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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艰巨的任务

屁颠屁颠跟着叶靖楠走进公寓的时候,我诧异于一个男人的居室居然也能这么干净整洁。

窗明几净,纯白的成套木质家私,棕色的地板上整整齐齐地铺着珊瑚绒的脚垫,整间公寓干净得让人踟蹰在门口,不敢走进去,生怕弄脏了地。

我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毫不在意地把手汗擦在麝皮的软沙发上,摸了摸沙发垫的舒适程度——啧啧啧,叶靖楠这一套家具,得攒多少年的教师辛苦费,难怪他穷得得去骗菜钱了。

感慨完了回过身才发现,叶靖楠已经很自觉地系上围裙,放好砧板,敲鸡蛋,入油热锅……

等等!

“叶靖楠,你……你这么贴心地下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命运的大手已经扼住了我的咽喉。

“怎么?不想吃夜宵吗?”

想,非常想,我饥肠辘辘,就等这一顿夜宵,可……

“我下厨,你坐享其成,怎么,这都有问题?”

叶靖楠正准备切菜下锅,却险险地被我拦住:“当然有问题!叶靖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是想趁机给我下毒吧?!你要是把我放倒了,那么大额的赔款够你吃多少顿夜宵了?!”

我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这是进了狼窝!

差点都忘了叶靖楠这几日日日跟我笑眯眯地探讨应该为我多买几份保险的问题,那么多份保险……缺胳膊少腿那是不必说了,赔款一定是大额的,哪怕我食物中毒休学在家,居然连这样,保险公司都会按我生病住院的天数进行赔偿,结合今晚叶靖楠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掏不出一个钢镚儿的情况……我觉得自己压力好大,一不留神,就沦为了叶禽兽谋取财物的工具。

叶靖楠两道平直剑眉一点一点扭曲,嘴角的肌肉隐约有抽动的弧度:“那你来。”

菜刀被塞到手心里的时候,我五指收力,用力握紧刀柄,内心竟是陡然升起一种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视死如归感。

实话说来,今晚的剧本跟我预想的实在不一样,没有挥舞着钳子的小龙虾,只有一坨坨带血丝的排骨,一棵棵的大白菜——本来应该坐在大排档里喝啤酒剥龙虾壳的我,此时此刻正系着围裙倒腾着这个杀千刀的“私家厨房”。

“小萌,你确定……你行?”叶靖楠极端不放心地盯着我。

这货居然对我的厨艺持怀疑态度,我自信爆棚地甩了甩刘海——切自己的萝卜,让别人质疑去吧:“叶靖楠,你知不知道姐刀快起来的时候,明明想吃土豆片的,都会切成土豆丝儿你懂不懂?!手起刀落眼睛一花就已经切完了!!”

“哦?”叶靖楠把眉一挑,那双半眯的凤眼居然……又开始勾引我。

忍不住将自己光辉的历史一一细数:“我在我家可是二号种子选手,张嫂回娘家的时候,都是我操刀的,炒菜根本不成问题啊!那段时间老陆去中部考察了,只能我自个儿丰衣足食,虽然经历了三个月的油爆,手背上已经有若干个生活留下的伤疤,不过,收获是我后来回学校削菠萝的时候……”

“削……削菠萝?”

“是的,削菠萝!而且我还是高手好吗?”给我一个面对世界的舞台,我可以用我削菠萝的技术闪瞎这地球上所有的眼睛,“搬个小凳子我都可以去校门口的水果店卖菠萝了!”

叶靖楠露出一口比奶粉还白的牙,摸了摸我的头:“很好,我妈很喜欢。”

“咦,阿姨也喜欢吃菠萝吗?”原先我对于老叶他娘生下叶靖楠这么一个祸害,然后把我坑进叶家做童养媳,一直都是持否定的态度来看待叶阿姨——但一个菠萝建立起的友谊,是无坚不摧的好吗!

