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轻轻一笑，看向李弘深道：“老夫却觉得殿下心中是已有主意了。”
李弘深笑而不语，便算是默认了。
大司马接着看了其他人一眼，说道：“局势尚未明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诸位大人不该着急。”
大司马这话说得其他人都极为羞愧难当，纷纷应道：“卫大人说得是。”
且说修宁这边，雅荷却主动请见了修宁。
修宁便问她：“你今日是不是有话要对本妃说？”
雅荷点了点头，她有些羞涩：“先前留在主母身边也是机缘巧合，奴和周立已商议过了，他未娶，奴也未嫁，两相应好，相得益彰，遂是，奴请主母放离，可以安心为他打理家世。”
“这是喜事啊！”修宁欢喜说道，扶起雅荷，“你上去便提醒过本妃，倒是本妃，先前一直是忙，就这样却给忘记了，难为你肯放下，周立是个好男儿，且对你情深义重，必定不会亏待了你，这样本妃也就放心了。”
雅荷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回答道：“从前总觉得对太子放不下，自打看了水青后，奴也算是看明白了，人活着一辈子，图的不过就是心安罢了，周立与奴相识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知根知底，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奴，于奴而言，这样就够了。”
“你能这样想，本妃就放心了。”修宁说道，她当即便吩咐着平霜给雅荷备好嫁妆。
于是整个德音苑的人都收到了雅荷的喜糖。
修宁看着平霜道：“按理说，这会子，沈石文也上门来了，本妃虽盼着你早些嫁过去，可咱们到底是女方，他若是不肯来，咱们也是没有法子眼巴巴跑上门去的，回头本妃便让家主叮嘱他一番，这样大的事，怎可如此推诿。”
平霜便为沈石文辩解道：“主母这话便就是冤枉了他了，这是奴的意思，倘若不是看到局势定了下来，奴断然不肯离开主母。”
修宁知道她性情倔强，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便就由着她去了。
修宁便带着人前去看望皇帝，皇帝苏醒了几分，但他看着先皇后，心中仍旧是有些内疚，不肯和先皇后言语。
见修宁来，先皇后便示意修宁坐。
“夫君已经卸职了，父皇知晓吧！”修宁说道。
皇帝话虽说得不是太连贯，但还是可以说的，且修宁问的，他只需要点头摇头罢了，皇帝遂是点了点头。
“父皇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修宁问他，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张和李弘深有几分相似的脸，“父皇心中的挚爱，却是真正将父皇算计得死死的人，父皇一心提防的人，最后却是最关心父皇的人，父皇心中没有半分唏嘘之意吗？”
皇帝的脸色一变，先皇后见状，便就拉着修宁的手，在她手上写道：“皇上尚未大好，你莫要问这些刺激他。”
修宁耐心地对先皇后说道：“儿媳明白母后的意思，但母后，皇后已经下令下月初八便让太子登基了，且做了一个傀儡皇帝在朝中，号令群臣，您可以心疼皇上，但您也要心疼阿深啊！”
修宁的这一番话说到了先皇后的心坎儿之上，先皇后拉了拉皇帝的手，示意他说话。
皇帝督了修宁一眼，艰难地开口说道：“朕……朕……对不起……深……深儿。”
修宁看着皇帝，继续说道：“您既然知道您对不起阿深，但现在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您即便不计较皇后所做的一切，但太子毕竟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您真的愿意将这江山落入旁姓手中吗？他日，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李家列祖列宗？”
皇帝心中原本是还有顾忌的，但修宁这话却说得是字字诛心。
诚如修宁所言，即便他对皇后的情谊可以真的不去计较这些，但他怎能看着李家的江山因为他落入旁人手中，那他便是李家的罪人了。
皇帝的面部肌肉开始抖动起来，他点了点头，表示他认可修宁的话。
“既然您也认同，那儿媳便就继续说下去。”修宁坦然说道，“有些话，阿深不便说出来，但儿媳可以说，父皇，儿媳就想问你一句，满朝文武，还有谁比阿深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吗？”
皇帝良久没有答话，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去削弱皇太后背后的家族势力和支持李弘深的这些老臣，可他却未曾想到，这都是明处的，暗处的李弘深究竟埋得有多深，他根本就是不可估量。
即便现在李弘深看似已经式微了，但他依旧尚未亮出他的底牌来，他甚至能从皇后手中将自己救了下来，足以可见李弘深在宫中的布置远非他所想的。
皇帝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父皇还要为难阿深吗？纵然这些年，父皇再不喜欢阿深，阿深也是您的儿子。”修宁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帝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叹了一声。
