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太面带微笑看着若秋,何振东用眼神鼓励地示意她放松。她心中暗自为自己感到失望,多大的场合都主持得游刃有余,居然在这个贵妇人面前如此怯场。
“阿姨,晚上好。”许久她才笑着开口:“冒昧来打扰,不好意思。”
就这么一句话,她觉得自己说得相当艰难。明明自己从前与长辈很有话说的,可是面对美丽又年轻的何太太,却丝毫没有亲切的感觉。
何太太笑得优雅无比,她指了指沙发,示意何振东与若秋坐下来。然后转头喊了声:“阿玲,给孟小姐倒杯果汁。”
何振东拉着若秋坐到沙发上,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端来一杯橙汁,放到若秋面前的茶几上。
若秋礼貌地道了谢,拿起橙汁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
何振东对母亲说:“妈,若秋一直说要来拜访您,但是年末了,她工作很忙,总是加班。她外婆又身体不好,她还要照顾外婆,所以今天才来见您。”
何太太点头笑着说:“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做的什么工作呢?”
若秋作出一脸柔顺相:“我是做物流配送的后台支撑工作,一般节前会比较忙。”
何太太了解地点点头,又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父母是什么职业的啊?”
若秋低下头,轻轻地说:“我父母都不在了,我父亲生前是个老师,我还有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是我比较亲的亲人。”
何太太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何振东一眼,回头又笑着继续问话:“这样啊,小东跟我说你是很好的姑娘,今天一看,果然是很书卷味的孩子。”
这时候那个阿玲又给何太太端来一杯水,里面放着一片柠檬。在何振东面前也放了一杯水,然后才悄悄地退下。
何太太自己喝了一口水,接着又说:“小东在外面交什么朋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孟小姐这样的朋友我们是很放心的。有机会帮我劝劝小东,让他有时间多复习复习英文,这些年他放了不少,他爸爸计划让他明年出去进修跨国经济管理,集团的事越来越复杂,得有一个跟得上国际化管理的人来帮着管理。”
她从最初称她若秋不动声色地改成了孟小姐,她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若秋意外地看了眼身边的何振东,他的母亲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何振东急切地冲母亲喊了一声:“妈,你别老说这个。”
何太太斜了儿子一眼,依旧笑咪咪地对若秋说:“我打算让小东明年过完年就出去,和他未婚妻一起。啊,你认识雪儿吗?你们应该一起玩过吧,她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和你一样很有教养。他们这些年轻人常常来家里玩,孟小姐,你也可以一起来啊,我很欢迎年轻人到家里聚会的。”
若秋脸色立即灰暗了下来,她早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的,但真的面对这样一个明明笑容满面,却让人感觉到压力山大的贵妇人,她还是感觉到有种难堪的屈辱。
她又看了一眼何振东,这一眼包含太多的信息,有自嘲,有抱怨,有无奈,有苦涩。
她性格中那种清高倔强的因子又开始抬头,所以她反而放松下来,对着何太太开始浅笑起来:“何太太真是太好客了,而且年轻又美丽,更象是小何的姐姐。我真是荣幸,有机会认识到这么高贵的女士。您放心吧,小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什么才是他该选择的。”
她笑得云淡风轻,称呼也顺势从阿姨改成了何太太。
何振东如不认识一般愕然地看向她:“若秋,你什么意思?”
何太太打断何振东想往下说的言语:“我就知道孟小姐是个聪明又体贴的姑娘,小东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气。”
何振东烦躁起来,冲他母亲大叫起来:“妈,你们说什么呢,若秋是我女朋友,你跟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对待她吗?”
何太太不解地反问:“咦?我对她不好吗?你这孩子,成天在外面胡闹,哪个你都是女朋友,那就算是吧,女朋友就女朋友好了。但是雪儿不是你未婚妻吗?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何振东急了:“你这么这样,谁说雪儿是我未婚妻了,雪儿自己都没承认,你们别总是强加于我们。”他拉住若秋,急急地解释:“对不起,我妈只是开个玩笑,她答应我好好和你相处的。”
“呵呵,”若秋忍不住笑出声来:“何太太真是幽默,你也很有搞笑天份,这里是你家,你们母子要演戏,却拉我一个外人来看表演。没关系,12点一过,灰姑娘总是要现原形的,现在就算提早一点也无所谓。”
她笑得嘲讽无比,仿佛自己本来就是要看热闹的。然而她的心中此时却苦极,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人生,这是上天注定好好的。哪怕有些机缘让你在路上遇到些不一样的风景,最终也只能远远欣赏却不要妄想拥有。
她站起来,强迫自己保持该有的礼仪,彬彬有礼地与何太太说:“有幸与何太太一番谈话,真是受益良多。何太太想必也很繁忙,就不多打扰了,我先告辞…..”
