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竟不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
“方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或许我可以帮你。”红鳞来到我面前。
我明白了，红鳞有雪眼冰睛，可以洞穿人的前世今生，有他在，了解那些邪魔的心结会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小二，小二她为何迟迟不肯原谅小瑚？”
“我想，在她内心里应该早就原谅小瑚了吧，她之所以迟迟不肯跟小瑚回去是因为在她心里还有一个心结——她要找自己的杀母仇人。”
“谁？”
“松音道人和二郎神。小二的母亲本是妖界的一株蒲草，因为执行任务来到凡间，与一位凡间的渔夫相爱，后受到松音道人的阻挠，误入邪魔，遭到二郎神诛杀，只留下一对龙凤胎，其子继承了父亲人的属性，其女却继承了其母妖的属性，也就是小二，后被妖君收养在妖界。”
“那个渔夫是不是姓赵？”
“没错。后来他参了军，死在了战场之上。”
“原来，小二竟然是小核桃的孪生姐姐。这世界真是奇妙，看似毫无关联的我们却因为某种莫名的缘分聚到一起。”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红鳞，我虽不笃恶，却也没有兴趣做什么善男信女，为了挽救小二，必要时候，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不会的，因为你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
我们转过身，看见小瑚。
“我都听见了，原来小二迟迟不愿跟我回去就是这个原因。我这就去杀了二郎神给小二的母亲报仇！”
“小瑚，切勿鲁莽！”
“二郎神，你杀了小二的母亲，今日我便替她杀了你！”小瑚飞身而起将自己的重剑向二郎神刺去，彼时小二正在与松音道人厮斗，忽见如此情境，纵身挡在小瑚面前，那把重剑便刺了进去……
“染菽，染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瑚接住将要倒下的小二。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来为我承担。”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呢？”
“灵仙，从前我心怀怨恨，自卑遮蔽了我的眼睛，让我始终不敢相信你的爱，可当看见你为了我不惜嗜杀天神的那一刻，我释然了。灵仙，答应我，不要再为了我杀害任何人了，你要……好好活着……”
“染菽，染菽！”
小二就那样死在了小瑚的怀里，死的时候她面上挂着微笑。
小瑚抱起小二向远处走去……
长石被松音道人杀死了，石见穿被百草霜感化终于答应重新投胎……我的小二却再也回不来了。妖精如果死在妖界尚可重入本道轮回，死在凡间却要去阎王那里报道，重入六道轮回……
妖魔之战落下帷幕，新的考验却刚刚开始。
“二郎神，邪魔已经除尽，你可以回天庭复命了。”红鳞道。
“是吗？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刚那群邪魔都在称这位方休姑娘为魔王，连魔王都没除，算什么邪魔已经除尽？”
“你！”其羽将灵犀架在二郎神的脖子上，“如果不是我们手下留情，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你还要怎样？”
二郎神冷冷一笑：“我已经派我的哮天犬去请魔家四将了，杀了我，你们同样跑不掉。”
正这时，一阵黑风忽然刮来，飞沙走石，万千戈矛夹在风里向大家飞来，一位手持青锋宝剑的魔礼青出现在南方：“方休何在？速速束手就擒！”
红鳞挥舞出七彩玲珑绸将黑风挡在外面，我即刻在大家周围结出一道结界。
天忽然黑了起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手持混元珠伞的魔礼海出现在北方，“方休，还不乖乖就犯！”他转动混元珠伞，霎时间乾坤晃动，暴雨倾盆，大家被震得东倒西歪。
“方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抓啊！”
一阵灼人的乐音忽然响起，大家都被这声音催得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抱着碧玉琵琶的魔礼红出现在西方：“方休，难道你要这里的所有人都给你陪葬吗？”
看到大家痛苦的样子，我再无法忍耐，幻出玄光弓，抬起的手却被红鳞按住，他朝我摇摇头：“方休，不要，他们都是神仙，神仙是不能伤人的性命的。”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到大家被我连累！”
一根鞭子忽然突破结界缠上我的身体，另一根缠上其羽，我们两个人同时被拉了上去，原来是魔礼寿出现在东方。