“阿深不是不能直接打入宫中，但终究要被后世辱骂，父皇真的想要阿深担上逼宫的骂名？”修宁又问。
皇帝再次摇头。
修宁跪了下去，对着皇帝郑重三拜，神色无比严肃说道：“因此修宁在此乞求父皇，阿深一而再，再而三地顾忌与您之间的父子之情，也希望您可以顾念阿深，莫要让阿深担上骂名，也还阿深一个公道。”
皇帝侧过了脸去，他闭上了眼，良久，才缓缓睁开，对着修宁点了点头。
“所以，父皇愿意和皇后对峙？”皇帝再次点了点头。
修宁再次落座，她看着皇帝，或许说这一阵子，打击最大的便应该是皇帝了，此时的皇帝两鬓的头发都已花白，经历了这样的一番变动，人也清减了几分。
修宁应当是极度地不喜他的，可此时是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他全然不像从前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痛斥李弘深的君王了，果然，不管是谁，都是不可免俗，终究还是会老的，老了，便当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或许太后也是这样，她从未输给皇帝，输给皇后，只是她的年纪到底是上来了，就如何都由不得她了，老了便不是和人斗了，而是在和天斗。
修宁心下有些酸涩，她叮嘱道：“既然如此，父皇好好养着身子吧！没有什么比身子好起来了更重要，父皇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着人知会儿媳一声便好了。”
皇帝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点了点头。
修宁正准备起身，又想起了什么，看着皇帝说道：“儿媳知晓，父皇老早便是认出了母后的，母后这些年被皇后囚禁在地牢也是极为不容易，还望父皇对她多家尊重，即便是如今这般，母后心中依旧牵挂着父皇。”
修宁这话让皇帝瞬间羞愧难当，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大殿之上执意不肯承认先皇后的事，当时他的确是一心为了袒护皇后。
皇帝极为愧疚地看了先皇后一眼，先皇后本来是没什么的，可修宁这话说完，她的眼泪就有些忍不住了。
话已至此，修宁便没有再多说，先行离去了。
自那日与修宁长谈之后，皇帝的身子便就渐渐好了起来，精神头也足了，或许是他自己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很快就到了八月，离初八还有几天，皇帝在平霜的调养之下，却已经可以开始说话得比较流畅了，只是走路，依旧走得不是特别顺畅。
修宁和李弘深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在这一日便就唤来了李弘深，他说道：“禁卫军的兵符，朕一直没敢带在身上，自太后逝去的那日，朕便就将兵符放在了太后的未央宫了，就在佛像后面，你去取出来吧！”
李弘深听到之后，心中委实是有些吃惊的，他原本以为，皇帝应当是恨极了太后的。
皇帝看出了李弘深的心思，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孝贤皇太后说到底，终究是朕的母后，若无她，朕也绝不可能是大夏的承泽皇帝，只是，身在朕的这个位置之上，她却为了你，始终不肯放权，朕与她，母子之间，才不得不……”
李弘深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抬眼看着皇帝，问道：“时至今日，儿臣有一件事，至今都是耿耿余怀。”
“你说。”皇帝说道。
“皇祖母的死，究竟和父皇有没有关系。”李弘深问出这句话后，整个都轻松了一些。
这句话已经困扰了他很久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了瓷罐碎掉地声音。
李弘深打开门，却正好看到侍女推着先皇后在门外，先皇后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紧紧地抓住李弘深的衣袖，不住地摇头。
李弘深握着她唯一的一只手，跪了下去：“儿臣骗了母后，皇祖母她老人家，早已不在人世了。”
先皇后的目光哀怨地看向了皇帝，她自己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她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太后，却是她最为敬爱的姑母，她自幼便就养在太后跟前，与生母极为淡薄，反倒是与太后更为亲近一些。
皇帝心中打了一个寒颤，他垂下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弘深已经得到了答案，他看了一眼皇帝，冷声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你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