无形中,我已经对老叶他娘产生了不可比拟的好感。

叶靖楠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笑道:“只要是你削的,她就喜欢。”

“那必须的。”叶靖楠夸我,我自然开心得要命,沾沾自喜就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型男大主厨》我一期都没落,要知道我的梦想就是系着太太乐鸡精的围裙,烧一顿好吃的,给我喜欢的人。”

一瞬间,我想到了苏意涵。

我喜欢的苏意涵,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烧一桌拿手的好菜,好让你夸一夸我——其实,我并不是那么不懂事,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心口有块疤,不触碰的时候没感觉,不知不觉碰到了,就痛得说不出话来。

“私家厨房”的后半场我烧菜有点兴致缺缺,革命的斗志片刻间被苏意涵那张脸浇灭。

四菜一汤摆上餐桌的时候,我擦了擦手,正准备开动,可瞧着叶靖楠那一张我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脸,狐疑问道:“叶靖楠,你不吃?”

“不想吃。”

“啊?为什么不想吃,你闻闻,可香了。”特特把筷子递给他,他却不接,我不满地教育他,“叶靖楠,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是第一次烧给外人吃好吗?!”

叶靖楠把脸别开,不看我。

这种漠视让我不爽,可我陆小萌岂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迎难而上勇攀高峰才是我美好的品德!

“你尝一口,虽然你害我熬夜改方案,但我绝对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我不会给你下泻药的。”为了向他证明我一颗以德报怨的淳朴少女心,我特地咬了一口大白菜,“让我用我的肉身来验明这些大白菜的真身!你看,安全无毒的,香香脆脆的,我连盐都没有故意多放,咸淡适宜,绝对!”

叶靖楠半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看了我半晌:“陆小萌。”

这是我那天从公安局里出来之后,第二次听他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连名带姓地喊我。

他面无表情:“我这是在……捡别人的便宜吗?”

“我这是,在捡别人的便宜吗?”叶靖楠懒懒地拿起筷子,筷子落在餐盘里挑三拣四,也不吃,就是翻来翻去——我不想形容他脸上的那种表情,这让我很想把菜盆子扣到他脸上。

“你怎么了啊?”可算体会到什么叫圣心难测了,我都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如此反常。

“没胃口,有点累了。”叶靖楠推开椅子起身,双手插袋,微微扬了扬下巴,表情倨傲,眼神很……轻视。

“公寓楼下车很多,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一句话便将我心中的愤怒堵得爆棚。

胸口瘀血,很想喷他一脸。

“走就走,我又不会赖在你这里。”

笑眯眯的叶靖楠,第一次摆这样的脸给我看——完完全全的莫名其妙!

老男人很容易更年期吗?

“对了——”

临出门了,他又慢条斯理地叫住气呼呼的我——我等着他给我道歉,自然乖乖地站在门口。

“苏意涵呢,他也住在这栋公寓里,在二楼——柳素素这两天去英国交流了。”他望着我,很轻挑地道,“怎么?告诉了你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你都不开心吗?”

“你有病啊!”

嘴上气恼,可胸中的火气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立马便泄了气,重重甩上大门,一脚迈进电梯里的时候,我还忘不掉叶靖楠脸上那种该死的鄙夷。

叶靖楠这刻薄的老男人——真是哪儿痛就往哪里踩。

缓缓下行的电梯忽然一抖,头顶的灯管闪烁了两下,窄窄的四平方米的电梯,我看着那个许久未跳动的楼层数字,望着镜面门自己那张越来越惊愕的脸,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可寒意从脚底心升腾而起。

双腿发软地扶着电梯里的扶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心跳揪然。

浑蛋叶靖楠把我气得都忘了一件事——我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敢坐电梯,因为我有幽闭恐惧症。

令人恐慌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膝盖慢慢跪倒,电梯在运行的中途出了故障,胃里的反酸升腾,我头晕眼花,有力气干呕,抖着指尖,却根本没力气够到警报钮。越是挣扎,便越是呼吸困难,惊慌害怕像一面巨大的阴影投下,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看着自己身上白T仔裤上的青水胆汁和没消化完的泡面,一瞬间又想到了小龙虾……可奇怪就奇怪在,小龙虾,你挥舞着红钳子的虾壳上,怎么搁上了苏意涵的脑袋?