我欲幻出玄牝剑将鞭子斩断，魔礼寿大笑：“方休，你看这是什么？”从魔礼寿的囊里飞出一只白鼠状的东西，从肋下生出双翅，化作很像白象的动物，落在其羽的肩头，“这是我的紫金花狐貂，可以食尽世人。你若不乖乖就犯，我就让它第一个吃掉你的情郎。”
“方休，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抓住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方休，你以为他是凡人我们就不能杀了他吗？抓住邪魔，不计手段，这是天帝的旨意！”
紫金花狐貂虎视眈眈地蹲在其羽的肩头，双眼放出冰冷贪婪的目光。
“不，不要！你们放了他……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方休，不要！”
其羽，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保重。
黑风散去，暴雨停止，天空又恢复了晴明。
魔家四将和二郎神携着我向天庭而去，其羽手握灵犀剑忽然挡在面前。
“何其羽，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沉迷女色，怪不得天下大乱，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希望你迷途知返。”二郎神道。
“你们要把她怎么样？”
“除恶务尽，天怒难犯。”
“方休，不，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魔性，他们没有理由带走你！”
“你！”魔礼寿挥起手中的鞭子，其羽被一鞭子抽倒在云层之上。
“其羽，你走啊，你走啊！和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太累了，想休息了，你就放我离开吧！”
“要想带走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好，既然如此，就把他们一起带走吧，让他们这对亡命鸳鸯死在一起吧。”二郎神冷冷道。
“慢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看见一位凤冠翠翘，彩袖辉煌，仙带飘飘的仙娥从天而降，身边跟着红鳞。
“凤凰仙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来者正是百鸟之首凤凰仙子。
凤凰仙子浅浅一笑，目中并无二郎神：“近日我在东北的苍梧山修炼，忽然看见西北方向有红光乍现，正是成仙之象，我身为百鸟之王，有我鸟族成仙，此刻自然是来接她赴任的。”
“凤凰仙子，此事恐怕不成。你所谓的成仙得道者此刻却是我要逮捕的犯人，这是天帝的谕令，就算是您也无权干涉。”
“这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天帝的旨意是要你扫清凡间的邪魔，还凡间一片太平。现在凡间已然太平，方休姑娘体内的残留的魔性也已无碍，二郎真君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魔即是魔，只要有魔的种子就随时有萌发的可能，防患于未然是我的职责所在。难道凤凰仙子要我渎职吗？”
“方休姑娘体内的魔性就不必二郎真君挂心了。我愿意收她为徒，助她驱除体内所有的魔性，二郎真君想必不会质疑本仙的能力吧。况且，你知道的，方休姑娘现在还有妖君的身份，她若死了，谁来继任妖君之位？妖界若无人执掌必然会大乱，若是天帝怪罪下来，二郎真君大人可担待得起？”
“这……虽然如此，方休在被邪魔控制时已在凡间种下恶火，若不将她处死，恐怕这恶火难灭。”
“二郎真君原来是纠结于这个问题。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日之后，这凡间的恶火未灭，我亲自将方休姑娘交到你的手上。你知道的，本仙从不食言。”
“既然凤凰仙子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驳了您的面子。好，我就答应您，三日之后，若这凡间的恶火未灭，无论如何我都会将她带回去复命。”话罢二郎神拂袖而去，魔家四将急忙跟了上去。
魔礼寿将我松开，我急忙来到其羽身边扶起他。
“方休，你要好好谢谢凤凰仙子。”
我感激地望向凤凰仙子：“凤凰仙子大恩，方休感激不尽。”
“方休，虽然你体内的魔性未除，但你竟然能够控制住自己体内的魔性，这实属不易。你现在虽有仙骨，却未有仙心，虽然刚刚我在二郎神面前承诺收你为徒，可我亦不愿强求，你可愿随我修仙彻底驱除体内的魔性？”
“我……”
“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当下之际最要紧的事是熄灭这凡间的恶火，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本仙恐怕帮不了你了。”
