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在发牢骚，安吉，怎么了？”科莱丽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我的头发散了，全糊到了脸上，我最讨厌这样乱糟糟的了！”
“小姐，告诉过你多少次把头发剪了？你总是在抱怨，我可以把我的美发师介绍给你，她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安吉丽娜虽然不知道科莱丽所谓的漂漂亮亮是什么样子，不过瞧瞧自己助手常常顶着的那一头五颜六色、号称很现代的蓬乱发型，她是绝不会让同一理发师碰自己的头发的，便无视了她的好心。“我说了，我答应我父亲永远不剪头发的。”
“他在智利呢，你在加拿大。”
“没错，我在哪儿都是一诺千金。”
“哈！你太没幽默感了。别让那个老暴君继续控制你的决定了，就因为他，你过去两年都跟发狂似的工作，什么时候你才能开始享受自己的生活呢？”
察觉到科莱丽在努力跟她搭话，以防自己陷入恐慌，安吉丽娜欣然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他才不老，刚到60而已。我告诉过你了，因为他辛勤工作、锲而不舍，塞拉诺家族会计事务所才能成为圣地亚哥最大最好的会计公司。”
“别忘了你的两个哥哥，他们肯定也帮了大忙吧？”
“对，但他们最近才加入公司。父亲他自己开创了公司，而且就像他经常自夸的一样，在两年之后就彻底拥有了它。”
“所以你才在日历上三月的最后一天画了个红色的大叉，每天跟疯魔一样玩命干活？”
“我没告诉你整件事吧？我离开智利之前，他和我的哥哥们给我选了一个乘龙快婿，费尔南多·雷加尔多。他们把我叫到公司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大学里就拿到加拿大注册会计师证这荣誉，他们终于肯让我加入家族事业了，邀请我过去，是要给我个职位呢。没想到我取得了如此成绩，他们却只想让我跟他们挑的小白脸见面，赶紧结婚生孩纸[1]，我呸！”
“啊……现在我明白了！我可见识过你那西班牙风格的暴怒模式，他们居然没被你修理得送到急诊室去，真够命大的。”
“你现在倒是可以开玩笑了，科莱丽，但当时我真是气疯了。我问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在公司里拥有一席之地，让他们承认我的成就。”
“我猜他们说你得重现你父亲的成就，对吧？”
“他们说公司里没我的位置，我得好好计划自己的将来，别再这么叛逆，跟我们国家其他的少女一样，为她们的爸比[2]生外孙就行了。”
“哇塞！我可真想亲眼看看你怎么收拾他们的。”
安吉丽娜感到自己脸上一热，赶紧咽了咽口水，防止自己完全失控。“我记得我很冲动，告诉他们我要离开，去加拿大，我会创建我自己的公司……在两年之内成功。我让他们保证，如果我做到了，他们就抛弃那些传统的观念，并让我进入家族企业。他们大笑了一番，答应了。”
“都是混球！但你为什么要山长水远地跑来加拿大？不能去智利的其他城市么？”
“只要在智利，他们的势力就能影响我的努力。我需要跟他们完全分开，所以我才搬到维多利亚来。”
“这不公平，他们强迫你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来证明你的能力，但你已经证明了，你是个杰出的会计师。”
“这没什么，我每年都会来这座美丽的城市探望我的祖母，我很喜欢这里。多亏了她，我的英语也说得很好，而且你也知道，会计准则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你家人太过分了。我就祈祷能快点拜托现在的困境，好开始工作。现在你让我急切地想向他们证明，他们错得离谱了。”
“过去两年就是这个念头在支撑着我。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也不知道了。”安吉丽娜没法继续说下去，否则她就要彻底崩溃了，这也许会吓得她朋友以为自己神志不清的。
“别担心，宝贝，我们能做到。你，我还有约翰尼，还有公司其他的女孩儿们，我们都会帮你……”
手机铃声响起，把安吉丽娜吓了一跳，她赶紧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和脸颊。
“戴维森医生，是你吗？能快点么？科莱丽很需要你的帮助……”
他打断了她：“了解！安吉丽娜，我要告诉你的是，好像你公司其他人都跑出来了，并且都安全无恙。现在我们在找大楼的平面图。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装潢承建商，他很快就到了。还有，你想不想让我帮你联络什么人？你的家人？丈夫或者男朋友？等我们把你救出来之后，能过来照顾你的人——可以带你回家陪着你？”
“不用了，别麻烦了。我的亲人眼下都在拉斯维加斯度假，我暂时是一个人，也没有丈夫和男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加最后一句？现在他会有个错误的印象——也许会觉得他要救的这个人连个男人都吸引不了。