男人宽大的衬衫罩住我瑟瑟发抖的身体,我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苏意涵给我端了杯水。

“谢……谢谢。”孤男寡女独居一室,这样的相处让我尴尬和忐忑。

苏意涵没说话,取了干毛巾盖住我洗净的湿发。

我忙放下玻璃杯止住他的动作:“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往后挪了挪身体,跟他保持距离,我别过脸擦头发。

“小萌,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意涵安静地看着我。

“我……”我能说,我是夜宵吃到一半,被一只禽兽赶出来的么?

不对,哪是吃到一半,大内总管陆公公我,只为叶陛下试吃了一根大白菜!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一个人坐电梯又不是没出过事。”苏意涵皱了皱眉,埋怨的口气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竟让我听出了心疼。

这都是被叶靖楠气的——他一气我,我什么都忘了,连背包都忘在他家了。

眼眶莫名地就湿了,可我就是不想在他面前哭。

我抽了抽鼻子,把眼泪给憋回去:“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给谁?”

“我爸或者是小齐她们,好歹,让她们带套衣服过来。”

秽物吐在了衣服上,我不好意思再让苏意涵像以前一样替我洗了。

陆小萌,他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我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白衬衫,苏意涵的衣服,大大的衬衫,很干净很阳光的味道:“这件衣服……我,我到时候洗了还你。”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小齐,老陆估计也忙着,大晚上的,我披着男人的衬衫跟一个男人待在一块儿,这种场面对老陆那种栗子壳的心脏而言,会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收了电话,我跟苏意涵无话可说,除了道谢以外,姿态生疏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这样沉默的相处,在图书馆里有过,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有过,在咖啡馆里也有过,却将永远地,只存在我的记忆里。

“饿不饿?吃点东西。”

蛋炒饭和海带汤,苏意涵给的夜宵很简单,可我在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又觉得鼻子酸,一点也吃不下。

在叶靖楠那边受的委屈,在面对苏意涵以及他亲手做的饭菜面前,眼泪忽然就像决堤了的水,汹涌地“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

气氛沉默,安静得有些诡异。

苏意涵给我抽了张餐巾纸,我伸手接过拭泪,他先开了口,打破彼此的僵局。

“小萌,对不起——我有苦衷。”

“你是挺对不起我的。”我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终于能够让自己仰头冲他微笑,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假意不满,“你看,明知道我喜欢吃肉的嘛,才下了那么点培根,里头还有碎蛋壳——不过总体来说,味道不差。”

“小萌……”

陆小萌,别哭了,再哭的话,你就犯贱了。

我一言不发地闷头扒饭,不想听他解释,翻来覆去就是对不起——可我不想要“对不起”,我想要“在一起”。

苏意涵,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而这件事,于我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她尴尬地笑了笑:“冰箱里东西不多,好料全在你这碗里了。”

“还真没吃出来。”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但未必都会有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俗气一点而言,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局。

既然命运让我跟他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么继续强求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凌晨一点,老陆的爱驾停在公寓楼下的时候,火急火燎下来的一拨人显然把苏意涵吓住了,开门一溜儿职场正装的西服男人,还以为是新近的讨债团队:“你是——”

敢情老陆把他座下的秘书长以及秘书小团队都出动了?

“我是陆总的秘书。”陈小龙匆匆递了苏意涵一张名片,望着我一拍大腿幽怨道,“可找到你了,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二十二年前,我跟陈小龙之间,就是婴儿跟尿不湿的关系——当年他每一件衬衣上,都有我的童女尿。

我读小学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假设,若哪天我走丢了,老陆最多抽根烟单手托腮琢磨我大概几点钟会被好心人送回家来,然而最急的绝对是这位。

“陈叔叔,你怎么来了?”披着宽宽大大的衬衫,我抱着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不是打电话给小齐吗?”

“电话不接,人又联系不上,整整消失一个晚上,陆小萌你行啊你!”小齐红着眼睛从陈小龙的后头挤上来,劈头对我就是一通数落,“没回宿舍也没回家,把二孟、东子她们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刘涛还为了你各个版块刷天涯,生怕有个变态把你分尸后的录像放网上来。”

我心里正感激她们的关怀,可眉角猛地一抽,喂,别把后面那种可能性给加上行吗?

