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洞已经是废弃了很久了,之前是王府夏天之中囤积冰块的地方,现在的王爷贡桑诺尔布却不会这般的享受,这冰窖早就荒废了,但是洞壁上的大铁门却是完整无损。而当时被控制的巴汉喇嘛,正关押在这里面。
让海永傅略略的有些奇怪的是,这里之前每日都有兵丁把手,甚至还有几个丫头进去伺候着,可是现在却只有一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在门前的空地上坐着打盹。
原来海永傅准备了很多方案,就是为了应付看守的盘问,现在看来可以省了不少的事情,便走上前去看,却是文初一的爹文十三。
文十三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却坐养的很硬朗,只是眯着眼睛,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叼着一尺多长的烟袋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在这里当差啊,怎么?老哥也投军了吗?”海永傅的脸上带着笑意,说着走到了文十三的身边。
文十三却是一惊,便站了起来,一边打千一边道:“原来是贝子,怎么一个人来这腌臜之地了,哎,还说呢,现在府里已经吃上了天津运来的洋白面了么,比我老磨坊里面磨出来的细腻,我这也算是没有差事了,所以就让我在这个洞门口守着。”
海永傅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可知道在这里守着什么?”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上面没有交代,我就不问,就是每日都有几个丫头拎着东西进去,然后就又把门锁了,他们不说,我也不知道。”
“这个山洞,是王府里面存冰块的,现在虽然是入秋了,可是我家夫人却是忽然发热,想用一口冰镇绿豆粥,我想着,看看能不能在里面寻点冰块什么的,不知道老哥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文十三大大咧咧的的道:“真没意思,我要是早知道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就是看守冰块,还不如就拿了每年十七两半的工钱,在府里安生的养老呢。”文十三便喋喋不休起来,顺手在腰上解下了钥匙,丢给了海永傅。
海永傅见文十三竟然这般没有防备,也是心下暗自的高兴,看起来没有了贡桑诺尔布的王府,管束起来,当真是一盘散沙。
扭开了铁门上的暗锁,海永傅双臂较劲,推开了两扇大门,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看样子是经常开启的,里面竟然传出来一跳一跳的火光。
想来这就是关押巴汉喇嘛的地方了。
想着巴汉喇嘛,海永傅便有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年贡桑诺尔布在袭爵之初,这巴汉喇嘛便拿着名帖到海永傅的家里拜门,说的竟然都是篡夺郡王位份的事情。他还记的,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巴汉喇嘛眼神之中散发着绿油油的饿狼一样的光,只是盯着海永傅道:“只要是诺尔布死了,我成了喀喇沁旗的郡王,便将吉祥庄以西,一直到韭菜楼的丰美草原都赐了你!”
至今想想当时巴汉的眼神,都觉得浑身的颤栗。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海永傅还记的,当时自己狠狠的拍了拍桌子,大义凛然道:“既然朝廷已经下诏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说,贡桑诺尔布毕竟是我的弟子,你敢对他有什么歪心思,我定然不饶你!”
可是现在,自己却又要去笼络巴汉喇嘛造乱,真实讽刺至极。
海永傅在外面犹豫了很久,最终咬了咬牙,迈步走进了洞穴之中。
这个洞穴虽然是修造在了王府后面的双印山上,但是却不潮湿。往里面走,还有一丝丝的温暖,洞穴的外壁都用条石和青砖细细的堆砌。光滑异常,里面却是没有一丝冰块,只是有一张竹榻,一把八仙桌子,一张太师椅子,除此之外,还有一架书,看上去都是经文。八仙桌子上还铺了厚厚的纸,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洞门口,正在明亮的油灯下,一笔一划的抄经书。
海永傅一时间有一些恍惚,这个背影却是十分的陌生,穿着黑绸面的马褂,脚下千层顶竟然是北京步瀛斋的。并非是当时的喇嘛装束,已经留起了头发,前面半个脑袋剃的锃光,后面的结成了一条二尺有余的辫子,垂在脑后。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哪家的读书学子。
仿佛是听见了身后有什么声音,这人也不停笔,只是道:“今天中午的饭刚刚送进来了,你们来做什么?没有事情的话,不要打搅我。”
活脱脱是的一副儒雅的样子,但是声音却是没有变,正是换了装的巴汉喇嘛。
海永傅叹了一口气,深深的一躬身,道:“巴汉大师,弟子这厢有礼了!”
巴汉似乎是一怔,随即将笔规规矩矩的放在了笔山上,转过身,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才分辨出来是海永傅,便也还礼,道:“我再也想不到,你能到这里来。”
海永傅这才看见了巴汉的正脸,却见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之前的巴汉,瘦小枯干,脸上的颧骨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一只满脸杀气的猴子,面皮也是黝黑。
现在再看巴汉,却是另外一番仪表,在这山洞之中,贡王爷似乎也没有苛待他,现在怕是还俗了,脸上坐养的白胖,胡子修理的干干净净,身子却不臃肿,薄薄的长衫穿在身上,竟然有一丝儒者的排场。
海永傅半日没有说话,这眼前的变故,让他始料未及。
他满心以为,这次打开牢房之后,会看见一个满身邋遢,破罐子破摔,满心愤恨的疯子,自己出手搭救,便能够为自己所用了。
可是现在,自己在气质上,竟然隐隐的照着这位巴汉矮了半截,有很多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样尴尬着,总归不是办法,海永傅决定赌一把,便哈哈大笑,走到了八仙对面的太师椅上,弹了一下衣服,翘足而坐,满脸都是戏谑,对巴汉道:“你怕是这天底下最最有格调的囚徒了,身遭软禁,竟然在此处练起了字?”