“我自己做的孽自然该自己解决。多谢凤凰仙子。”
凤凰仙子点点头，消失在我面前。
皇宫里，我为其羽疗伤。
掀开他的衣服，看见他背上那鲜红的鞭痕，旧伤新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其羽，痛不痛？”
“不痛。”
“胡说！”
我将法力聚在掌心，试图抚平他的伤口，只是他那伤口是由神器所伤，无论我怎么努力，它还是那么鲜明地横在那里。我又看到他脖颈上的伤痕，那却是我用玄牝剑亲手所伤。
“对不起……”我俯下身去，轻轻吻上那伤口，心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天呐，我到底干了什么！
“不许哭，难道你不知道泪水落在伤口上会更痛吗？”
“谁哭了，我才没哭呢！”
“算了算了，还是哭好了，反正我会为你擦眼泪的。”
我破涕为笑：“不许哭的是你，劝人哭的也是你，到底要我怎样才好？”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油嘴滑舌！”我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
“话说回来，关于那恶火……你可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现在我的心很乱。”
“别着急，我的方休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到主意的。”
“方休一点都不聪明，方休就是个惹事精。”
“是啊，你不但惹了事情，还惹上了我，让我爱恨不能。”
半晌寂静。
“方休，如果治好恶火，你就跟凤凰仙子走吧。”
我心底一沉：“你真的这样想？”
“我当然不希望你离开，可我知道，你体内的魔性一日不除，那个二郎神就一日不会放过你！”
又是一阵化不开的寂静。
“其羽，我忽然想到妖界走一走。”
“去吧，我等你回来。”
因为不知该朝那个方向走，就想回到自己妖生最黑暗最没有方向的时刻，试着重新再走一次。再次回到妖界，不知又是怎样的一份物是人非的寂寥。
我最好的朋友黄尾为了救我的孩子栩栩而离去，我的栩栩被二郎神投入深不见底的熔渊，我最好的姐妹璎珞在天庭上孤寂地做她的凤凰花仙，我的干女儿蒲染菽为了救我的干儿子瑚灵仙而死，还有让我不知该以什么样心情对待的师哥，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的师父……
我来到小瑚的房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见外面未设结界我就走了进去，看见小瑚正在火盆里焚烧着什么，只听得他口里悲恸地念道——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满脑子都是小二那一袭绿衣的身影，和她和小瑚两小无猜的情境。我知道，小瑚这是在念悼亡诗，这次他是真的伤了心，把死去的小瑚看作他的亡妻。我很想走上前去，安慰他几句，可我知道，失去爱人的疼痛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安慰得了的，只好悄悄地离开。我走了几步却听见小瑚在身后将我喊住。
“小瑚，你还好吗？”
小瑚抽了抽鼻子，擦干自己的眼泪：“小瑚很坚强的。”
我一把将小瑚拥在怀里：“小二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知道在妖界还有一只妖在等他。”
“是的，我会在妖界一直等着她，哪怕千年万年。”
“我苦命的小瑚。”
“娘亲，您知道吗？红鳞爹爹为了帮您请凤凰仙子去天庭报了道，很快他就要去天上做神仙了，临走前他告诉我，其实您吞入身体内的那颗夜明珠是我曾经守护过的，我这才明白他为何把我交给您领养，他是想要我像曾经守卫那颗夜明珠一样守护您。您的事红鳞爹爹都告诉我了，如果您真的要跟凤凰仙子离开的话，就把妖界交给我吧，我愿意帮您承担起妖君的重任。”
“小瑚，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巨大的责任和失去自由的代价。”
“小瑚知道。小瑚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小瑚愿意一边守卫着妖界里的所有妖精一边等着小二的归来。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小瑚，我的好儿子。娘亲真的很开心有你。好，现在我就将所有妖君会用到的法术都传授于你，你那么聪明，相信很快就可以学会的。我会将谕旨写好后交给黑象护法，等我走后就公诸于众。”
传授好小瑚法力后，我来到黑象护法住的地方将谕旨交给了他。
临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黑象护法，你的记性为何那么差？”
“因为我的执法太过严厉了，有时候就显得太不近乎人情。妖君便修改了我的记忆模式，他告诉我：水至清，则无鱼。”