不过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惊觉,这竟已过了午夜。

“小萌。”苏意涵看着名片,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忽然面露荒诞,“你,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你爸爸是……是陆总?华策广告的创意总监?”

“你也没问啊。”我觉得委屈,苏意涵从来没问过我家里的事。

他抚住额,似有片刻的晕眩。

“既然人都已经找到了——”门口叶靖楠的声音让我裹着被子,也无端觉得一阵凉。

“陆小萌,你还愣在那里干吗?”

他黑着一张脸,可我今晚真没觉得我欠他什么。

“对对对,回家回家,陆总在家等得可急了。”陈小龙使唤小齐给我拿衣服,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仔仔细细开始打量苏意涵的屋子,然后以一种别扭、窥探隐私的口气不安地问道:“小萌,刚才没有人欺负你吧?”

欺负我?除了叶靖楠,谁会欺负我?

杵在门口的叶靖楠至今也未朝屋内迈进一步,几乎是讽刺的口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谈什么欺负?”

莫名奇妙的一句话,戳得我跟陈小龙没来由地一愣。

换了衣服,苏意涵将我送到门口,我垂头抱着他的衬衫:“衬衫,我洗干净了再还你。”面对他,我各种唯唯诺诺没自信。

他冲我笑笑,芝兰玉树:“好。”

却是忽然转眸望向叶靖楠,很温和的口气:“小萌胃不好,你怎么能让她吃泡面呢?”

叶禽兽虽然待我百般不好,千般戏弄,可这么说明显冤枉了他,我着急替他辩解:“是我自个吃的,叶靖楠没逼我——”

“我知道她胃不好。”叶靖楠剪断我的话,冲苏意涵笑道,“所以,我替她吃了挺多的。”

“……”满头黑线,我又想到了那阵亡得尸骨无存的泡面君。

苏意涵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管怎么说,也太不小心了点,你难道不知道小萌有幽闭恐惧症吗?”

“不知道。”叶靖楠面无表情,答得那么理所应当。

厚颜无耻的叶靖楠,他总能将话题掐断得毫无退路——我在电梯里被弄得差点晕过去,可他居然毫无半点将我赶出门的羞愧心理。

苏意涵挑眉:“你不是她未婚夫吗?”

叶靖楠恍然大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意涵:“原来你知道。”

他顿了顿,微扬下巴,面露倨傲:“你既然知道她是我未婚妻,知道我住在这栋公寓的7楼,那她出事的第一时间你就应该来通知我,而不是让她在你的房里,穿你的衣服,吃你的夜宵,跟你勾搭不清。”

苏意涵彻底沉下了脸:“……”

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家,我一回家就冲到自个儿的房间里挺尸。

“小萌,来,喝口小米粥压压惊。”老陆拍了拍我的屁股。

“压什么惊!我现在要喝的是王老吉,通体上火你懂不懂?!”海参一样卷着被子扭动,我越想就越觉得憋屈,干脆躺在床上装死。

“你以前没这么狂暴的。”

“我这是被叶靖楠逼得进化了!优胜劣汰的生存选择!”

“唉,你这又是何苦?”老陆无奈地坐在我床边,苦口婆心,“小萌,人都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

“别——”我卷着被子挺尸,“就冲着你硬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事来说,我就得是你的软猬甲,而且,还得是内外反穿的那种,你都不知道叶靖楠这只禽兽有多混蛋!”

“小萌,你可真误会爸爸了。”

“误会产生美。”

“小萌你净瞎说,分明是距离产生美——”老陆急着跟我争。

“既然你也知道距离能产生美,那能不能告诉叶靖楠,让他能离我多远,就离多远,这行吧?”今晚这事儿,若不是叶靖楠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我也不会头脑不清地钻进电梯里,也不至于……在苏意涵的面前,那么狼狈。

前两天我刚刚对叶靖楠有所改观,结果就一个晚上,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急剧下降,负分滚粗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老陆别过头,无语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怕你这脑子……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吗?”