“好吧！那就放松一下，注意听我说。你们要小心，上面十分不稳定，很危险，任何动静都可能引起塌方。”在她听来，乔伊的口气有些居高临下。
他搞笑呢？“那当然了！”安吉丽娜觉得难以置信，乔伊·戴维森又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专横男，就跟她离开智利想要躲开的那些男人一样。她诚心祈祷了那么久，却又碰上这种情况上帝还真幽默。
“安吉丽娜……”
不等他发出让她小心、别动、别慌的命令，她深呼吸了一次，用平静的声音说出她认为最重要的信息：“科莱丽·贝克在大办公室里，靠着楼梯。她的头受伤了，她说伤口在流血，我知道她之前昏迷了一会儿。”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他似乎在等她说完。于是她接着说：“我所在的这个小办公室靠着最南边的墙壁，我困在我的办公桌旁边，但没受伤。”她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但他还是没出声。他有没有在听啊？
“戴维森医生？”
“我在，安吉丽娜，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有啊[3]！赶紧把我救出去！“地震范围大吗？有住宅区受灾吗？”
“电台通知里没有说。受灾最严重的是市区，而且只有几个不走运的街区而已。好了，你的大楼承建商，雷·阿玛尼先生来了，他会告诉我们怎样安全进入一楼的办公室，去拿平面图的。拿到平面图后，再加上他的指示，我们能更快地找到你们。”
安吉丽娜听到背景声里雷诚恳地说：“乔伊，塞拉诺小姐是个天使，她的员工也很特别，我会帮忙，咱们能把他们救出来。”
乔伊？对她来说他是戴维森医生。不过他已经挂掉电话，断了她偷听的念想。她还挺好奇乔伊的回答。
黑暗又一次吞没了她，她把电话抱在胸前。透过洞开的窗户和破损的墙壁，外面机械发出的嘈杂、尖锐、响亮的隆隆轰鸣愈发清晰。时不时地还有楼房其他部分坍塌的声音，这是最让她不安的。
“科莱，我滴朋友[4]，他们来救我们了，科莱？”噢，不要！请别出事……
对方的默不作声让她不禁陷入了冥想。谢天谢地，其他的员工都没事；她也不怪守护天使们给她带来这么一位神秘莫测、控制欲十足的戴维森医生。不过要应付她那个活力四射、殷勤万分的意大利承建商可得需要不少耐心呢。
几个月来，她都在跟这个脾气暴躁、作风老派的建筑商打交道。不管是软磨硬泡还是威逼利诱，她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法让他加快速度。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对他怒目而视，而他则会马上回望着她说：“安吉丽娜，如果我做什么事，就一定要把它做好。这幢美丽的旧楼——她应该得到敬仰和尊重。”
跟和她自己一样固执的人对峙，安吉丽娜终于了解到自己的处境，退了一步，换上她平时人畜无害的态度，决定全力支持雷，而不是处处跟他作对，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早上她经常在快餐店帮雷买早餐，一份双份糖奶的咖啡，一个撒了肉桂和葡萄干的百吉饼，上面浇上草莓酱奶酪。
她从不怀疑她的大楼会出落得完美无瑕，只是到了付账的时候会有些担心。而现在，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完成了。
“安吉丽娜，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安静？”科莱丽的声音因为担心而尖锐起来。
“感谢上帝，你醒了，科莱丽。我担心极了，叫你你又不回话。”
“我一定是又晕了一会儿。现在醒了，我听到你跟什么人说话，然后嘟囔了一会儿西班牙语。”
“貌似咱们碰上了一个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家伙，不过只要他能把我们弄出去，这都无所谓，只是，为什么我碰到的每个男人都这么专横呢？”
“什么男人？就只有约翰尼而已，而且他又不作数。他看上去比我更像你的小妹妹。而且这个幸运儿还错过了今天这么个惊心动魄的场面。我们催促了他半天，总算带小杰里米去看米老鼠了，真是去对了。不过，咱们回到你生命中的男人这个话题上来，什么男人？你总是跟女人混在一起。”
“女人给我安全感。她们不会有诸多要求，也不会想要改变我，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意愿而让我委曲求全来满足她们的愿望。”
“安吉丽娜，男人不都是那么坏的。你只是还没碰到合适的那个。”
“告诉我，科莱丽，我们认识之后，你换了多少男朋友了？我可听过你喋喋不休的抱怨，所以来吧，告诉我——合适的那个在哪儿呢？”
“还在找呢，我的朋友，还在找呢。没错，我是碰到过几个死宅和傻蛋，但我也碰到过很多很不错的男人。安吉丽娜，只不过他们都不是我的真命天子而已！那个我想为之生儿育女的男人。”
“你和小孩。你迟早都会变成妈妈的。我还没见过有谁像你这么想要小孩的。”
