退出来算了。
储兰说，钱主任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参加竞选是对的，你不当主任谁当主任啊，我意思是说有些人，当然，还有一些人是有资格跟我做对手的，比如你钱主任，我要是跟你争争还有点意思。不过我不跟你争，你常请我吃饭。我可不能把我的饭路断了。
钱主任也乐了，说，那不一定，你怎么知道我能当主任啊，我要是不想当呢？
储兰说，这不可能，你这么大一个画家，美协领导，又是社会知名人士，还那么有钱，当主任只是小来来。不过，当不当主任对你事业没有什么影响，对你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没什么影响，你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不靠这个小破主任赢得的。但是你不当谁当呢？
钱正秋说，我们部门能当的人多了，你看我们部门谁不能当？
储兰说，是啊，连许可证都敢去竞争。不过，钱主任，我可不能白吃你这顿海鲜啊，你要是当上主任，我选你部门啊。我也想到文艺部，你们文艺部氛围多好啊。
我先答应你，不过你也得跟许可证招呼一声啊，我们两人可以五五开啊。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五五开啊。储兰小声说，他就一个小陪衬。不过呀，要是他当主任，我才不想到你们文艺部了。
这话钱主任爱听，他笑得特滋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