到底是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老陆一味地胳膊肘往外拐,句句都是叶禽兽的好话!那只禽兽,我压根就看不到他闪闪发光的地儿!

“谁敢卖我?除了你这个不靠谱的杨白劳,谁敢把我卖进叶靖楠的家里?!”越想越气,干脆掀了被子跟老陆吵,“我今年大学都还没毕业呢,你就急着让我嫁人!老陆你说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叶靖楠今晚先是嫌弃我一腔热血烧出来的拿手好菜,嫌弃完了又拿苏意涵的事情刺激我,刺激完了又毫不留情地把我扫地出门,害我鬼使神差一脚踏上了不归路。

我强硬的态度防御得滴水不漏,让老陆无从下手:“小萌,爸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别,你还有两个儿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矿泉水。”跟老陆混了二十二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逻辑思辨能力如此强大,“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我只是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还是过期的那种!”

黯淡的人生让我越吵越委屈,丝毫不给老陆开口辩解的机会,捶着被子号啕大哭:“秀秀妈,当初你把我生下来干吗!”

独疼不如众疼。

我那英年早逝的娘,是我爹心中永远的痛。

“唉……小萌,你……你别说了。”老陆的气焰立马被我打击到了负值,并成几何倍数疯狂下降。

“我肯定是后爹养的,老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端起床头柜上的小米粥,我一边喝一边哭,“你知不知道,我在电梯里都吓得饿死了,满脑子都是小龙虾,有本鬼故事上就是这么个设定,上辈子如果是饿死鬼投胎的话,下辈子就会暴饮暴食,胖姑娘没前途你知不知道?嘤嘤嘤,叶靖楠害我差点挂在电梯里,我哪怕不毕业,哪怕留级,我都不打算再跟他这儿改方案了!”

敌军首领已经在我的眼泪里溃不成军彻底败走,我现在得适时为自己争取点革命的果实。

老陆被我哭得眼圈微红,长叹一口气:“小萌,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让你嫁给小叶吗?”

“我怎么知道?他们叶家肯定给你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对不对?然后你就卖女求荣了,对不对?反正我一天到晚在你跟前晃荡你也嫌烦,对不对?我食量又大而且挑食偏食还喜欢浪费粮食,对不对?嘤嘤嘤,秀秀妈,老陆他不要我了。”我放开了嗓子哭。

“呸!”老陆撸了袖子了义愤填膺,“你爹我至于这么目光短浅吗?为了一点点好处就卖宝贝女儿?好歹我也读到了博士,虽然读不上圣斗士,还不照样娶到了雅典娜?被知识武装过的头脑是很有远见的好吗?!”

我收住泪:“你把秀秀妈比成女神,我深感欣慰。”

“那必须的!”

“还生下来我这么个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女儿,我同样表示很欣慰。”

老陆嘴角抽了抽:“小萌,你别把你的注意力乱跑行吗?”

我一愣:“哦,那你继续。”

老陆摸了摸下巴,喟然长叹:“小萌,你知道你秀秀妈为什么会死吗?”

秀秀妈的死,大部分的责任在我。

“难产。”

“为什么难产你知道吗?”

“我的脑袋太大了。”

“……”

我看老陆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太实事求是的性格,将这个话题给堵进了死胡同里。

“秀秀难产,你说的原因纵然不假——但我当时是打算从源头来规避生育可能的风险,因为她当时怀你的时候身子的根底就不好,加上年纪又大,有了你那两个哥哥之后,我本来是不赞成把你生下来的,要不是因为去打胎的路上没带够钱,现在就不会有你了。”

我眉角一跳……这理由……我是不是该说,我能活下来是上天的眷顾?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没带够钱吗?”老陆扼腕长叹,“差五十块钱——要不是小叶他爸爸问我借钱买烟,我也不至于没钱让秀秀打胎。”

我的嘴角抽得跟上了发条似的:“但……间接地,叶靖楠他爸,该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觉得这关系太乱了,如果真按我这逻辑走的话,我嫁给叶靖楠,等于结草衔环,间接地报了老老叶的救命之恩——非常之必要!