想不到，我那个看似冷酷无情的师哥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对了，你的天曌钟修好了吗？”
“修了好久，只剩下最后一片碎片，怎么找都找不到。您知道的，一面钟，哪怕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也再无法降妖了。”
“这样啊，可否拿给我看看？”
“是，君上。”
我拿起小小的天曌钟仔细端详起来：“是啊，只是在钟口的地方差一个小小的碎片。”
我以掌为刀向钟口削去。
“君上，您要做什么！”黑象护法慌张地望向我。
我将钟口切割平整的天曌钟递给他：“看，这样不就可以用了吗？总得学会割舍才行，有舍才有得。”
离开黑象护法，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先知婆婆住的地方。
“参见君上。”
“先知婆婆，不要称我为‘君上’好吗？这样让我觉得很远，您是我进入妖界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妖，还把我当作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妖好吗？”
“好……好！”
我一头扑进先知婆婆的怀抱，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方休，今日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晚来一刻可就见不到我了。”
“什么意思？”我惊得停止哭泣。
“因为我的大限已到，该去阎王那里报道了，你不必为我难过，我在这里织了一万年的布，如今终于有机会做我自己了。”
“先知婆婆，你为何会在这里织布？”
“你不知，先知婆婆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哦，是什么？”
“其实我的本名叫作蛛蝉衣。”
“蛛蝉衣，好动听的一个名字，先知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
“是啊，先知婆婆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放肆追求过爱情。”
“哦？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和他本有三世的姻缘，但第二世的时候，他魂飞魄散了。”
“怎么会……？”
“世事正因为无所期才显得更加珍贵美好。他死了，我的心便也死了，无希望地生不如有希望地死，但我没有选择死，而是选择在这里织一万年的布，只为换他的重生，换我与他最后一世的相守。”
“这真美好。”
“方休，你来这里，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先知婆婆，我突然很害怕分离。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了解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怕自己承受不来。”
“我明白了。先知婆婆只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先知婆婆，你走了，谁替你守在这里？”
“放心，会有更痴情的人来报道，听说是一只蚕。”
先知婆婆摇身一变，忽然化作一个妙龄少女的样子，美艳却又清纯，回过头天真地望向我：“怎么样，先知婆婆美不美？”
“美极了，今天的先知婆婆最美了！”
“嗯，这我就放心了，他看到我时一定会很开心的。这一世，我只愿与他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说着，她从火山通往妖界的入口跳入进去。我看见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甜美的笑意。
之后，我又去自己的静影洞转了转，然后来到妖神谷。
妖神谷中央的毕方像仍旧栩栩如生，可是师父却再也回不来了。我想，当初我砸碎了毕方像应该是师哥帮我把它修好的吧。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自己没有砸碎毕方像，这样师父就不会死了，是我害了他。
我跪在毕方像前，虔诚地祈祷，希望师父在天有灵可以带给我一丢丢的指示，帮我灭掉那恶火，度过此次难关。可是我知道，师父再不会给我回应了。
离开妖界，走出妖界之眼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妖界了，于是想留下点什么纪念。
于是，我焕出玄牝剑，在妖界之眼大门两侧留下了一副对联——
进也错退也错进退不由我
好也罢坏也罢好坏都随你
又写了横批——至死方休
嗯，很好，妖界，再见。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