“我确实想要小孩，而且我开始觉得试管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现在谁还需要男人啊？”科莱丽轻笑了一声，问道：“说真的，你不想有个家吗？”
“终有一日或许会想吧，但现在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完成。”
“没错！那个……日程。我们能赢的，宝贝！因为如果……如果不赢……”科莱丽听起来很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安吉丽娜对助理的忧心，几乎和周遭的黑暗洞穴似的境况一样让她抓狂。她又焦躁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浅呼吸让她的头疼好了不少，但她头顶上还有个致命的灾难，随时都会砸下来；静寂无声更是让她心惊胆战。他们在哪儿呢？要不要打电话给乔伊？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软弱了？她动了动自己麻痹的腿，弯了弯已经疲累的背，想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但徒劳无功。
“安吉丽娜，你没说话？别抓狂。”科莱丽轻声说，口气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朝气蓬勃。
“我没事，科莱丽，只是坐在这里回想我的童年。我四岁那年，我的哥哥们把我关在一个箱子里好几个小时。”她开始有些紧张，于是赶快住了口。
“别想那个了。”安吉丽娜的话唤醒了她的朋友。她听起来更有精神了：“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沙滩上，阳光明媚，你穿着比基尼，周围所有男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声笑出来对安吉丽娜十分管用，她怀疑是科莱丽故意为之：“唉哟，我还穿比基尼呢！我可从来没穿过两件式的泳装。”
“你应该穿，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性感诱人的曼妙身材呢。”
“你真是疯了，你知道这个所谓的性感曲线让我多烦恼吗？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做手术。做过缩胸手术之后，我才开始享受起购物和漂亮衣服，在那之前，我讨厌我自己。”
“但我的胸就太小了，一直都这么小，所以别以为我会可怜你。我倒想胸部丰满一点，男人就会像看你那样看我了，不过反正你也不在意。”科莱丽呼着气说完最后一句话。
“男人！哼！谁还需要他们？”
她听到科莱丽又哼哼起来，然后还骂了几句。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安吉丽娜说道：“戴维森医生听起来像是个中能手，他今晚的终极目标就是我们。我敢肯定咱们能平安无事的，毋庸置疑！”工人们发出的噪音从大楼里面传来，“他们过来了，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俗气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安吉丽娜又吓了一跳。她紧张地抓紧电话，本想划过屏幕，僵硬的手指却失灵了，电话掉到了地上。
“喂？喂？小姐？安吉丽娜，你听到吗？怎么回事？”
她听着黑暗中乔伊吼声里的丧气，迅速找到了滑溜溜的电话。掉得还真远，差点就够不到了。等她用手指把电话勾近，那个傻瓜的吼声已经震耳欲聋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安吉丽娜轻声说：“冷静点，乔伊，别抓狂。我只是把电话弄掉了而已。”
先是一瞬的沉默，然后，他讽刺地大声说：“别把电话丢了，小姑娘，这可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联系方式。”
哦！他真让她受不了！
“我们正努力往你那里去呢。”
废话——你肯定是啊！
“如果你害怕了，就打给报案中心，他们会转给我。否则的话，就保持镇定，我们很快就到了。我们已经拿到平面图，正在清理过来的路。我们要把一些脆弱的地方固定好，再花点时间清理楼梯，不过下面两层没怎么严重受损，看上去你所在的顶楼受损最厉害。”
她冷静下来，用跟他一样做作呆板的语气答道：“明白，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我想也是。保持镇定，我们马上就到。”然后他挂了电话。她模仿着他的声音，不怀好意地低声模仿：“保持镇定，别抓狂。”知道了！罪恶感接踵而至。她到底怎么了？她的态度糟透了，而且完全不像她。知道乔伊医生正在拯救她们的路上，她真的很庆幸。他就是她和外界、和安全之处的联系——即使他十分惹人讨厌。
注释：
[1]原文为西班牙语。
[2]原文为西班牙语。
[3]原文为西班牙语。
[4]原文为西班牙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