老陆一愣,摇了摇头:“那好,我们来换一种可能。”

“啊?”艾玛,这是哪门子的人生哲学题,老陆居然还有多种可能,难道还是双线并行?

“那我们把时间再往后推一推,你知道秀秀妈嫁给我的时候是几岁吗?”

“反正不可能比我被坑给叶靖楠的年纪小。”才二十出头,我就得进火坑了。

老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秀秀妈嫁给我的时候才二十四,结果二十五就有了你哥哥大毛,休整一年之后又有了你哥哥二毛,按我们家这种优良有序的繁殖速度,你应该只比你二哥小两岁。”

“是啊,这么算算,秀秀妈怀上我的合理时间,应该是二十八岁。”

老陆狠狠地给我的脑门上敲了个爆栗:“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胃里去了,是三十岁好吗?你个白眼狼,真是没良心!”

我捂着脑袋正委屈着,这时房门外却窃窃地传来了一道弱弱的声音:“先生,秀秀姑娘二十七岁生的二毛,按理算算,应该是二十九岁生小萌吧?”

房内的气氛因门外张嫂的一句提醒瞬间诡异下来——我跟老陆怔然四目相对半晌,唯有泪千行。

老陆在我鄙夷的小眼神里干咳了一声,打哈哈:“总的来说,反正就是秀秀应该在三十岁之前生下你,如果三十岁以下怀孕秀秀就不算高龄产妇了吧?可你知道,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跟我预想当中的不一样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种情况太正常了。”也许是老陆你,部分功能不够和谐呢?当然,这话我不会当面刺激他的。

“要不是因为小!叶!他!爸!”此时此刻,即将把话题落到重点上的老陆握紧双拳,浑身都像超级赛亚人一样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一瞬间感受到了老陆的愤怒,我也跟着握紧双拳,热泪盈眶:“那他爹,到底对爹你做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爸爸以前跟小叶他爸是同事,明白吧?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事情很多,我跟小叶他爸日日奔波,可那货的生活习惯实在太差,臭美爱喷香水,拉摩丝还长时间地不理发,齐耳的长发背后一看,很容易让人误解成闺女,结果……”老陆抚额,陷入了回忆的痛苦之中,“有天我回家晚了,衬衫上粘了他的头发丝儿,结果就被秀秀怀疑我有外遇,任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趁我去找小叶他爸讨说法的时候,卷了铺盖就离家出走,扔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大毛和二毛。”

“……”为什么我这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三观端正好青年,居然有两个这么不靠谱的父母。

老陆还坐在我床边喋喋不休地控诉,我已经喝完小米粥一边打嗝一边打哈欠。

给点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理由行不行?老陆,我求你了。

“秀秀离家出走,回了娘家,我怎么都请不回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可秀秀就是一句也不听劝,你爹我跟小叶他爸本是亲密的战友,就因为这事,我足足七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秀秀冷落了我多久,我就冷落了他多久。”

老陆义愤填膺的表情如此喜感。

咝……等等,这口气,怎生得如此暧昧?

跷起二郎腿抠脚丫:“老陆,你跟叶靖楠他爸这牵扯,跟我非嫁叶靖楠,又有什么关系?”

绕了一大圈,我到现在还没听出半点头绪。

“要以联系的眼光来看待事物的发展,你懂不懂?”老陆道,“本来你秀秀妈二十九岁就生你的话,不算高龄产妇,生产的危险也没那么大,但我足足花了七年时间,才把她给重新追回来,你妈那时候怀你都三十五岁了,压力很大懂不懂?”

“这倒是,可我还是觉得秀秀妈怀我的年纪大小跟我非嫁叶靖楠这事,没什么必然联系啊。”

“小萌,让我们站在一致对外的阵线上,好好地想一想,要不是因为当年小叶他爸的头发丝和香水,秀秀妈就不会误会我有外遇,也就不会跟我冷战,不冷战的话,我也不用花上七年时间追回自己的媳妇儿,也不用害得秀秀做高龄产妇,秀秀若是二十九岁生你的话,一点危险都没有,可她三十五岁生你大出血——这问题的源头是不是小叶他爸?!”