她心中很佩服自己,明明心中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却还有这等自控能力。这也许就是骨子里强烈的自尊让她支撑着,爸爸生前说过:我孟庆生的孩子,别的没有,但一定要有骨气!
她强装笑脸地要往外走,何振东上来拉住她,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示意她等等。他面无表情地对母亲说:“妈,您是真的为我好吗?您连我喜爱的人都不能接纳,您到底是更关心我还是何家的产业?”
何太太脸色一变,瞪了儿子一眼:“天下没有母亲不关心儿子的,你是当局者迷。我看孟小姐就比你清楚,不愧比你年长,人家的生活阅历也比你强。孟小姐,不好意思,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但小东还没明白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他还有些孩子气,你年长于他,帮我开解他一下。”
何太太说话轻声细语,温婉优雅的感觉更象是和儿子的老师在说话。若秋有些哭笑不得,暗自佩服她四两拨千斤的功力,从头到到尾都高贵有礼的对着自己笑,这种温柔一刀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
她无奈地对何振东摇头,轻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今天已经见识过一个母亲的苦心了,我先离开了,什么问题你们自己再沟通,我就不参与讨论了。”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地的脸色已经和白纸差不多,但心中那一股慢慢燃起的怒火却渐渐压制不住了,所以她心须在自己失控之前离开这里,这是她最后必须保有的尊严。
轻轻推开又粘上来的何振东,她转头向外走去,走得很急,步子很大,似乎走慢了就会哭出来一般。
身后传来何振东追上来的声音,但若秋脚步不停,这个地方不属于她,她得尽快回到自己的世界。何振东到底是男生,脚步比她大,很快便赶上她。
他喘着气,拉住若秋:“你就这么走了?连我也不理?”
若秋慢下脚步:“我不走,你觉得我们还谈得下去?当初舅舅不愿意我和你交往,担心的大约就是这一天吧。东,我们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两边的家长都不看好我们,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他黯然:“我当然知道,你一直是个有些傲骨的女子,让你为我委屈些和我妈打好关系,可能你会觉得很难。但我妈的心不是铁打的,你多和她接触几次,她自然会对你改观。为了我们的将来,你真是一点也不能低头吗?”
若秋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远处湖边的点点灯光:“你看,远远的看,那边的夜景是不是很美,但是你不知道灯下发生些什么故事。你只看到了它远远的风景,却不知这些万家灯火的背后,几人欢喜几人愁。”
她转头凝视着何振东的眼睛,眼中含着无奈的笑:“每一个和美家庭的背后,也总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艰辛,男人的事业和女人的爱情一样重要,这些风光的背后,也总是有人在付出,有人在放弃。每一个父母对儿女所考虑的,往往不止是眼前的快乐,还有对未来更多的考量。对,我可以为你努力,你母亲也许有一天会喜欢我,但喜欢不代表会接受,你要明白,这不是一回事。”
何振东受伤似的眼神看着她,每每他都让她的一些含义高深的言辞打败。真正交往的几个月,几乎从没有轻松地享受过两人的甜蜜情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因素在干扰。他觉得自己也很累,如果不是真心爱她,他早就放弃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抑郁地问:“那怎么办?你是想和我分手吗?以前做节目的时候,有一个听友告诉我,在感情的路上,两个人永远不是平等的。谁先投入了,谁就先输了。你总是这么理性地分析我们的感情,也许,你并不如我希望的这么爱我?”
若秋沉默地看他,她无法否认他所说的,就算自己真的很喜欢他,但,爱他吗?爱他多深?这连她也不敢回答。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沿着湖边走着,两个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结,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