“原来如此!”我激动地狠狠拍了一掌老陆的大腿,恍然大悟!

果然,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事物跟事物之间,都是有着冥冥之中,你可以生掰硬凑的联系!

“我说得没错吧?”老陆被我那一掌拍得一整张老脸都扭曲了,疼得直倒抽冷气,“要不是因为小叶他爹,我跟你妈也不至于中间分分合合这么多年,我跟秀秀若是能够省去中间冷战的那几年,意味着就能早早地生下一个你。”

“没错是没错,如此看来,叶靖楠他爹,实打实的,是我们一家的仇人,不共戴天啊!”

我的领悟能力让老陆欣慰。

“可我还是弄不明白,我为什么非嫁叶靖楠不可。”按理,我应该带着张嫂的菜刀,血洗叶家才对。

“……”老陆瞬间无语,却耐着性子跟我解释,“这么说吧,来,小萌,你顺着爸爸的思路,千万别跑偏了懂不懂?”

“没问题!”老陆严肃认真的态度让我正襟危坐等下文。

“其实之所以让你嫁给您叶靖楠,喏,我的想法是,当你有一个儿子,从小不好好教他,他就会害了你全家,对不对?”

“有道理,陆大毛和陆二毛——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要不是老陆你明智地把那两个儿子送出国,指不定会给我们两个添多大的麻烦。”

“小萌,你这典型的就是一叶障目——英国那边的姑姑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这两兄弟特烦你知道吗?”

老陆秃掉的那半个脑袋,都是为了我这两个哥哥——两棵白菜一样的苗,害老陆操着卖白粉一样的心。

“我怎么不知道?存在即被感知啊!大毛天天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交到男朋友,二毛隔三岔五地盗我MSN的密码,就为了看我跟男同学的聊天记录。”

“哎哟,小萌,你这都算是好的了,上回你姑姑有次跟我提起来,英国那边的学生高中就带着自个儿满月的婴儿去上课了,我吓得连心脏病都快出来了。”

“老陆你看开点。”我颇有同情心地拍了拍老陆的肩膀,出于同是受害者的角度进行安慰,“放心吧,大毛跟二毛这两只吃货,英国的黑暗料理一定会替我们两个收了这对妖孽的。”

却在这时,老陆脸上扭曲的表情忽然提醒了我一个事情。

“呃,老陆……那个……”

“呃,小萌……那个……”

几乎是极有默契地四目相对,我跟老陆都达成一个共识,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跑题了。

老陆抚额:“好吧,回归正题,我没说完之前,你不准插嘴。”

“哦。”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所以,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是害了自家的人,那么当你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从小你不好好教她,就会害了别人全家,对不对?”

“这必须的啊……”

几乎是不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老陆赶紧开始下文:“所以,抱着你给秀秀守灵的时候,我就想,我跟谁有仇,我就宠坏我的女儿,嫁出去以后,就害了他全家,大仇就得报了对不对?”

“老陆!有理!”我冲他竖起大拇指!

“你也觉得吧?”老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忽然发出明亮的光线,闪耀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所以小萌!”他激动地紧握住我的手,“祸害叶家的革命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让爸爸失望!你一定要明白爸爸的苦心!”

革命的重担“咔嚓”一下,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嗯!请组织相信我吧!我宣誓!”内心的小宇宙瞬间燃烧,慷慨激昂的情绪激荡起来——我被老陆炯炯有神的目光照耀得一下子找不着东南西北。

我觉得眼下,我就跟敢死队的小队长一样,本着为母报仇,去糟蹋一整个叶家为目标而嫁给叶靖楠——这是这是历史选择的必然结果!

行知楼厕所里的那面镜子,果然是神预言啊!

既然我爹说,生我就是为了祸害叶靖楠一家,那么我这朵红颜,势必要将“祸水”两个字发展成比清水江的潮汛更为凶猛。

被电梯围困得头晕脑热之后,我在家足足喝了好几天的小米粥才彻底把惊压下。

没有叶靖楠的日子,各种美好,可美好的时光又是委实短暂——不过也好,至少经我严密部署的叶靖楠祸害政策将提前得到了贯彻和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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